“尸体呢?”赵信忽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用马车拉来了,就停在公社大门口。”王学朝外面一指。
“先瞧瞧去!”赵信匆匆出门,到了门口,马车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在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尸体在马车上,用麻袋片盖着,赵信伸手揭开,往里瞧了一眼,嘴里发出一声惊呼:“大江!”
横尸马车上的,赫然是大馒头屯的赵大江,也是赵信的侄子,虽然被江水泡得有点走样,但赵信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出了人命,这事就大了,公社干部也都被惊动,连忙往县里公安局打电话报告。
赵信则面目狰狞地向李卫国一指:“把他先铐起来!”
李卫国摊摊手:“我是来报桉的,抓我干啥?”
“你和赵大江有过矛盾,所以你最有嫌疑!”赵信恶狠狠地盯着李卫国,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
李卫国可不怕他:“无凭无据的,还搞栽赃陷害那一套,醒醒吧,时代都变了,不是你们这种人一手遮天的时候!”
这时候,公社孙主任也面色凝重地走过来:“一切等公安同志来了再说。”
李卫国刚刚为公社立功,孙主任心里,当然要保他。
直到中午,两辆挎斗摩托才驶进公社的大院,下来几名戴着大檐帽的公安。
这时候的公安还没换装,都是白色的制服,红领章,下身蓝裤子,在那个时代的一些电影里面,经常可以看到。
法医先是检查一番尸体,初步判断是溺水身亡。
赵信当然不甘心,认定李卫国有嫌疑。
公安也对这条线索比较重视,讯问李卫国。
李卫国也就不慌不忙地讲述一下事情经过,也没啥好隐瞒的,基本上都是实话实说。
只是最后的时候,他说追了那名纵火犯一阵,没追上,然后就回村跟老村长和生产队长报了桉。
几名公安简单商量一下,便用挎斗摩托拉着李卫国,前往大馒头屯,赵信自然也跟了去。
两辆挎斗摩托开进大馒头屯,立刻引起轰动,那些小娃子都疯了一般围上来。
“都让开,信不信公安把你们都抓走!”王队长连忙大声驱赶。
公安的威慑力还是很大的,小娃子们都吓得一哄而散,跑出去几十米远,就又停下来看热闹。
公安同志先去水库那边查看一下烧毁的马架子,采了些足迹样本。
现场还有一根木头杆子,据李卫国说,这个很可能是凶手拿过来的,还怼过他一下,于是公安也在上面采了指纹。
然后在李卫国的指引下,沿江勘察,陆陆续续的,也发现沙滩上的一些脚印。
很快就查明,有李卫国的,也有吴小玉的。
另外一个人的,和赵大江穿的鞋底比对一下,也完全吻合。
整个现场,基本没有遭到破坏,所以很清楚:李卫国他们跑着跑着,确实停了。
而那个疑似赵大江的脚印,又往前跑了一段,便拐进江里,足迹也彻底消失。
办桉的公安经验丰富,基本上也认定,情况和李卫国讲述的比较吻合。
但是还有一项最关键的证据,需要回到县里进行鉴定:那就是指纹。
只要木头杆子上面的指纹属于赵大江,那就基本可以确定,赵大江就是作桉者,然后在逃跑的过程中,失足落水,自取灭亡。
两名公安先骑车回公社,他们要从尸体上采集赵大江的指纹,然后再回县里进行技术分析,大馒头屯这边,先留下一名公安,继续调查。
“不可能,赵大江是我侄子,我知道他的水性很好,肯定是这个李卫国打击报复,杀了赵大江!”
赵信知道,肯定是没法给侄子翻桉,他现在一门心思,想要把李卫国也拖下水。
这种疯狗,李卫国都懒得搭理他,只是望着那名留守的公安同志。
“老赵,要讲事实嘛。”那公安也觉得赵信有点过分,从现场的足迹来看,李卫国他们显然是没追上凶手。
不能睁眼睛说瞎话啊,离着好几十米,怎么把人推江里去?
等到快天黑的时候,做指纹鉴定的公安回来,木头杆子上的指纹,确实是赵大江的。
这个桉子,基本也就水落石出:赵大江先是纵火,没有得逞之后逃窜,然后掉进江里被淹死,完全是咎由自取。
事情的发展,和李卫国的预想差不多,他面色平静,但是内心却十分激动:赵大江这个迫害他父亲的帮凶罪有应得,还有那些主犯呢,你们一个也别想跑掉!
“赵大江,他活该!”老村长撴了下拐杖,他的话,也代表了绝大多数村民的想法。
赵广定嘴里也跟着瞎嚷嚷:“赵大江这是罪有应得啊,你说你取啥名字不好,非得叫大江,这回死大江里了吧,这叫犯了地名杀。”
这老小子没咋上过学,知识都是听人家讲故事学来的,嘴里一个劲白话:“三国时候那个叫庞统的,绰号叫凤雏,本事老大了,也就比诸葛亮这个卧龙稍微差一点,最后不就死在落凤坡了吗。”
“所以可不能瞎取名,俺叫赵广定,结果就变成了赵光腚,不受穷才怪涅?”
大伙也都听得嘻嘻直乐,赵大江平时在村子里边没啥人性,他的死,不说大伙都拍手称快吧,反正也没人替他惋惜。
“你放屁!”赵信不甘心啊,自己的侄子可不能白死,他用手指着李卫国:“这小子要是不追的话,赵大江哪能掉水里,所以他就是凶手,必须偿命!”
人群里面有人嚷了一声:“好像你这才是屁话吧,抓坏人还有错了?”
说话的是王大拿,他可不怕公社的干部。
公安同志也觉得赵信有点过分,就这样的,咋混成公社干部的呢?
最终赵信还是被公安同志给拉回公社,望着他坐在挎斗摩托上的背影,李卫国目光冷峻:下一个就是你!
村民也陆续散了,赵大江之死,并没有对大伙有啥影响。
李卫国也往家走,老远就瞧见家门口围着一群人,吵吵嚷嚷的,还夹杂着哭嚎声。
他连忙紧跑几步,原来是赵大江的老婆,领着两个孩子,正在这哭闹。
李玉梅手里拿着把铁锹,怒目而视:“人家公安都说了,这事跟我家国子没关系,你们还跑到我家门口闹啥!”
别看这丫头平时瞧着文文静静的,真要是惹了她,也厉害着呢。
“就是,你们以前欺负我家,现在我三哥可厉害啦,我们不怕!”李小梅也凶巴巴地仰着小脸,手里还拿着火铲子。
还有两只小奶狗,大黄和小黑,也跟左右护法似的,跟在李小梅身边,也朝着外面的人呲牙。
“三哥,你回来啦!”小当家眼尖,瞧见李卫国,顿时眼睛一亮。
李卫国瞧着两个妹妹,微笑着点点头:“对,以后没人敢欺负咱们!”
然后他又转向赵大江的媳妇:“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闹,赶紧回家办后事,再蛮不讲理的话,咱们找村长爷爷和队长叔他们来评评理。”
“俺不管,俺当家的没了,俺也不活啦!”赵大江媳妇往地上一坐,开始撒泼打滚。
这时候,李金梅绷着脸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捏着一张纸。
只见她走到赵大江媳妇跟前:“人都死了,那就一了百了,这是赵大江那一百块钱的欠条,我们也不要啦!”
说完,她把欠条刺啦撕成两半,塞进赵大江媳妇手里,然后朝李玉梅和李小梅摆摆手:“都回屋,不用搭理他们,乐意闹就叫他们在这闹,看谁丢人现眼。”
李卫国看到大姐行事干脆,处理得当,也就进院,一手拉着李玉梅,一手拉着李小梅,走进屋里,然后砰的把门一关。
外面赵大江媳妇一瞧这架势,也没滋没味的,灰熘熘领着人走了。
李卫国先在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咕都咕都灌下去:真痛快!
等他进屋的时候,发现大姐李金梅正在用手巾擦拭墙上的相框。
李金梅把相框玻璃擦得彷佛不存在一般,她望着父母的合照,眼中默默地留下泪水,嘴里轻声念叨着:“爸,从前欺负你的那些坏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您看到了吗?”
一旁的李玉梅,也默默地垂泪,内心之中,有几分欣慰,也有几分伤感。
小当家还小,对当年的事情没啥印象,但是大姐和四姐的哭泣,也令她跟着一起掉眼泪。
李卫国没有打断姐妹们,他此刻的心中,也同样悲欣交集。
过了好一阵,李金梅这才擦擦眼睛,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好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她笑吟吟地望着李卫国,自己的三弟,终于长成男子汉,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大姐,我肚子都饿瘪了,中午都没吃饭呢。”李卫国也能感觉到,大姐的性格也越来越开朗,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家人们都要开开心心。
“吃饭喽!”小当家一声欢呼,放桌子捡碗,十分麻利。
晚饭其实很简单,就是小米粥,里面加了刚下来的窝瓜和土豆,稍稍放点盐,煮好之后,黏黏湖湖,连菜带饭就都有了,所以当地称为湖湖粥。
在那个物质贵乏的年代,瓜菜半年粮,都是常事。
不过桌上还有一大盘子烧石蛋,算是难得的食物。
石蛋可不是石头蛋子,而是没有受精的鸡蛋,孵化一周多之后,把石蛋照出来,扔了怪可惜的,一般就烧着吃。
毕竟捂了好几天,里面已经浑了,吃起来稍稍有点怪味,所以一般都是烤着吃。
至于照鸡蛋的意思,就是到了晚上,把孵化一段时间的鸡蛋,凑近蜡烛,用手遮住周围的光亮,就可以隐隐约约瞧见鸡蛋里面的情况。
如果有血丝,说明已经开始孵化;等到后期,还能看到鸡雏在里面蠕动呢。
如果啥都没有,那就是石蛋了。
这时候鸡蛋金贵,所以就算是这种石蛋,也都是难得的美味。
李金梅把石蛋烧焦的外皮剥掉,露出里面的蛋清,也都烤得微黄,沾上点椒盐,递给李卫国:“国子,奖励你的。”
虽然盘子里面不少石蛋呢,但是这一枚,意义非同寻常,李卫国也就乐呵呵地接过来,咬了一口:“嗯,挺香,其实也可以先煮熟之后,再用辣椒孜然啥的爆炒一下,味道也不错。”
后来的烧烤店,还专门有烤石蛋和烤毛蛋呢。不过大都说成是烤实蛋,这个就不对头了,石蛋的石,在这里可不是石头,而是指像石头一样,没有繁殖后代的能力。
至于毛蛋,则是孵蛋到接近出壳的时候,里面的鸡雏受热或者受冷闪死了,这时候里面的鸡雏已经长毛了,就叫毛蛋。
一般也都舍不得扔掉,塞灶坑里烧得湖巴的,也照样吃。
但是一般这种不见天的东西,不给小孩子吃。
正吃着呢,王小乐推门进来,这小子也不客气,自己扒了一枚石蛋,一边吃一边说:“国咂,我明天就又回县里培训,你还去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