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国二人打听了几处地方,最后有人指点说,这事应该找作协,毕竟这个文学奖是那边主办的。
这年头没有导航,找地方老费劲了,等李卫国和田大贵连找带打听,终于找到地方,结果人家都下班了。
“明个再来吧,大贵叔你放心,哪有捐款还捐不出去的。”李卫国记下地址,这才开车回家。
晚上都定好了,拉上那二爷和葛卫平两口子,直接去东来顺,天气渐冷,正好涮羊肉。
等他们到那,葛卫红早就直接过来,大铜锅子都烧上了。
把切得薄如纸的羊肉下到里面,大伙就用快子捞上了,一顿饭,吃了六七斤羊肉,基本上平均每人一斤。
没法子,大伙肚子里都缺油水,像是葛卫平两口子,加起来就差不多消灭一半的羊肉。
“还是东来顺的羊肉最地道。”那二爷惬意地剔着牙,他也吃美了。
李卫国也点点头,现在的这些老饭馆还都保留着原汁原味,等再过上十多年,那就要走下坡路了,最典型的就是卖烤鸭的那个。
以小见大,许多行业和产品也都是如此。
算账的时候,葛卫平才知道心疼,大半个月的工资没了,就算是李卫国掏钱,他也觉得肉疼。
这年头的老首都,其实一年到头,也没几个能舍得来趟东来顺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卫国就拉着田大贵早早出来,大山还是呆在家里,不知道是不喜欢繁华的都市,还是以前早就已经历经繁华。
李卫国把小轿车停到作协大门口,正有不少人骑着自行车上班。
在这工作的,不少人级别都挺高的,门口还有穿绿军装的战士站岗呢,不过交通工具,还是以自行车为主。
看到李卫国和田大贵从车里下来,众人纷纷侧目。
李卫国来到门卫前面,对方也摸不准李卫国他们的来路,所以卡察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您好。”李卫国问了一声好,然后把田大贵的证件递了过去。
一瞧护照上面是岛国人,门卫更迷湖了。
李卫国解释说,他们要找这里的领导,这位田中大贵先生,很喜爱文学,想要捐款。
门卫一听,不由得肃然起敬,正好看到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推着自行车过来,便连忙说道:“张秘书长,这两位同志有事。”
老人很是和蔼地朝李卫国他们点点头:“两位同志什么事?”
“俺要捐款。”田大贵心直口快。
他这一张嘴,听得门卫战士都是一愣:听这口音,不像岛国的,好像东北的。
“捐款啊,欢迎欢迎。”这位张秘书长笑着点点头,随手叫过来一个年轻人,“小吴,这位同志要捐款,你接待一下。”
“俺要捐一百万。”田大贵又强调了一下。
“一百块啊,不少了,谢谢您对文学事业的支持。”张秘书长乐呵呵地推着自行车就要进院。
那位被他叫过来的小吴同志连忙提醒:“张老,刚才那位同志说要捐款一百万元。”
“一百万?”张秘书长也愣了一下,干脆把自行车一支,重新打量一下田大贵,“同志,你确定不是开玩笑?”
这年头的一百万,比几十年后的一个小目标还惊人呢,没看人家文学奖的雁冰先生,捐献的稿费才二十五万。
老田一挺胸脯:“嗯哪,不开玩笑。”
张秘书长也半信半疑,瞧着田大贵的打扮,倒是西装革履的,还穿着风衣,挺气派。
不过一百万这个数字实在太吓人,他还是不敢置信。
田大贵也瞧出来对方的疑惑,于是又拔高了嗓门:“俺的意思是,一年捐一百万,就专门捐给文学奖,你们发一次,俺就捐一次。”
张秘书长更不信了,文学奖拟定四年时间颁发一次,这得捐多少钱啊?
好在张秘书长处事老道,尽管心中一百个不信,还是客客气气地把李卫国两个人请进办公室,那位小吴同志给沏上茶水。
等坐下之后,李卫国这才接过话题,估计要是让田大贵一直说下去,没准被人家当成骗子。
得知田大贵自身的遭遇之后,尤其是知道田大贵有自己的工厂和企业,张秘书长终于信了几分。
老田更是干脆,直接就要给人家打钱。
这下张秘书长是真的信了,心中好不欢喜,连忙叫小吴出去请其他领导过来,一起商量大事。
正好负责文学奖的巴老今天也在,听到这个消息,老人家都亲自过来见面。
李卫国两辈子加起来,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学者,心中同样充满敬意。
倒是老田啥也不知道,反倒表现如常,还跟人家巴老说呢:“老爷子,这么大岁数,咋还上班呢?”
巴老今年都快八十岁了,满头银发,笑着和田大贵说话:“活到老,学到老,工作到老嘛。”
老田点点头:“挺好,俺们屯子里那些七老八十的,还有下地锄草干活的涅,身体更硬实。”
巴老哈哈大笑,是个很随和的老人,至少现在这个场合是。
听了大贵叔的话,李卫国都有点要冒汗的感觉,不过看到巴老和田大贵谈笑风生,李卫国也很快就放平心态。
他倒是羡慕起大贵叔:无知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啊,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心底无私天地宽吧。
“老爷子,你们这个文学奖的奖金实在太少啦,才几千块钱,人家讲一本书容易嘛,天天讲半拉点,一讲好几个月,嗓子都冒烟了,所以必须重奖。”
田大贵还唠上了正题,就是内容叫在座的这些文化人听得有点云山雾罩的:作家啥时候费嗓子啦?
李卫国连忙捅了捅大贵叔,来的时候都说好了,不要说讲评书的事。
田大贵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没刹住车,于是也端起茶缸子,咕都咕都喝了几大口,然后抹抹嘴:“要俺说,获奖的每人十万块,这才值个嘛,老爷子你想想,咱们国家这么多人,听书的每人拿出来一毛钱,那都不止这个数。”
巴老和在座的几位老同志交换一下眼神,虽然他们也希望奖金越高越好,能超过那个世界驰名的文学奖才好呢,可是也得考虑国情啊,以现在的情况,十万元有点太多了,没看到万元户都会进行大肆报道嘛。
就像巴老他们这个级别的,每个月的工资收入,也才几百块,一年几千块,十万块钱,够赚二十年了。
巴老乐呵呵地说着:“大贵同志啊,你这么一说,十万块奖金,搞得我都想动笔喽。”
“不可不可,您老想要监守自盗可不成。”张秘书长接了一句,巴老是评委会主任,当然是说笑了。
李卫国又提醒了一句:“大贵叔,奖金的事情,还是请各位老前辈拿主意,咱们就别跟着掺和了。”
反正有了大贵叔的捐款,获奖者的奖金肯定会升高的。
田大贵这才点点头:“行,俺就是说说,本来也不归俺管。”
说完他又向巴老说道:“老爷子,俺有个请求,你们评奖的时候,能不能把岳飞……”
李卫国一瞧要坏,连忙拉了田大贵一把:“各位前辈不要误会,大贵叔平时最喜欢岳飞的《满江红》,驱逐鞑虏,还我河山。”
田大贵也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也就不再说下去,嘴里一个劲嘿嘿。
“好啊,民族气节不可辱,要是没有这口气,当年的抗战也不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张秘书长也就顺势说着,结果说完之后,才意识到不对,好像这位田中大贵先生,就是岛国人啊,你说这事弄的。
其实田大贵还真不在乎这事,甚至根本都没往这方面去想,反倒乐呵呵地跟张秘书长聊起来:“俺最喜欢看打仗片,《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啥的,贼拉过瘾。”
好吧,大伙也瞧明白了,这位岛国人的身份,就是个壳子,瓤子里,还是地地道道的华夏人。
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隔阂,交流起来就自在多了。
在这种亲切友好的气氛中,双方很快就达成共识,老田当场就要带人去银行转账,不过被李卫国拦住,他还要宣传一波呢,起码也得整个像后来的那种一米长的大存单,上面写着大大的壹佰万元,然后举行个仪式,再捐赠给这边。
对于李卫国的提议,巴老等人也没有意见,人家拿了这么多钱,这点要求也是应该的,甚至他们还会邀请一些记者进行宣传,也算是扩大文学奖的影响,对双方都有益处。
等商定好之后,这边还非得挽留田大贵和李卫国吃饭,不过被李卫国拒绝,相约等到捐赠仪式结束之后,一定叨扰。
离开的时候,老田还有点不满:“这都晌午了,吃顿饭能咋滴,家里来客了还得预备饭涅。”
李卫国嘿嘿两声:“这不是怕您再跟人家说,把岳飞传也评选上咋整啊。”
隆重的捐赠仪式,就在作协简朴的办公室里举行。
要说这会儿的条件是差了点,这个协会前些年停办,刚恢复没几年,连个像样的办公地点都没有,还跟红旗的杂志社挤在一起,就是临时修建的一排小屋子,连小楼都不是。
别看地方寒酸,但是在场的却都是大人物,起码在级别上来说,那肯定够看,连部里的大领导都亲自到场。
除了相关的领导,还来了几家报社的记者,其中赫然就有人民报纸的记者在内。
李卫国还是有点低估了这件事的影响力,一百万啊,八十年代初的一百万,那真相当于放了个大卫星。
而且田大贵的身份比较特殊,正赶上两国邦交处于蜜月期,当然要大肆宣传。
田大贵今天也格外地意气风发,和李卫国抬着特意要求人民银行制作的大支票,郑重地移交给这边的领导。
卡察卡察,照相机也记录下这珍贵的一幕。
在热烈的掌声中,捐赠仪式很快结束,接下来,就在这简陋的办公室里,田大贵和李卫国,接受了记者们的采访。
李卫国也没多说,把风头都让给大贵叔,他只是和记者们暗示了一下,在报纸上介绍田大贵的身份的时候,最好提一下,这位田先生是白山雪饼厂的代表,生产销售雪饼的。
就算记者见多识广,也不知道雪饼是啥玩意,因为在这个时代,国内根本就没有这种食品。
出于刨根问底的职业精神,一位记者就特意询问了一下雪饼的情况。
李卫国当然早有准备,拿出一个背包,从里面取出来几袋雪饼,邀请记者品尝。
在嘎吱嘎吱的声响中,记者们都一脸满足,连连点头:好吃,真好吃。
另一位记者忍不住问道:“这么好吃的食品,怎么在商店里看不到?”
李卫国微微一笑:“我们生产出来的产品,主要是出口日韩等国,不过为了满足国内的消费者,我们马上会有一批产品,要出口转内销,相信到时候就可以在商店里看到雪饼的身影。”
这年头,出口转内销是可时髦的词儿,在民众的认知中,能够出口卖给老外的,那肯定是好东西。
在不知不觉中,这些尚且心思朴实的记者,就被李卫国套路了,不过看他们的表情,好像还挺高兴。
接受完采访,李卫国和田大贵在众位领导的陪同下,共进午餐。
吃饭的时候,巴老透露说:文学奖的奖金,暂定为五万元。
这个已经不低了,比原来预想的要增加十多倍,最初他们计划的是每部作品三千元的奖金。
田大贵虽然觉得还是有点不够劲儿,不过李卫国已经叮嘱过,他也就没再跟着瞎参谋。
巴老处理完这边的事情,还要回沪上,他主要是生活在那边,还热情地邀请田大贵和李卫国去沪上的时候,一定要去他家里做客。
想不到,田大贵这个土生土长的农民,现在竟然混进了文学圈,还是最顶级的,你就说跟谁说理去吧。
第二天,捐款的消息就上了人民报纸,还是头版头条,除了热情洋溢的文字之外,还配了一张照片,是一脸憨厚的田大贵,抱着大幅的支票,赠送给领导的画面。
至于李卫国,根本没露脸,可能是由于拍摄角度的原因。
他本来也不乐意出风头,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这条新闻带来的影响无疑是非常巨大的,普通百姓都津津乐道,因为一百万对大家来说,实在有点遥不可及。
那些致力于文学的人,则备受鼓舞,又增添了几分创作的动力,凭着自己的本事赚稿费,不磕碜。
还有一些人,则从这件事情,看到了另外一个层面的东西。
比如说报纸上提到的“雪饼”,就引发了民众的热议。
大家都很好奇,这雪饼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叫那位捐款的狗大户赚那么多钱。
专门还有一家小报儿,拿田大贵的雪饼做文章,而且在某人的授意下,还写得非常详尽。
比如说生产的雪饼主要出口,为什么能出口呢,主要是原料好,其中添加了一种名为知青稻的稻米,这种稻米出口的价格就是每斤两元钱。
一时间,民众对雪饼这种食品都充满了幻想和期待。
李卫国折腾了几天,捐款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期间,他往雪饼厂打了几次电话,徐明亮已经派出十几名业务员,带着雪饼的样品,前往各大城市,开始联系销路。
相信有李卫国帮着打下的良好基础,雪饼可以顺利进入到那些国营商店之中。
要不说田大贵的这一百万不白花呢,就相当于办了一张入门证。
李卫国也终于可以轻松一下,筹备自己店铺开业的事情。
经营许可方面,葛卫平已经都跑好了,那二爷还找自己的老伙计,制作了一块古香古色的牌匾,题为:藏宝阁。
这名字是李卫国取的,还被那二爷笑话了好长一阵:就这也敢叫藏宝阁?
或许在普通人眼里,这些金银宝石珊瑚翡翠之类,确实可以称之为宝贝。
但是在那二爷眼里,这些东西,档次太低,像是什么名家字画,五大窑的瓷器,这些才够得上珍宝。
李卫国也不生气,直接把一个背包扔给那二爷:“您老以后相中啥东西,直接就买回来好啦,荣宝斋,首都画店,还有各处的信托商店,没事您就多逛逛,对了,还有友谊商店。”
那二爷白了他一眼:“还友谊商店呢,我进得去嘛。”
现在的友谊商店主要顾客是外宾,还没有对普通市民开放。
李卫国也不搭腔,只是指了指背包。
那二爷索性就打开来,然后狭长的眼睛也一下子瞪得熘圆,好家伙,里面全是一扎一扎的钞票。
不光是大团结,还有几沓外汇券,面值都是一百元的。
“嘿嘿,二爷,有外汇券,您还怕进不去友谊商店?”这回轮到李卫国得瑟了。
他就是个外行,自己可没时间去淘宝,更没那个眼光,索性就把这件事委托给那二爷。
“不行不行。”那二爷怀里的背包仿佛变成烫手的山芋,火烧火燎地扔到桌子上,“你小子没安好心,这么多钱,我老头子的命还不得卖给你?”
李卫国也直摇头:“原来二爷你也是个没胆的,有钱都不敢花。”
那二爷冷静了一会儿,瞧着桌上的钱兜子,想到可以换回来那些心仪已久的宝贝,他终于又忍不住动心,琢磨了一阵,这才开口:“一人为私,两人为公,这样吧,钱呢,叫葛丫头保管,我需要的时候,收支都走账。”
他觉得,还是把葛卫红拉上比较保险,钱财的事,万万含湖不得。
“您随意。”李卫国刚才就是想打击一下这老头儿的气焰,现在看到那二爷就范,他也就不管了。
第二天,藏宝阁正式开业,就是在门口放了一挂鞭炮,就算开张了。
也没人来道贺,就是街道办的赵洪源主任,过来跟着捧个人场。
也有一些街坊邻居进店转了一圈,一楼摆着柜台,里面分门别类,放着各种饰品,瞧着倒是不错,再看看价格,大伙只能摇头离开:真买不起啊。
结果一天下来,愣是没开张,把葛卫平两口子都着急坏了,嘴唇子都要起大泡。
还得李卫国安慰他们:“别急,咱们这行当,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那二爷也点点头,认可了李卫国的说法。
吃晚饭的时候,大伙都难得聚齐,葛卫红叽叽喳喳地说起一件事:电视台要办春节大联欢,还去他们团里选节目了呢。
最厉害的就是中央乐团的那位李老师了,听说要在晚会上唱七首歌,好家伙,都赶上个人演唱会了。
李卫国这才想起来:八三年,第一届春晚也要开始了。
瞧着葛卫红一脸羡慕,估摸着也想参加春晚。
想想也是,能在春晚的舞台上唱一首歌,那绝对是一曲成名。
不过葛卫红现在差得有点远,她顶多也就算是崭露头角,距离成名成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卫红,你那首采蘑孤的歌,俺觉得挺好听啊,能不能上场?”田大贵忽然开口问道。
葛卫红眨眨大眼睛:“团里没向上推荐。”
老田立刻开始鸣不平:“那咋还有一个人唱好几首歌的呢,不是多吃多占嘛,凭啥咱们卫红不能上去采蘑孤?”
“不行不行,我比那些老师可差远了。”葛卫红使劲摆着小手,不过李卫国从她的眼睛里,还是看到一丝不安。
李卫国就乐:“大贵叔,那你去替卫红讨个公道,要不捐钱帮他们办晚会呗。”
老田逛逛大眼珠子,然后俩手一摊:“俺现在可没钱了。”
桌上几个人大笑,那二爷阴阳怪气地朝李卫国说道:“国子,你小子有钱,咋不把葛丫头推上去,我年轻的时候,可没少捧角儿。”
李卫国摇摇头:“真以为人家春晚是你想上就能上的啊?”
“算了,我目前主要还是在学习阶段,不过我会努力的,早晚有一天能登上春晚的舞台。”葛卫红也不想李卫国为难。
可没想到,李卫国却有不同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