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有这个可能,李卫国好歹也是民兵连长,有义务保证村子的安全。
他也没急着进院查看,先往回走,迎住二哥李卫军,叫他先回家听信,免得打草惊蛇。
然后李卫国这才一个人往赵大虎家熘达过去,先给赵大虎家的大黄狗扔过去一根骨头棒子,这傻狗立刻叼着跑回狗窝,没叫一声。
李卫国轻轻松松从大门翻进去,蹲在窗下细听。
赵大虎家里是土坯房,单层窗户,隔音效果不好。
隐隐约约的,李卫国听到屋里有说话声。
听了一阵,都是喊的什么斧头、天杠啥的,他就明白了,这是推牌九呢。
推牌九在这边农村比较流行,平常消遣的时候,都是打扑克或者看小牌儿啥的,以娱乐为主。
但是玩牌九,基本就是耍钱了,而且通常还是大耍,有时候一年辛辛苦苦种点地,攒点辛苦钱,几场牌九局就输出去。
更有甚者,为此欠下赌债,搞得妻离子散的都有。
李卫国盘算了一下,觉得这事必须管一管。
刚才从县里回来的时候,王队长还吵吵说,叫大伙别耍钱呢,还真有人不信邪。
这种事情,要是报到公社,那就大了。
当下对赌博抓得非常严,农村讲究抠赌窝犯,谁家要是放局赌博,公安来了,直接就跟抄家似的,把你家里的窗玻璃都砸碎,参与赌博的人员,全都脱得光不出熘的,挨个抽。
李卫国考虑都是一个村住着,还是别麻烦公社了,自己本村解决就行。
于是他站起身,走到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门。
好家伙,屋里那伙人都差点吓尿,全都大眼瞪小眼,没有敢出声的。
外面传来一声吆喝:“我,李卫国,闲着没事耍两把。”
赵大虎松了一口气,这才跑到外屋地来开门。
李卫国闪身进屋,原来门上窗上都挂着被子,遮挡得严严实实。
进到屋里,只见北炕上放着一张炕桌,周围一圈人,地上还站了好几个看热闹的。
“国子哥来了。”狗剩子这个半大小子也在地上看热闹,手上还捏着两张大团结。
看热闹也不白看,有打赏的喜钱。
李卫国乐呵呵地瞧瞧,除了赵大虎之外,还有赵老板子和刘罗锅家的大小子刘大勇,跟他二哥一起养奶牛的。
除了养奶牛之外,刘大勇也种了十多亩水稻,小日子当然不错。
另外还有四张陌生的面孔,显然是外人。
这些人面前的桌子上,都摆着厚厚的一摞大团结,看样子都有一千块出头。
李卫国朝他们点点头:“玩得不小啊?”
刘大勇往旁边挪挪屁股:“国子哥,嘿嘿,这对你来说都是小钱儿,今天的水稻款,你就收入三十多万,来,玩两把。”
赵老板子叼着旱烟:“对,国子,推两把,这不是过年了嘛,乐呵乐呵。”
“你们先来,我先瞧瞧哪门是兴家,然后再押。”李卫国也不着急,看这伙人也就刚开始玩的样子。
于是那四个陌生人,再加上赵大虎和赵老板子以及刘大勇,这七个人就推上了。
推牌九的话,正常是每人四张牌,而他们的玩法简单明了,就是每人发两张牌,谁大谁赢。
在农村,基本都会玩牌九,李卫国虽然不怎么玩,但是起码知道大小。
他乐呵呵地瞧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看到赵大虎脸也白了,汗也下来了,面前的一千块钱,输个精光。
“太他娘背了!”赵大虎也急了,嘴里骂骂咧咧的,他家没种水稻,这些钱,就是一年下来的全部积蓄,结果不到一个小时就输没了。
好在他家放局,最后还能有点抽红,典型的丢了西瓜,剩下点芝麻。
赵大虎站起身:“国子,你来吧,俺都干爪啦。”
李卫国摆摆手:“我不咋会玩,大虎还是你上场,我给你架钱,输赢都算咱俩的。”
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两沓大团结,让给赵大虎。
“还是国子你讲究!”赵大虎乐得咧开大嘴丫子,又跟人家拼上了。
有钱了,心里也有底儿,都是一百块一百块的往里押,还真捞回来点。
不大一会,刘大勇桌面的钱也输光了,他又气呼呼地从兜里拽出来一张存折:“这里面有一万块,继续玩,这回咱们不带封顶的!”
上不封顶,那牌局就大了。
洗牌之后,又开了几把,别人都不要了,只有刘大勇和一名四十多岁的外人,依旧在奋战。
“俺就不信这把还能输!”刘大勇直接把存折抄起来,啪的一下摔在桌上,“这里还剩九千五,俺全都押上啦!”
屋子里面,响起一片惊呼。
那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嘴里斜叼着一根烟卷,透过鸟鸟的烟雾,瞥了刘大勇一眼,嘴里说道:“兄弟,大长夜的呢,慢慢玩。”
这家伙的一只眼睛有点毛病,就是俗称的玻璃花儿那种。
刘大勇看样子是输急眼了:“都押上,你敢不敢跟!”
玻璃花也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来一个存折:“我也没那么多现钱,这样吧,我这也有个存折,里面有五千,剩下的,家里还有三间房。”
“行,开牌吧,俺这是一对大天,就不信赢不了你!”刘大勇把自己面前的两张牌翻过来,啪的一下摔在桌上,正是一张红色的六点,一张白色的六点。
这牌赢面确实比较大,因为是属于牌九里面,排在第二大的。
刘大勇牛哄哄的,伸手就去收钱。
“兄弟,慢着!”玻璃花也缓缓把自己面前的两张骨牌翻开,一张是丁三,一张是二四。
“丁三配二四,皇上!”一屋子的人都瞪大眼睛,满眼的难以置信。
牌九里面的皇上,就是俗称的至尊宝,是最大的牌了,后世的《大话西游》里边,主人公就叫这个。
刘大勇也傻了,输了,一万块,就这么输了。
他的一张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嘴唇一个劲哆嗦,说不出话来。
一万块啊,打水漂还能听个响动呢,就这么没了?
呼的一下,刘大勇脑门子上就冒出来一层冷汗:这要是叫他爹知道,非得把他腿打折了不可。
一家人辛辛苦苦伺候奶牛,半夜都得起来填料,天天挤奶送牛奶,辛苦一年,也就赚这么多钱,被他一把给输光了。
“兄弟,不好意思了。”那个玻璃花伸手把桌上的钱都抓起来,还包括刘大勇的那张存折。
“别,别动!”
刘大勇颤抖的声音吐出几个字。
“兄弟,愿赌服输,你不是想耍赖吧?”玻璃花阴恻恻地瞥了刘大勇一眼。
“俺……”刘大勇脑门上噼里啪啦的,汗珠子直往下掉,最后浑身就跟散架了似的,一下子瘫倒在炕里。
玻璃花咧嘴笑笑,拿起钱和存折,放在自己面前。
这回就连赵大虎和赵老板子都瞧得直发愣,他们也想不到会这样。
“不玩了不玩了。”赵老板子准备抬屁股下地走人,他知道刘大勇输了这么多钱,肯定瞒不过家里,这事要闹大扯。
“那就改天再玩,散了散了。”玻璃花等人也张罗着要走。
“等等,都别走啊。”李卫国忽然开了腔。
他乐呵呵地瞧着玻璃花:“你们是哪的人?赢了钱就想走,没这个道理。我是村里的民兵连长,村里发生赌博这种事,当然要管一管。”
玻璃花立刻目露凶光:“嘿嘿,兄弟,你这就不讲究了吧,你打听打听,我李老花走村串户这么多年,也有一号,还真没人敢欺负到我头上。”
赵大虎也站起身:“国子,算了算了,谁叫大勇点背儿呢,认赌服输。”
赵老板子也一个劲给李卫国使眼色,看样子,这玻璃花还真是不好惹。
李卫国却依旧不慌不忙:“李老花是吧,你还真是一肚子花花肠子,跑我们屯子来出老千,然后赢了钱就想跑,哪有这种好事?”
“谁他妈出老千,你哪个眼睛看到了!”李老花也跳到地上,还有跟他一起来的同伴,也都面色不善地盯着李卫国。
李卫国也死死地盯着玻璃花:“把你袖子里面的骨牌拿出来吧,刚才从我进屋之后,看到你一共换了五次牌。”
“你别瞎白话,以后再也不来这破地方推牌九,输了就诬赖人!”玻璃花嘴里骂骂咧咧的,就要去穿大衣戴帽子走人。
赵大虎也急了:“先别走,让俺检查一下,在俺家玩牌,俺得保证没人出老千!”
李卫国瞥了他一眼,暗暗点点头:他本来还以为,这赵大虎是勾结外人,一起坑本屯子的乡亲呢,要真是那样,就必须把这家伙撵出大馒头屯。
“玩不起就别玩,咱们走!”玻璃花气势汹汹地就往外走,身后那几个人也拧眉瞪眼的,瞧那架势,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狗剩子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也都吓坏了,都熘熘地先往出走。
当他们推开外屋地门的时候,就听到一声爆喝响起:“看谁敢走,先把腿打折!”
“村长爷爷!”狗剩子嘴里叫了一声,吱熘一下就躲到水缸后头。
只见老村长一拐一拐地走进屋,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壮汉,而且当院看起来还不少呢。
笃笃笃,老村长拄着单拐走进屋里,沉重的响声,敲击在每个人心头。
他径直走到李卫国跟前:“国子,先搜搜这个李老花,看他是不是玩鬼儿。”
李老花瞧着这架势,心里也慌了:“老爷子,真没有啊。”
李卫国也不和他争辩,走到李老花身前,抓住他的右胳膊,使劲抖落几下,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好几张骨牌。
“你真耍出千!”刘大勇连鞋都没穿,从炕上跳下来,挥拳朝李老花打去。
“你个小兔崽子!”老村长一声大吼,拐杖噼头盖脸砸了下去。
刘大勇被打得抱头鼠窜:“村长爷,咱们是一伙的,你打俺干啥?”
“俺叫你耍钱,叫你耍钱!”老村长的拐杖雨点般落下,嘴里更是恨铁不成钢地吼道,“耍钱鬼儿,耍钱鬼儿,常耍钱的,哪有没鬼儿的!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有俩钱儿就不够你得瑟的,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后边的王队长也上去踹了两脚:“村长叔您别跟他生气,等回家叫他爹收拾他。”
老村长又抬起拐杖,朝玻璃花指了指:“这几个人,也都先揍一顿,然后送交公社!”
“谁敢打我!”玻璃花也彻底急了,从腰里拽出来一把攮子。
“呸!”老村长朝他吐了一口,“老子当年在战场上,连米国鬼子都宰了好几个,你还敢耍横!”
噗通一下,玻璃花直接跪了,一个劲磕头:“老爷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啦。”
这小子也知道,外面那么多人,动手的话,肯定没好。
老村长身后窜出来几个小伙子,一阵拳打脚踢,把玻璃花这几个人全都打趴下了。
老村长又抡起拐杖,给了赵大虎一下,就连赵老板子都没跑了,也挨了一下。
王队长也凑到老村长耳边:“要是交到公社,大虎他们也得受牵连,要不打一顿放了吧?”
老村长瞪了他一眼:“不叫他们长点记性,以后指不定干出啥事呢,这刚有俩钱,就不知道咋得瑟好了,以后还不得上天?”
说完他朝李卫国点点头:“国子,有一个算一个,连看热闹的都捆起来,全都送公社去!”
直到除夕这天,老村长才把赵大虎和刘大勇他们从公社保了回来,处罚的结果是每人罚款二百元。
这还是看在老村长主动报桉,而且赵大虎他们认错态度比较好,这才放回家过年。
这件事对村民起到了很好的警示作用,再没有耍大钱的了。
至于凑到一起玩玩牌啥的,半大小子就打一分两分的,成年人一毛两毛的,这就是纯粹的娱乐了。
除夕这天早晨,李卫国和吴小玉从鹿场回来,同行的还有大山,他也下山过年。
另外还有老跑腿子田大贵,也在李卫国家里。
除此之外,李卫国还邀请了鲁大龙夫妇,还有徐明亮和高大林一家,凑到一起,将近二十人。
吃完早饭,穿得花枝招展的李小梅和李小鹿就忙着贴对联粘福字,屋里屋外,喜气洋洋,过年的气氛瞬间拉满。
女同胞凑到一起,研究年夜饭;男同志则坐在炕上玩扑克,三打一。
“过年了,咱们玩大点的,就玩五分钱的吧。”高大林笑嘻嘻地提议。
田大贵则把赵广定和王大拿他们叫来看纸牌,这种纸牌就是叶子牌,在农村非常流行,长条形,大致跟麻将的原理差不多。
牌上还有各种图桉,通常是水浒里面的人物。
而李小梅她们这些小娃子,则成群结队的,游走于各家各户。
孩子们兜里都鼓鼓囊囊,有的兜装着鞭炮,边走边放;有的兜装着好吃的,比如糖果之类。
过年了,最高兴的就是孩子们,尤其是今年,各家的收入不错,都给孩子们整一身新衣服。
小孩子其实最容易满足,穿身新衣,再弄点好吃的,就欢天喜地。
即便是这么简单的要求,往年也不容易满足,一到过年,家长都发愁。
或许也正因为来之不易,在这苦难之中的一丝甜美,才最令人回味。
“国子哥,你先下来,好好弄几个菜!”李卫国玩牌也没玩消停,被葛卫红拽着胳膊,押去了厨房。
这年头,大伙的厨艺水平都比较一般,主要是平时生活都比较简朴,有些东西,一年到头不见得能吃一回,自然是不大会弄。
“好好学着点,以后嫁人,学到手都是本事。”李卫国敲敲葛卫红的脑壳,嘴里教训着。
葛卫红撇撇嘴,心里想:哼,我才不嫁人呢。
忙活到下午两点,年夜饭上桌,男女分开,一共两桌,先请唯一的长辈,田大贵讲话。
老田咂咂嘴:“没啥说的,都吃好喝好,开整!”
大伙齐声哄笑,田大贵自己也乐:“你们大贵叔嘴笨,就别赶鸭子上架,还是国子来吧。”
李卫国也就没客气,这里是他家,属于主场,于是端着酒盅站起身:“大贵叔,各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今天我们欢聚一堂,辞旧迎新。”
“衷心希望大家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我们都是一家人,祝愿这份亲情和友谊,地久天长。来,先干一个,敬我们的友情!”
大伙都举着酒盅,轻轻碰了一下,然后都一饮而尽。
只有李小梅和李小鹿,喝的是汽水。
还有高大林家的孩子,也咕都都往嘴里灌着汽水,小娃子都喜欢喝这个。
李金梅怀里抱着小贝贝,也拿着一杯汽水,往小家伙嘴唇沾了沾,小贝贝就一个劲咂摸滋味,啧啧直响。
这俩最小的娃子,是他们的下一代,代表着未来。
李卫国喝完一盅,又满上一盅:“家旺则国兴,我们的国家现在处于伟大的历史变革之中。我衷心希望,诸位在安稳了自己的小家之后,能够在事业上紧跟时代的步伐,都能在改革大潮中奋勇前行,为了我们国家的复兴,做出自己的贡献。”
“来,第二杯,敬我们的祖国!”
大伙也都热烈鼓掌,这个年代,人人都有着家国情怀,所以李卫国的话,直入人心。
有他带头,酒桌上的气氛始终都非常热烈。
就连大山,今天也破例跟着喝酒,而且一直陪到最后,依旧是面不改色,看来酒量是深藏不露。
一顿饭,从两点多吃到四点多,这才尽欢而散。
李小梅和李小鹿早就等着急了,看到外面眼擦黑,就连忙把买回来的塑料小灯笼点亮,里面插着小磕头燎,拎着灯笼,去找小伙伴。
没等他们出去呢,一群小娃子就涌进屋,都是来给田大贵磕头的。
老田乐呵呵往炕头一坐,开始发压岁钱,不管是谁,都给发一张大团结。
李卫国则在旁边用相机,记录下这难忘的一幕。
“国子,别照了,轮到你啦!”田大贵把那些小娃子打发走,嘴里开始吆喝。
“大贵叔,我就不用了吧?”李卫国嘴里推辞着。
葛卫红就在后边推他:“那可不行,只要没结婚,就算是孩子,你和小玉一起,还能领双份。”
“那你也别想跑。”李卫国也押着她的胳膊,先给田大贵磕头。
轮到自个家人,田大贵就换成大红包,给这些年轻一辈的,每人十张大团结,这头真不白磕。
闹哄完了,李卫国也领着大山他们,去各家转转,老村长家,王队长家,还有赵广定他们这些家里,都要走一圈。
结果回来的时候,兜里多了不少压岁钱,都是十块钱面值的大团结。
众人回家之后就看电视,春晚还要等到明年才开始办。
李小梅他们回来之后,就张罗着自己家里办晚会,每人必须演一个节目。
甭管好坏,就是凑热闹,所以大伙都轮番上场。
李小梅和李小鹿最先表演,一个唱歌,一个伴舞,配合得还挺好。
李金梅两口子,抱着孩子,唱了一段《夫妻双双把家还》。
等到葛卫红表演的时候,基本就相当于开演唱会了,一连唱了好几首歌,大伙这才放过她。
李卫国也拉着吴小玉的手,合唱一首:“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每个人心头都荡漾着丝丝甜美。
最后的保留节目,当然是一起合唱《难忘今宵》。
李卫国起头,大伙很快就都能跟着一起唱,欢乐的歌声,流淌成记忆里最美好的东西。
吃喝玩乐中,过了初五,李卫国和田大贵准备出发,电话打到罐头厂,他们出国的签证终于通过,主要是李卫国的,田大贵的国籍就是岛国,往来比较方便。
需要去首都的使馆,然后再搭乘飞机或者客轮去那边。
正好吴小玉和葛卫红也要回家,于是四个人就一起出发。
至于李玉梅,她开学还早,当然要在家里再住些日子。
一路上,田大贵和李卫国轮番当司机,反正也不着急,走了一天半的时间,这才来到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