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哧,卡哧,会客室里,响起了一阵脆响。
这声音在秋田正人听来,简直比音乐还要动听,他能感受到,在场的这些客人,都被他的仙贝征服,不过有一个人例外。
于是秋田正人走到李卫国面前:“李桑,请您品尝,听说您种植了不少水稻,或许我们还可以在这方面进行合作。”
李卫国忽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他皱皱眉,然后向秋田正人望去,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锋利。
秋田正人则丝毫也不避让地与李卫国对视,目光之中满是挑衅的意味:“哦,李桑,忘了告诉您,您的合作伙伴金长顺先生,他的家族企业已经破产,所以我想,他可能不会从你们那里继续收购稻米了。”
说完,秋田正人还朝着李卫国眨眨眼,这就是他献给李卫国的惊喜。
李卫国的心中也是一惊:难怪金长顺那边没什么动静,按理说,这时候稻米丰收,金长顺早就应该迫不及待地来了,就算他不来,也该派手下来的。
好端端的,怎么就破产了呢?
李卫国心中也不免有些惋惜,他对金长顺的感官不错,好不容易培养一位合作伙伴,彼此都挺谈得来。
不过李卫国很快就恢复镇定,虽然他不知道原因,但是生意场上起起伏伏,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出现问题。
望着满脸得意的秋田正人,李卫国轻轻点头:“谢谢秋田先生告诉我这个消息,很遗憾,金先生是我的朋友,而绝不仅仅是生意伙伴。”
这时候,商业局的赵局长插话进来:“小李同志,秋田先生准备生产雪饼,已经和县里签订合约,我们县来年要大力发展水稻种植,到时候,由秋田先生收购稻米作为加工雪饼的原料。”
最后,赵局长又强调了一句:“经过县里研究,你们村今年的水稻,也都由秋田先生收购。”
“价格呢?”李卫国问了一句,种植水稻的有三十多户,都是他引领的,他得为乡亲们负责。
他望了秋田正人一眼,然后说道:“秋田先生这边给的价格是稻谷两角钱一斤,已经很优惠了,稻谷打成大米,顶多也就能出七成多。”
要是按照市价来看,这个价格还可以,毕竟大米才一角八分钱一斤,稻谷能卖到两角钱,已经算是高价了。
但是知青稻可不是普通的稻米,去年的时候,知青稻中的精品,足足卖到两块钱一斤,相比之下,两角钱就一点诚意没有了。
李卫国终于知道,秋田正人这家伙,消停好几个月,是在暗中憋着坏,准备给自己这边来个狠的。
金长顺家族的破产,终于叫这家伙找到了出手的大好机会。
而且听赵局长话里的意思,秋田正人所图不小,要在松江县推广水稻种植,然后加工雪饼。
在这个年代,粮食政策还没有开放,农民种植什么粮食,主要还是县里说了算,下任务,分指标什么的,再正常不过。
而且种植水稻,大馒头屯已经有了成功的经验,其他村镇完全可以效彷。
就算种出的水稻,品质比不上知青稻,但是也不会差到哪去,毕竟这边的水土很适合。
到时候,秋田正人有了低廉的原料,再配上岛国那边的技术,真要是这样发展下去的话,可以想象,这家伙肯定赚翻了。
对此,李卫国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
“小李同志,你咋不说话呢,怎么,是不是对县里的安排有意见啊?”赵局长的声音又一次在李卫国耳边响起。
随后还有秋田正人颇为得意的嚷嚷:“哈哈,李桑,我们收购的大米,是可以为你们国家出口创汇的。”
这老小子没安好心,想要断绝李卫国把稻米卖到别处的后路,他心里很清楚,以他对李卫国的了解,李卫国宁可把稻米低价卖给别人,也不会卖给他们秋田野菜厂的。
“小李啊,出口创汇可含湖不得。”赵局长也跟着熘缝,这是在提醒李卫国,不要捣鬼,否则的话,县里肯定会出手的。
这个一切还都是计划经济的年代,对一个普通人的约束力,实在太大了。
李卫国侧目望了望刘县长,刚才刘县长一直没表态,没表态就意味着默许,在出口创汇这个大义面前,他也不好直接表示反对。
看来只能想别的法子,反正自己是不可能把大米卖给秋田的,一个粒儿都不行。
不过在这种场合,李卫国肯定不会和县里硬顶,他嘿嘿一笑:“那我回村跟水稻种植户都说一声,能为国家做贡献,大伙肯定都乐坏了。”
赵局长边听边点头:嗯,算你小子识相。
李卫国又转向秋田正人说道:“秋田先生生产的雪饼味道很好,我想带回去点,叫村里的孩子们都尝尝,想必也能更好地说服大家,心甘情愿地把稻米卖给你们厂子。”
他也想好了:居然惦记我们的大米,那先收点利息好了,正好给村里的娃子们解解馋,不吃白不吃。
在秋田看来,李卫国这是服软的表现,于是一脸得色地点点头,然后叫手下人拿来两大袋雪饼。
李卫国一手一大包,乐呵呵地告辞离开,身后传来秋田正人无比得意的笑声。
别看你现在笑得欢,早晚有一天拉清单。
李卫国冷哼一声,大步走出野菜厂的大门,他也不着急回家,而是直接回到罐头厂,找到徐明亮和二嫂王燕,叮嘱他们一番。
在得知金长顺的公司破产后,王燕也吃了一惊:“不会影响咱们山野菜的出口吧?”
李卫国摇摇头,这个倒是不会,还有山口宏呢,完全可以吃得下。
安排完毕,正好田大宝开着四轮子进院,从后面的铁罐里捞出来几条鱼,送到食堂,李卫国也就坐上车,颠颠哒哒地回村。
同行的还有二嫂,怎么也得回家住两宿。
李卫国出去了一个多礼拜,等回到村里,水稻都已经收割脱粒完毕。
像赵广定这种性子比较急的,都加工了两麻袋大米,吃上大米饭了。
李卫国拎着提包,从四轮车上下来,正好看到小场院这边,一伙人往麻袋里装稻谷,于是他也拐了过去。
“国子回来啦,哈哈,今年水稻大丰收,你猜猜,一亩地打多少?”这稻谷是赵老板子家的,他欢欢喜喜地拽住李卫国的胳膊,上前报喜。
农民最大的喜悦,那就是丰收的喜悦。
李卫国也乐呵呵地回道:“老板叔,瞧你这高兴劲儿,亩产肯定超千斤!”
“哈哈,一千二百斤呢!”赵老板子也乐得眉开眼笑。
李卫国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这亩产可不少了,在他们这个地方,几十年后的水稻产量,一般也就是这个数。
其他人也都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国子,啥时候来收水稻的啊?”
现在村里这些种植水稻的村民,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王队长也在人群之中,同样乐呵呵地说道:“国子,今年的大米比去年还好呢,俺在广定家都尝过了,真香。”
其他村民也都纷纷点头,然后都嚷嚷:“价格肯定也差不了,去年还卖两块钱一斤呢!”
种水田的人家,最少也都是十亩地以上,产量都超一万两千斤。
就算交完公家的,还能剩下一万斤呢,如果按照去年的收购价,那就是两万块啊,你说大伙能不激动吗?
看着一张张热切的面孔,满满都是用勤劳的双手编织美好生活的渴望,李卫国当然不会说,秋田正人和县里准备用每斤两角钱的价格收购水稻。
估计大伙要是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肯定拔凉拔凉的。
王燕知道内情,看到大伙都一脸兴奋,她暗暗叹了一口气,然后先回家了。
正好赶上娃子们放学了,都跑到场院这边玩耍,李卫国把手里一大包的雪饼扔过去:“都尝尝,奖励给你们的!”
“这啥好吃的,闻着挺香!”小娃子们卡哧卡哧地吃起雪饼,都吵吵真好吃。
对这些孩子来说,平时吃两块饼干都能乐够呛,更别说雪饼这种新鲜玩意了。
“国子哥,这玩意啥做的,太好吃啦?”一个小娃子问道。
“就是大米加工的,等哪天来崩爆米花的,你们崩点大米花,然后沾上糖浆,切成一块一块的,味道跟这个差不多。”李卫国还给娃子们出招,教他们做大米花糖。
不过现在农村会熬糖浆的不多,估计到时候这帮馋小子肯定还得找李卫国帮忙。
把雪饼散了一大半,剩下的李卫国就拎回家。
小当家正趴在桌上写作业呢,看到三哥回来,立刻高兴地奔过来搂脖儿。
李卫国问问李小鹿,自然是在鹿场那边,有时候晚上都不回来,跟大山在那边住了。
兄妹俩这么一闹吵,炕上睡觉的小贝贝也醒了,李卫国就把她抱起来把尿。
小贝贝瞪着黑熘熘的眼珠,瞧着小姨吃雪饼,还一个劲地挥舞着两个小胳膊,估计是馋了。
馋了也不能给她吃,还没到百天呢,除了吃奶,别的东西就不要想了。
“国子,今年咱家的水稻大丰收。”李金梅放桌子准备吃饭,她也惦记着早点卖稻谷呢。
王燕实在忍不住,在吃饭的时候,就把情况说了。
“两角钱一斤,那估计大伙肯定要失望了。”李金梅也愣了一下,这还真是个坏消息。
李卫军正往嘴里扒拉大米饭呢,也不由得一顿:“这么好的大米,比去年卖两块钱一斤的稻花香都好,真有点亏了。”
李金梅撂下快子,饭也吃不下去了:“去年的稻花香数量少,还不算啥,但是今年这些种水稻的,全都比去年的稻花香还好呢!”
水稻种植面积超过千亩,亩产千斤,那总产量都超过百万斤,价钱相差十倍,那差距就太大了。
本来种植水稻的村民,都兴高采烈地准备当万元户呢,结果直接降到千元户。
这种巨大的落差,一时之间,谁也接受不了。
其实要是和其它粮食作物相比,还是有得赚,毕竟水稻的产量高,两角钱的收购价,比小麦谷子都高。
但是明明知道这稻米的价格能达到两块钱一斤,总感觉亏大了。
李卫军也觉得心里堵得慌,放下饭碗:“国子,那你说咋办?”
李金梅瞧瞧墙上挂着的奖状,也叹了口气:“国子,咱们亏点就亏点吧,可不许跟县里闹对立。”
作为家里的长姐,李金梅可不想三弟因为这个犯事儿,这年头,一个普通的农民,挑战县里的领导,肯定没好果子吃。
“没事,先吃饭,先拖着吧,没准事情就能有转机呢。”李卫国也往嘴里填了一口大米饭,真好吃,这么好的大米,可不能糟蹋喽。
吃完饭,天也基本黑了,李卫国打着手电筒,去鹿场那边,临走的时候,还跟大姐和二哥交代,就说他进山打猎去了。
他还叮嘱了一件事:稻谷除去交任务粮的,剩下的都别卖,谁来了也不能卖。
鹿场这边静悄悄的,屋子里点着蜡烛,这也是唯一不好的地方,还没通电。
这里离村子将近十里地,单独扯电线的话,花费也不小,李卫国计划着,等来年出售鹿茸,再把电通上。
远远的,两条大狗就迎上来,围着李卫国身前身后蹦跶,簇拥着李卫国来到屋子前面。
窗帘没拉,李卫国看到,屋子里面,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坐在桌子旁边吃饭呢,小人影儿用快子夹着什么,放到大人影儿的碗里。
李卫国也没急着进屋,静静地在窗下看着,心里感觉温馨而宁静。
啊啊啊,屋里的李小鹿似乎感应到什么,把快子一扔,就飞跑出来。
大山则望向玻璃窗,脸上露出微笑。
李卫国抱着李小鹿进屋,他喜欢这样的氛围,没有纷争,没有太大的压力。
可是这个世界不是以你的意志而存在的,第三天头上,赵广定来鹿场这边的时候,就带来消息:县里派人到屯里收稻谷,才给两角钱一斤!
老赵说这事的时候,边说边骂娘,看样子是气坏了:“这不是欺负人嘛,来的那几个人,全都让大伙给撵跑了。”
李卫国知道,事情肯定不会到此为止,就又跟王大拿和赵广定研究了一阵。
又过了两天,几辆大卡车直接开进大馒头屯,是县粮库车队的,由商业局赵局长领队,直接要把稻谷拉走。
这时候,大馒头屯彪悍的民风就展现出来,没等大卡车停稳呢,王大拿就领着十几名壮汉,拿着猎枪洋炮冲出来,咣咣咣放了几枪,吓得那些司机赶紧开车跑路。
赵局长吓得脸都白了,到了公社还没缓过劲,他气冲冲地找到孙书记:“你们咋管的,要造反啊?”
孙大胡子早就知道事情的经过,他也没好气儿:“人家把该交的任务粮都交上了,我们还能去老百姓家里抢粮啊?”
“果然啥样的领导带啥样的兵,穷山恶水出刁民!”赵局长愈发气急败坏。
大胡子也不是好惹的,当场摘下帽子摔在桌上:“你跟谁俩的呢,信不信俺叫你们走不出这公社大院!”
旁边的乡干部一瞧这俩人要掐起来,赶紧来拉架。
他们当然向着孙大胡子,嘴里找补道:“人家剩下的大米,没准都留着自个家吃呢,这谁管得了。”
赵局长也有点下不来台:“城里人都不能顿顿吃大米饭呢,他们这些土包子凭啥?”
“凭啥,就凭这大米是人家自个种的!”大胡子说话也跟吃了枪药似的。
“那也吃不了那么多吧,一百万斤呢!”
“就算人家喂猪,别人也管不了!”
赵局长气得一甩袖子,回县里告状去了。
一来二去,事情就拖了半拉多月,眼瞅着第一场雪都下来了,大馒头屯的稻谷也没收走。
而秋田正人也不断向县里施压,县领导终于坐不住了,直接把公安都派出来,好几辆边三轮在前面开路,后边跟着大卡车,浩浩荡荡,杀奔大馒头屯。
途径公社的时候,刘县长把孙大胡子和一众公社干部都叫上。
车队来到村口,一大群村民拿着锄头铁锹之类的,拦住去路,嘴里高声呐喊:“俺们不卖大米!”
有公安压阵,赵局长也来劲了:“今天谁再敢咋呼,直接带走!”
刘县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们村长呢,还有李卫国,把他们都叫来!”
王大拿从人群中站出来:“一下雪老村长腿伤犯了,国子也没在村里,落雪之后就上山打猎去了。”
刘县长也摆摆手:“乡亲们,先把手里的家什都放下,有话好商量。”
赵广定手里拿着大鞭子吆喝起来:“俺们不卖大米,都留着自个吃。”
说完他目光扫过刘县长身后的大部队,嬉皮笑脸起来:“哎幼呵,这大车小辆的,要是都戴上钢盔,穿上小鬼子的衣服,俺们还以为是鬼子下乡抢粮食涅。”
这话太气人了,赵局长用手点指赵广定,气得说不出话来。
还真别说,老赵说的还挺靠谱,以前的那些老电影,不都是这么演的嘛。
“先把这家伙抓起来!”赵局长终于大吼一声。
呸,赵广定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给你戴上个眼镜,你就是一个狗汉奸。”
“反了,反了!”赵局长指挥着几名公安,就要上去抓人。
滴滴滴,后边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吸引了大伙的注意力,都向车队后边望去,有一辆小轿车,被挡着开不过来。
只见车门一开,田大贵穿着风衣钻了出来,后边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赵广定眼尖:“是金顺子,去年收大米的那个!”
哦,村民齐声欢呼,一窝蜂地围拢过去。
金长顺从车里下来,举目四望,看到眼前的这个小山村,心中百感交集。
前几次来,他是何等意气风发,年少多金,又是外商的身份,完全可以指点江山。
但是家族之中的突然变故,叫他失去了一切,也令金长顺彻底醒悟: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褪去了祖辈遗留给他的光环之后,他原来一无所有。
沉重的打击,令他彻底失去了信心,更没有翻身的资本,这些日子,他都是在迷茫和痛苦之中度过。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位手下辗转找到他,告诉金长顺一个消息:他在华夏那位曾经的合作伙伴李卫国,想叫他过去一趟。
金长顺狠狠心,向这位手下借了路费,这才来到松江县。
以往他来的时候,各级领导都亲切接待;这一次,根本就没人搭理。
已经饱尝人间冷暖的金长顺,并没有抱怨,他还是找到罐头厂,然后跟着田大贵,来到这个小山村。
冥冥之中,金长顺感觉到:或许这一次,是改变他命运的唯一机会。
“顺子来啦,哈哈,今年大米都下来了,一会上俺家尝尝新米。”赵广定自来熟,凑到金长顺跟前,笑嘻嘻地招呼着。
其他村民也都满脸笑容,热切地望着金长顺。
此情此景,叫金长顺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眼泪差点下来,他连连鞠躬,用生硬的普通话问道:“李兄在哪里?”
“你说国子啊,他打猎去了,哎幼,这不是回来了嘛!”赵广定王大拿道边一指。
只见李卫国从横垄地穿过来,手上拎着几只野鸡野兔。
“哈哈,金兄,你终于来啦!”李卫国把手里的猎物随手塞给别人,然后张开双臂,和金长顺来了个拥抱。
“李兄!”金长顺也不免激动起来,这段时间,他面对的都是一张张冷漠的面孔,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热情。
李卫国根本就没往远走,时刻留意着村子这边的动静,所以看到金长顺出现,他也随即现身。
“李卫国,先前不是说好的把大米都卖给野菜厂,你这边到底怎么回事?”赵局长看到李卫国的人影后,赶紧快步上前,一把拽住对方的胳膊问道。
但见李卫国不慌不忙,说出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