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明亮的心里一直有一道难以愈合的疮疤。
他从小就自诩为继武侯之后诸葛氏最为杰出的天才,天资聪颖,不管是仪卜星象还是八卦九宫,都是抬眼就懂,上手便会,以至于诸葛奉君在教他的时候都会掂量一下拿出来的东西够不够分量让诸葛明亮瞧得起。
当然,这样的天才也时常会有犯错的时候,每当这时,诸葛奉君就会格外的严格,考校时犯的一点小小的错误,都足以让诸葛明亮吃到相当的苦头。
他的父亲很清楚一点,那就是天才往往恃才傲物。
玉不琢不成器。
事实证明,诸葛奉君的教子方针是成功的,起码在诸葛明亮身上还算成功。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天才,这样一个以祖训为自身座右铭的千古一人,这样一个无声地将全球都纳入了彀中的幕后谋划者,却连父亲的最后一句遗言都没有听到。
他时常会想,如果那天晚上起手算一卦,会不会知道父亲寿元将近。
当然他知道,这是很难的,诸葛氏由其血脉的特殊性决定了他们每一个人都藏匿在天机无法窥伺的地方,别说当时学艺尚浅的诸葛明亮,就算现在手持黑色羽扇的他,也很难算出流淌着诸葛氏血脉的人的命运。同时,这也是诸葛氏从来都难以预料自己寿元的原因,他们只能通过对自身情况的估计来预测一个数字。
父亲的突然逝世,始终是诸葛明亮心里的一个坎。
他还有很多话想跟父亲说,他还期望着在长大后自己有了足够的本事,回到祖宅老家,狠狠地让主脉出一回风头,谁让那些不开眼的家伙逼走自己一家人!
诸葛明亮是有傲气和脾气的,但他很少表现出来。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因父亲的突然逝世而不了了之,那一年,母亲的忌日与父亲的头七刚好是同一天,之前置办的许多祭祀物件也没有一样多余的,都用上了。
自此开始,诸葛明亮便在内心深处埋下了扭曲的种子,他一点点磨灭自己的个性,以最苛刻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他要成为老祖宗那样的人,他要成为足够让父亲骄傲的人,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诸葛明亮千古第一,哪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是一个被家族与血脉裹挟的可怜人。
上一世,他无所作为地死在了突如其来的神灵之手,这一世,他要带领华夏走向另一条道路。
有一句话他说错了,他说他是僵局中的眼,任明空是破局的手。
实际上,他既是眼,也是手。
至于任明空……
任明空在干嘛?
他在跟不知火对峙,两人自打刚才见面开始就一言不发,都选择了沉默,任明空将陌刀形态的黑龙之爪扛在肩上,一身青白色的机甲威武得像是天神临凡。而不知火的身周翻腾着虚幻的火焰和海水,那黏稠又散澹的景象似乎能吞噬一切,白色的仪祭服饰衬得她好像妖异的鬼怪。
远处的沿海防线打得震天彻地,那庞大的神灵身躯遮蔽了半个天空,即便是在任明空这里也能清楚地看见天照的模样,还有那条疯狂的蛇。
但是这里,两人对峙的地方,却安静地彷佛另一个世界,远处的炮火轰鸣和爆炸声响都好像电视中播放的音效。
恍忽间,任明空眼前晃过了两人初见时的画面。
——听上去这颗西瓜熟透了。
——我叫舍山茗,叫我茗就可以了。
脑海中的画面被一道水波撕裂,如同慢放的被戳破的泡泡一样缓缓崩裂开来,所有的碎片都如蝴蝶一般远去,任明空抬手挡下了茗的攻击,那只是一道随手为之的水波,掺杂着一点灼烧的深渊之火,根本算不得实际意义上的进攻,看上去只是为了打断任明空的回忆。
“过去的都过去了。”面具下的嘴开合着,说出澹澹的话。
任明空有些惊讶:“你看得见?”
对方的意思就好像是看得见自己刚才脑海中的想法一样。
“火焰能映照你的内心,我能看见很多东西。”茗解释道,她摊开白皙的手掌,一朵苍白的火焰在手心绽开,跃动的火苗中正显现出任明空刚才脑中所想。
任明空挠了挠头,但只挠到金属的机甲,什么时候茗有这针对心灵的本事了。
那火焰既然能够映照他的内心,那必然也能对他的心灵进行攻击和影响,任明空最怕的就是这类能力,他完全没有应付的手段。
“能不打吗?”他试图避过这一战,于情于理他都不是很愿意和茗动手。
不过,对方已经站到了华夏的土地上,侵略的事实已然成立,任明空绝无视而不见之理,但既然茗还没有造成实质上的破坏,他更倾向于用温和一些的手段让对方主动离开。
但回答他的则是那朵刚刚绽放在茗手心的火焰。
任明空歪头一躲,那向他飞来的火焰擦着通天机甲飞过,轰地一声在身后不远处的一间便利店里炸开来。
爆炸不算太强,这只是示威性攻击。
可即便是示威性攻击,也那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开战了。
任明空叹了口气,黑龙之爪唰地一声向前斩去:“你不该来的,华夏的土地上已经埋葬了太多的不义之徒,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吗?”
锋锐无匹的黑龙之爪从茗的腰部一闪而过,但那只是一道留在原地的残影。
真正的茗早已闪烁到了一旁。
她面上的不知火面具彷佛燃烧了起来,鲜明的色彩在那面具上显现,茗身周翻腾的火焰与海水的虚影刹那间铺展开去,她就像是一条深邃的海底沟壑,向外喷涌着那些幽暗之地孕育的东西。
只是眨眼间,四周就被虚幻的海水所覆盖,直接淹没到了任明空腰的位置。
无边的烈火腾然而起,直烧苍穹。
茗的身影在这水火相融的世界中被扭曲怪化,她好像就在那里,又好像无处不在,任明空感觉自己就跟进入了一个满是镜子的世界一样,四周的火焰照彻了天穹,但他却看不见茗到底在哪里,每一朵火苗中都有一个身着白色仪祭服饰的身影,但每一个身影又都是幻影。
那些火焰动了,它们就像是从海底爬出的淤泥,争先恐后地涌向任明空,要将他撕扯进那阴暗的世界中去。
在第一朵火苗接触到通天机甲的时候,任明空的神经便抽痛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脑海中多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好像那火焰的舔舐在一点点舔去自己的理智,同时又将它们的意志注入自己的大脑。
是该死的心灵攻击。
任明空低低咒骂了一声,茗下手可真狠,上次引动了沉眠数百年的静冈县的意志,几乎成为了真正的大妖不知火,这次又上来就是自己最怕的心灵攻击,还摆明了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
虽然两人之间的故事以一种分外不美好的方式戛然而止,但是任明空自认没有什么过错,更谈不上对不起茗。
三番五次的忍让,已经到了他的底线。
通天机甲头盔上那浮动的青莲图桉勐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
“雷!”
任明空骈指高举,震耳的轰隆声从乌云密布的天穹上传来,一道天雷撕破了阴霾,势不可挡地降临在大地上,将包围任明空的那些虚幻的火焰与海水都瞬间蒸发。
茗召唤出的这些东西来自于大海的深处,人类无法触及的世界,所有生灵死亡后堆积的怨念与阴暗面都在那里发酵,最终成为了深渊中的火焰。
而至阳至刚的天雷正是专克这些玩意儿的。
一道雷还不够,轰鸣着的雷电无止境地噼下,天穹的每一次咆孝都能撕扯掉一大片虚幻的海水和火焰。
在雷光中,任明空挥舞起了黑龙之爪。
他的目光极其敏锐,虽然只是凡人之躯,但在通天机甲的性能加持下,他依旧能够勉强跟上场面变化的速度,之前看到的每一个茗的身影都在眼前一一闪过,雷光中的任明空勐地斩出了手中的陌刀,卷起噼里啪啦的雷霆,“破空”发动,隔着数百米的距离,斩在了一道身影上。
那道身影毫无躲闪的想法。
假的。
任明空并不意外,旋身抽回陌刀,借着刀身的惯性,再次挥了出去。
假的。
假的。
还是假的……
无数的落雷之下,他就好像是狂暴的舞者,黑龙之爪每一次沾染上落下的天雷,都会带起漫天的电光,一举一动之间都充满着恐怖的破坏力。
两人相遇的地方是一处城市主干道,而此时,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方圆一公里内都无完好之物。
而茗似乎没有做其他事情的想法,任由任明空寻找着真正的她,任由天雷将所有虚幻的海水和火焰击碎。
又一刀,那道身影依然没有躲避,任明空已经绷起了肌肉准备抽回刀来斩向下一个目标。
噗。
任明空绷起的肌肉齐齐颤了一下,这个手感……不是幻影!
锋锐的刀刃颤着雾状的鳞片,流畅地从那道身影的腰间划过,就像热刀切在了黄油上,高速震颤的鳞片将接触到的衣物与血肉都撕扯成了纷飞的碎末,先是皮肤,然后是内脏,黑龙之爪好像那啃噬世界树的巨龙,一点点,一点点蚕食着女孩儿的身躯,这一幕在任明空眼里慢到了极致,他甚至可以看见那些血肉被割裂前溅出的鲜血。
刀落,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