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信玄招呼着几人坐到了堂屋里,叫冯元熙去切了点水果端出来,都是山上自己种的东西,苹果啊梨啊之类的,当然还有橘子。
不过其中摆着整颗削了皮的大苹果,这让任明空有些奇怪:不切吗?
“道门清净地,没得啥子好招待嘞,将就一哈。”
信玄老道还是那口方言。
任明空自然是不介意的——不管是对水果还是方言,他笑了笑,和信玄寒暄了几句,聊了聊怎么认识的冯元熙。
当然,内容有百分之八十是编的,冯元熙偷偷转学的事儿可还得瞒着他师父。
“崇明这娃儿啊,从小就招男娃儿稀罕。”信玄打趣道,“贫道看你也是年少有为的人才,跟崇明站一起看起来倒还有点那意思。”
“哈哈……哈……是是,您夸奖。”任明空额头冷汗都下来了,虚着眼斜睨向一旁的冯元熙,那意思就差写在脸上:你师父这么说话正常吗?
冯元熙一脸澹定地回了个眼神:正常。
信玄倒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小时候这娃儿就喜欢啥子花花草草,一点不像个男生,跟其他小娃儿耍的时候他……唔唔……”
只见一整个削好皮的苹果被恰恰好地塞进了信玄的嘴里,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而塞进去苹果的冯元熙此时正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看向任明空:“哎呀,我师父这人爱吃苹果,我专门给他准备了个大的。”
任明空这下算是知道了果盘里那大个儿苹果是干啥用的了。
再次看向信玄道长时的眼神也古怪了起来,起初任明空还以为这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可是来到青城山后他逐渐发现,冯元熙说的“三五不着四六”绝非夸张。
这老头是真不正经。
信玄好不容易把卡在嘴里的苹果给弄了出来,勐地咳嗽了几声,也不恼,拿起一旁的水果刀边切着手里的苹果边往嘴里送,彷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为了防止信玄老道把话题越扯越远,也为对方的生命安全着想,任明空主动聊起了别的:“道长,听冯元熙说您之前是在山下摆摊算卦?”
“嗯。”信玄嚼着苹果,几缕白须晃晃悠悠,“浮生无杂事,闲探人间茶。在山上待久了也要沾沾烟火气。”
这话倒有点仙风道骨那意思了,但在任明空心里那不正经的形象却怎么都扭不过来。
“那您算得可准?”任明空灵光一闪,有心想让信玄给自己算一卦试试。
信玄笑着看了任明空一眼,擦擦手放下苹果:“想让贫道算点啥子?”
任明空想了想,蹦出两个字:“前路。”
“前路……”信玄捋了捋长须,“范围大了,贫道只能给你些缥缥缈缈的启示,精确一点吧。”
“那就……”任明空眼睛转了转,“晋升之路吧。”
信玄默默“噢”了一声,又睨了一眼冯元熙。
任明空问的这个问题,他当然理解,显然是指超凡之路上的晋升,虽然任明空没有直言,但信玄知道那不同凡俗的狗和鸟是任明空的宠物后,也知道对方是超凡者了。
他虽然讨厌师弟陆行之,但还不至于跟所有天外天的人都一张臭脸。
要了任明空的八字生辰后,信玄便闭上眼睛掐起指节来。
这一幕任明空倒是不陌生,诸葛关灯有时候也会用奇门遁甲的九宫算法,也不知道两人的手法是有什么区别没有?
没一会儿,信玄发出“咦”的一声,一脸惊疑不定地睁开了眼。
“怎么了?”任明空紧张地问道。
信玄做了个稍等的手势,重新起了一卦掐算起来。
几分钟后,他依旧是表情古怪地睁开了眼,看向任明空:“你……”
任明空屏气凝神地等待信玄的下文,这个问题他其实也问过诸葛关灯,但小神棍说水平不够,力所不逮。
但信玄好像有所得?
“你……”信玄犹豫了片刻,突然摆摆手,“算了!算了算了!”
任明空:“?”咋就算了。
似乎是觉得这样也太不礼貌,信玄又道:“不是贫道不愿意跟你说,实在是结果自相矛盾,说出来也没得用,反而干扰你自己的判断。”
见老道如此说辞,任明空也不好再追问了,跟诸葛关灯相处久了,他也知道这些神棍多多少少有点神神叨叨的。
“贫道功力不够,只能得出这样不合理的结论,实在惭愧,不过你要是还想算这一卦,贫道可以给你指个去处。”
任明空音调上扬:“噢?道长请说。”
“虽然卜筮之道大都源自道门巫祖,但千年前道门凋零,巫也早早地在史书中绝了踪迹。当今之世若论策算,虽然贫道很不愿意承认,但仍不得不将诸葛一姓视为此道扛鼎者。”
这不是绕回来了吗!合着自己还是得找陆家胡同那个大神棍?
诶,不对,信玄不会不知道诸葛明亮和陆行之走在一起。
莫非老道还有别的人选?
于是任明空在看了一眼冯元熙得到对方含湖不清的眼神后,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拱了拱手:“道长明示。”
信玄抬手向着山门方向遥遥一指:“山下城中,诸葛门庭。”
还真有?是支脉?
任明空追问:“怎么走?”
“得空了让崇明带你去吧,他晓得路。”信玄道,“对了,你让崇明带你来找贫道,应该不只是专门为了求卦的吧?”
咱谈正事儿吧。
任明空心领神会,转头叫来了在院子里打闹的大狼,指着这傻狗道:“实不相瞒,我是为它而来。”
随后,任明空向信玄描述了大狼的梦,包括那个神宫之主奥德丽和关于青城山的梦。
信玄听完,瞪着眼和大狼对视了半天,有些不能相信这看上去傻了吧唧的狗身上竟然还藏着秘密。
他捋着长长的白须,沉沉地思量着,任明空所描述的梦中的那个画面他倒是认得,在青城山也确实存在,但是……
一旁,冯元熙也仔细地听完了任明空的描述,他只知道任明空是为大狼而来,具体是什么这也是头一次听。
但越听,他便越觉得任明空所说的那个地方有些熟悉。
当然,作为从小在青城山长大的他来说,对哪里熟悉都不奇怪,但那个地方……
任明空讲完了所求的意图,却发现面前这一老一小竟纷纷皱起了眉头,似乎碰上了什么很棘手的事情。
“怎么了?”他有些紧张。
冯元熙看向揪着胡子的师父,这事儿他拿不定主意。
信玄权衡了片刻,抬起头来对任明空说:“你说的那个地方,确实存在于青城山。”
不等任明空高兴,他立刻接着道:“但是,那个地方事关重大。你如果不着急就在这观中住一天,贫道明日再给你答复。”
他抬眼顿了顿:“如何?”
信玄的态度让任明空心头一跳,他倒是料到这事儿不会太简单,但没想到会棘手到这个程度。
虽说信玄没有现场答应,但同意考虑考虑那就是还有可能,任明空便耐下心来。
“自然是,客随主便。”
……
夜晚的青城山不如白天那样热闹。
观里的道士们沿山点起了一盏盏的灯火,连缀起伏之下宛如长龙盘桓,吹过群山的风是龙的呼吸与咆孝,使整座青城山少了一些烟火气,多了一些超脱尘世的缥缈意味。
晚上的香客少了,观中的道士也闲了下来,完成各自的工作和功课后,便三三两两地结伴下山去了。
白天普通人往山上跑,只为沾一沾出尘的自然仙气,晚上却反了过来,山上的道士倒要从云雾缭绕的山中出来,去那人间沾一沾烟火气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人间染了仙境,还是仙境换了人间。
任明空和冯元熙走下山门,一路上打量着夜色下的美景,大狼和五哥被留在了山上,冲大狼那个体型,带下来实在有些太招摇了。
说来也怪,任明空总觉得大狼从秘境中出来之后,体型就一直在涨,虽然每天的变化微不可察,但累计下来也是相当明显的。
任明空有时候在想:这臭狗不会一直变大吧?
抛开这些杂事,晚上下山有两个目的,一是确确实实想给自己放个假好好轻松轻松,二是对信玄老道口中的“诸葛门庭”产生了一点儿兴趣,虽说没有求上门的想法,但去看看也无妨。
一路上人流涌动,四周虽然不是佳节,但也张灯结彩,一片红红火火的景象,为了配合青城山的文化氛围,当地旅游局还特地将山下一定范围内搞得古色古香。
“喏,那边是非遗区,当地流传的手艺人啊什么的就在那边讨生活,老头子平常算卦也是在那边支个摊儿。”
冯元熙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市口。
任明空顺着方向看去,市口两侧贴了副对联:来来往往许多人,熙熙攘攘不少事。
横批上是一片空白,只贴了张红纸在那儿,什么都没写。
有点意思。任明空会心地笑了起来。
他随意打量着四周的商铺,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突然,他的视野里闯进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