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帝王的“平衡之道”那是刻入了骨血里头的。
即便再最危急的时刻,秦王依旧不忘平衡之术,将麾下的兵权一分为二,分令自己最为信任的宦者令和两朝元老司马领之。
他却不知,他最信任的宦者令却不是秦人而是赵人。而这样的平衡之道,显然给了宦者令最好的插手军权的时机与借口。
当然,表面上,宦者令依旧维持这他谦卑的姿态。
“司马将军,今事急矣。请尽管下令,小人必以将军之令为尊也!”不待司马错客气一番,宦者令转过身便立即表态道。
面对秦王的“平衡之道”,司马错心中很不是滋味,虽然司马错能够理解秦王的用意,但心中不免还是对秦王的“不信任”颇有微词。当然更重要的是,如今正是危急之时,能够突出重围尚未可知,而行军之中,最忌讳的就是令出多门。
而宦者令的抢先表态无疑是对司马错最好的支持,闻听宦者令的言语,老将司马错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当然,宦者令这样做的目的却也不是真的为了秦军着想,想要拖延离去的进程,宦者令有太多的办法了。而野蛮顶撞的办法显然是最下的下策,一旦司马错告状,秦王必然会听从司马错的建议,如此一来,自己的阻扰不仅不会成功,反而会引起秦王的不满乃至猜疑。
不如索性将指挥权让渡出去,不仅能够收获司马错的好感与友谊,更重要的是:既然涉及大方向的指挥权让了出去,那么那些调兵遣将的细节,司马错必然不会过多的过问,甚至司马错还会主动询问自己的意见,这是不言而喻的默契。
如此一来,宦者令便可“党同伐异”,趁着这次突围的机会,真正地形成以自己为中心的一部护卫在秦王身边的战力,相信对于赵国而言,这样的一只在秦军腹心的一只军队,比拖延个一刻钟,更为重要。
很快,在司马错的指挥和宦者令及楚王的密切配合下,秦军的后军终于开始缓缓转向。
这令还在前线苦苦支撑的蒙骜稍稍有些些许的安慰。
前军近十万大军几乎在一瞬间便被赵军的雷霆之势给破了,而这十万大军之中有一多半是秦军,因为只有秦军才会跑得那么快,才会最先丧命在赵军的反击之中。
不过盏茶的功夫,毫无章法的前军几乎就被赵军屠戮殆尽。
来不及悲伤,更来不及愤怒,蒙骜收拾好心情,继续迎接来自赵军的考验。
好消息是,因为前军十万大军的舍命相抵,虽然无济于事,却也用他们的性命为中军主力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虽然阵线依然有些凌乱,但想比于刚刚的杂乱无章已经好了许多。
一道道军令从蒙骜的口中发出,再由一匹匹快马传递到大军的各个角落,在秦军精锐的带动之下,即便是战力稍弱的楚军也有模有样地跟随着布阵而行。
眼见着一个似圆非圆、似方非方的防御圆阵就要形成。
然而,坏消息是:面对着赵军的反击,尤其是那三千“铁浮屠”,蒙骜实在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即便前行己方铁骑失陷的情形,蒙骜已经通过探马得知。
可是,赵军那是早有准备,而自己却是无备而来。
面对着来时汹汹的赵军,显然无论是挖坑也好,还是砍马腿也罢,在这仓促之间,都并不太好使。
挖坑?这边刚刚开始挖,那边骑兵已经呼啸而来,刚刚挥动几铲,没能挖出个脸盆大小的坑洞,那边的骑兵大刀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砍马腿,且不说自己手里的家伙适不适合砍,没有从地而出的突然性,想要砍到马腿,你当对面赵军手里的长矛是吃素的?
当然,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好。
虽然脸盆大的坑洞没法拦住“铁浮屠”的去路,那就在“铁浮屠”的来路上设上几个拒马,稍稍延缓些他的来速,再将脸盆大小的坑洞,挖成脚盆大小,甚至浴缸大小。虽然不能完全遏制住赵军“铁浮屠”的进攻,但至少能让他有所担心,而这一担心,马速也不自觉地慢了些许。
至于砍马腿,虽然一个人去砍不行,那就十个人去,前腿砍不到,就躺在地上装死,若是没有被铁蹄踏破心肺,那便爬起来往后腿砍去,即便战马之后紧紧跟随着赵军的步卒,可总有那不经意的时间吧。
十个换不下就用百条性命去换,百条性命换不下,那就用千条!
无非是人命而已,那就用人命去填!这是蒙骜唯一的办法。
坐镇中军的蒙骜眼见着自己麾下大军前赴后继地向着赵军的铁骑发动着死亡进攻,随即又一片片地倒在赵军的铁蹄之下,心中虽有万分不舍,面上却无一丝波澜。
似圆非圆的圆阵一边用巨大的伤亡抵挡着赵军勐烈的反击,一边也在蒙骜的指挥下缓缓地向后移动,在拉开更多的距离的同时,也试图向着后方的山谷退却。
只是已经追出大半个时辰的联军,想要回到原地尚不可得,更何况原址进山也尚需个把时辰。显然,蒙骜就没打算过自己的主力大军能够进得山中。
“哪怕是能有一小半的大军进入山中,也是值得的。”蒙骜站在辕车之上默默地想道:“至少,要让我王成功逃出去!”
然而,蒙骜的心思哪里能够逃过李牧的法眼。
两只早已前出的骑兵,瞬间向着蒙骜的后阵包抄而去,随即与正向后撤的司马错所部交战在一起。
后方又受赵军轻骑兵袭扰,退军变得异常的缓慢,蒙骜很想从前军调出部分兵力为后军打开缺口,是无奈前军的形式更为危急:硬抗赵军铁骑,损兵已然严重,赵军的步卒也在铁骑冲阵后迅速接上,全面地压制住了自己。
如此情形之下,前军已然应接不暇,若是再援军后方,恐有一触而溃的风险。
只有止住眼前的赵军重骑,自己方有喘息之机。可是自己即便耗费上万兵力去与赵军铁骑死磕,收效却是甚微,战至此时,赵军铁骑损兵不过数十而已。
难道要等赵军铁骑体力耗尽吗?
根据自己铁骑的经验,战约半个时辰后铁骑的体力就将下降,战至一个时辰几乎就是极限了,一个时辰过后,必须卸甲修整。
可是,赵军的骑兵明显是以逸待劳,如今出战不过一刻多钟,可是自己的大军还能够坚持住赵军铁骑大半个时辰的践踏吗?更何况,赵军若是轮流休息......
等赵军疲惫,恐怕只是坐以待毙而已!
前军重创,后军受阻,损兵已达十数万之巨,似乎此战定要交代于此了!
蒙骜只觉眼前一片灰暗。而就在蒙骜心生晦暗之意时,前方战场之上一个不经意的细节映入了蒙骜的眼帘:蒙骜的左前方战场上,一匹赵军战马居然似乎在平地摔了一跤,紧跟着身边的两匹战马也随之摔倒。
这么一个不经意的细节,却宛如一道天光射入了蒙骜已经有些蒙尘的心灵。
“传令:速查赵军铁骑失蹄之因!”宛如找到救命稻草一般,蒙骜迅速向身边的传令兵发出指令。
指令很快得以贯彻,左前方的校尉也趁着赵军铁骑未能补充到位的机会实施反击,当然也很快被赵军接踵而来的铁骑给逼退,但到底赵军铁骑失蹄的原因还是被查探了出来。
“报!”一名探马自前方而来。
“讲!”蒙骜没有废话。
“禀上将军:赵军铁骑因踏入我军所挖之陷阱而失蹄!”探马立即回应道。
“哦?”蒙骜若有所思,随即继续问道:“陷阱多大?”
“只有脸盆大小!”探马继续回答道。
探马的回答然如一道射线,将挡在蒙骜眼前的重重迷雾给穿透——不是坑小的绊不倒,而是坑小了,马蹄踩上去的机会太小;而坑大了,马儿见着了更不会踩上去。
所以,只要所刨的坑足够地多,足够密集,马儿便一定会踩上,而马儿一旦踩上了,轻则降低马速,重则人仰马翻!而因为铁索连环之故,一批马倒,那旁边的两匹自然就倒下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蒙骜当即下令道:“挖设马坑之曲,不再求所布之面大,而专为一马之通道挖坑,其坑只需脸盆大小,深约两拳,重点是要密,一坑伴着一坑,坑坑其面其深皆有不同!快去传令!”
“诺!”一旁的传令兵当即领命。
很快,蒙骜的将令得到执行,而随着散装的拒马坑的投入,赵军铁骑的损失虽然略有所增加,却也远远未曾达到蒙骜所希望的效果。
原因嘛也很简答,距马坑是密集了,战马踏入其中也确实不太舒服,但问题是,这些坑却都只是泥坑而已,重逾千斤的战马踏入,就那几个小坑,几乎瞬间就被压实了,只有少数实在是笨拙加倒霉的战马才会结结实实踏入一个坑中,再被这坑给绊倒。
倒也不是说蒙骜发明的散装拒马坑一无是处,虽然令铁骑绊倒的确实不多,但却对赵军推进的速度起到了很好的迟滞效果,毕竟坑坑洼洼的路,显然对于降低马速有着很好的效果。
而一匹战马的减速往往影响的是一整片区域的减速,就这样,赵军的进攻竟然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当然,这其中与赵军铁骑已经高强度战斗了有大半个时辰不无关系。
但不管怎样,总算是让蒙骜麾下大军喘了一口气。
喘过气来的蒙骜,当然也没想着要进行反击啥的,手底下的兵力也不足以他再进行什么反击,抽出一部秦军精锐,五千余骑兵,就往后军送!
这是蒙骜能做的最后的贡献了。
而在后军指挥着的司马错此时也是焦头烂额,面对着赵军轻骑兵的袭扰,自己是烦不胜烦。
不仅要面对赵军骑兵的火力压制,更令人无奈的是:一旦自己的队伍稍稍往前出熘得快了一点,与后续部队形成断连,那边的赵军便呼啸着将这股子部队给干净利落地吃掉。
手中只有三万多大军的司马错,其中数千人还要围绕着二王布置,如此窘迫的兵力之下,要突破赵军的袭扰,是在困难。
无奈之下,司马错只能以二王为中心,将麾下大军布成另一个圆阵,一步一步向着远方的山谷挺近。
而蒙骜送来的五千骑兵无异是雪中送炭,虽然司马错也不知道在赵国大军如此勐烈的进攻之下,蒙骜是从哪里扣出来的五千骑兵,但司马错很清楚,这应该是蒙骜最后的一点家底了。
司马错更清楚,自己必须尽快以这五千骑兵为契机,实行突围!
当即,没有丝毫犹豫,从自己掌握的三万后军之中,抽调出五千骑兵,与蒙骜送来的五千骑兵,兵分两路,挡住赵军的两路骑兵,另以秦、楚两王麾下精锐为先导,杀出重围。
楚王很痛快地交出了自己两千亲卫,最后的保底一千人,楚王是怎么也不愿交出,当然司马错也没有再多言语。
另一边的宦者令也是干脆,立即就带着麾下两千五百亲卫和数百锐士到了司马错的跟前。
司马错看着眼前的锐士,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那是王上最后的底牌啊!楚王死保千人不出,秦王又岂会康慨送出自己的贴身锐士,显然这是宦者令是冒着被秦王训斥乃至贬谪的危险,给自己带来的最强战力。
“秦王身边不可无兵,所剩五百亲兵,小人实在不能再调,还请将军恕罪。”宦者令一脸歉意地对司马错说道。
看着脸色歉然的宦者令,司马错感动之心更起,拉起宦者令的手便说道:“若人人得若宦者令般大公无私,何愁赵国不灭焉!这份情,末将记下了!”
宦者令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只是想趁机铲除异己,同时削弱秦王的护卫,好让自己的人日后能够更好地掌控亲卫而已,怎么好像变成了“大公无私”了?
一时间,宦者令也不知该如何回复,只得深情地道上一句:“赳赳老秦,共赴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