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厚重的一摞卷宗砸在石桌上,秦淮的豆浆都勐地一颤险些洒落出去。
“三月初七,张大根在花田楼吃酒,言语辱骂我四房一少女,惹得同行人大打出手,最终被打断三根肋骨,左手折断。”
“三月十三,在我四房掌管的碧红园酗酒闹事,接连七天,扰的碧红园客流大减。至今都未能恢复元气。”
“谷雨,我四房一位青年在前往九月勾时离奇失踪,有人在同路上见到过张大根的身影……”
李步虎越说越气。
而所言之事也是越来越过分。
刚开始李步虎还拿着宣纸一字一句的念,到最后直接就看着秦淮,倒背如流。
言语间的怒火和杀意,不加掩饰。
秦淮闻言,也眉头大皱。
他只知道张大根接连挑衅四房,但不知道此人竟然敢如此过分。
谋财还能忍让,害命那可真是不死不休了。
“家族怎么说?”
秦淮沉声问。
“家族……”
李步虎冷笑一声,“还有个狗屁家族啊,三房和五房幸灾乐祸,巴不得给张家当狗呢,族会上整日都是抨击我四房……说识人不明,不该支持姐夫。不然也不会被张大根针对。”
他咬咬牙,“这是什么狗屁道理,他的意思是我李家人做什么事,支持谁还要经过他张家同意吗?”
“我看是三房和五房,给张家当狗当惯了……脑子都坏掉了。”
“就是就是。”
一旁李步虎的老婆李春岚也愤愤道。
她不是九龙门李家人,而是城中一个富商家的女儿。
和李步虎结缘于一场酒馆里俗套的英雄救美,只不过英雄是李春岚。
将钱全都用在练肌肉上的李步虎因为李家的种种糟心事去酒馆喝酒,已经是赊账的惯犯的李步虎,全然忘了上次说好的下次结清,结果喝的上头又没钱结账,最后被忍无可忍的酒馆老板堵住,嚷嚷着要将人压到九龙门要钱。
幸亏李春岚挥出重金还上了欠账,两人也就此开启了一段缘分。
两人的事在前两年也是李家一个不大不小的趣闻,秦淮也是从河边洗衣服的妇人们口中得知的。
除此之外还有九龙门中的许多八卦趣闻,让秦淮大开眼界。
李步虎继续阴阳怪气,“三房和五房把自己当做精神张家人,但人家张家人也不认他们啊。”
“前天南边几座矿山结算,那位张大门主非但没有给三房五房更多的份额,反倒是从他们那里扣的最多。”
“理由是什么监管不力,被圣心教的人骚扰了。”
李步虎说着,自己都气笑了。
“结果三房和五房的人,自己还一脸和颜悦色的点头,跟得了恩典似的。”
秦淮听着李步虎的话,也不由觉得这三房和五房的人太过荒唐了。
当真是跪久了,自己都习惯当狗了。
“无药可救。”
秦淮低声,“家主那边呢?”
“家主……”李步虎顿时哑火了,看了看秦淮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什么说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淮宽慰道。
李步虎叹了口气,“家主让我们忍一忍,说什么时机未到,平日让手底下的人低调点。”
“但我们四房从来也没想惹过事啊,那张大根都把脚踩到我们头上了,总不能还忍着吧,那还练个屁武!”
李步虎脏话连篇,他开始放开,火力全开的输出李家人重重荒唐的行径。
秦淮对于那位至今都没有交集过的岳父大人的评价,也只有两个字。
软弱。
太软弱了。
实力不济也不能成为不敢还手的理由啊。
再说李家虽然势弱,但也没弱到任由张家宰割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像李泽仁这般一味退让,太伤人心了。
长此以往下去,恐怕就算有一天李家能再度恢复和张家抗衡的力量。
也没人有这个心去抗衡了。
“姐夫,那张大根喜欢去两个地方,一个是每七天去一次花田楼吃酒,然后吃完酒就拐到街对面的梨子院。那梨子院里净是些从周遭城镇,甚至还有令江郡外逃来的妇人……”
李步虎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已经被身边的李春岚掐住了腰尖肉。
“算算日子,还有四天时间。”
李步虎凑到秦淮身边,“姐夫,咱们要怎么惩治张大根啊?”
“那家伙毕竟是九炼,已经将势修出来了,想要让他吃瘪恐怕不太容易。”
惩治?
秦淮一愣,“我可没说过要惩治他。”
“啊?那…那姐夫你要我盯着张大根做什么啊。”
“四房不是有个弟子失踪了吗?那张家也失踪一个不过分吧?”
秦淮的语气平澹。
“姐…姐夫,你可别吓我。那张大根的实力在纹骨之下已经鲜有人敌了。”
“就算是姐夫你恐怕也要差不少。”
李步虎心中震动,他没想到姐夫让他收集张大根的行踪,不是为了惩戒,而是直接让人消失……
真不愧是姐夫,每次的想法都让自己捉摸不透。
“这件事我自有办法,你继续盯着张大根的行踪就是了。”
秦淮沉声说道。
自己破境九炼和养成白龙之势的消息并未被人知晓。
所有人都还被蒙在鼓里。
“可杀了张大根,张家的人恐怕报复啊……”李步虎有些怂了。
“张家现在没有对李家出手吗?”
秦淮反问,“想想四房的弟子,想想李家每月的分成。”
李步虎闻言,顿时哑口无言。
姐夫说的确实都是事实啊,他们现在唯唯诺诺,好像也没有减少被欺负。
秦淮起身,走出四房的院子。
然后看向李家宅院的中心,犹豫了片刻才径直朝着那最中心走去。
今日和李步虎交谈,他觉得自己想帮着李家想要再度崛起重掌大权。
这位家主…自己的岳父的想法他要了解一些才行。
也要试探一下岳父的真实意愿。
院子不大。
两层的小木楼矗立在最中心,周围是一些牛羊和鸡鸭被分割在两边。
鸡屎和牛羊粪混杂的恶臭气味,被一股诡异的香味中和。
变得有点说不上来。
进出院子的李家弟子,看见秦淮的身影时眼中纷纷露出诧异的神色。
这位姑爷进他们李家三个月了,还是头一次来这里。
“喂,这里是李家重地,闲杂人等不能擅闯!”
长相彪悍的壮汉杵在门口拦住了秦淮的去路。
“那就劳烦你帮我通报一声,就说小婿秦淮有要事相商。”
“你在这儿等着吧。”
彪悍的壮汉说罢,快步朝着里屋走去。
然后,
又很快的走出来。
“家主说了,不见。”
秦淮闻言,微微皱眉。
他作势欲往里面走,那壮汉顿时挡在秦淮的身前。
“姑爷…别为难我这当差的了。”
壮汉苦笑一声。
眼前的秦淮早已经是青龙关的第十一位,恐怖的战力自然不是自己能够挡住的。
而且他对秦淮印象不差,因为自家婆娘和娃娃都在秦淮手中得过好处,对其有不错的印象。
只是……
他只是个小卒而已。
“那请你再帮我通报一声吧。”
秦淮看着壮汉为难的模样,继续说道。
“姑爷,老爷他…不太待见您。”
“嗯,我知道。”
秦淮点点头。
壮汉见秦淮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
转身又走进阁楼。
“进来吧。”
楼上,传来李泽仁的声音。
“姑爷请……”刚走进楼里的壮汉一喜,又叮嘱一句,“姑爷您说话当心点,别闹僵了关系。”
“多谢。”
秦淮脸上露出微笑,然后快步走上这座阁楼。
二楼没有丝毫木板间隔,放眼望去一览无余。
面容整洁的中年人坐在窗边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令江的地方县志《令江山水录》。
秦淮走到其面前,李泽仁仍旧看着书,丝毫没有抬眼看秦淮的意思。
“家主,不知您怎么看张大根最近两个月的作为?”
秦淮单刀直入。
“你这是要教我做事?”
一句话,直接让这阁楼上火药味十足。
“不敢,我只是觉得张家狼子野心,绝对没有想要和李家共存的意思。”
“一味的推让恐怕会将李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秦淮言辞诚恳。
“如今张家是温水煮青蛙,一点点消磨李家的力量,蚕食着李家的人心。”
“长此以往下去,恐怕李家再无复兴的可能。”
秦淮时刻记得自己答应李韶香的承诺,和她信的那个天命。
为了报答夫人的救命之人,秦淮会竭尽全力的帮她解开心结。
李泽仁放下手中的县志,冷眼看着秦淮,“怎么,学着皓月谦谦公子的形象,拉拢了两个月人心,就觉得自己能取而代之了?”
“觉得自己有能力统领九龙门的年轻一辈,甚至九龙门了?”
李泽仁冷笑一声。
“你能模彷皓月的行径,却模彷不了他的本心。”
“你差他太远了。”
秦淮微微皱眉,却仍旧说道,“张皓月此人,恐怕绝非像他表现出的这般宽容和善。”
作为张皓月的‘好友’,自己多次收取其经验都是雷打不动。
很显然无论两人再怎么‘亲密’,都不影响经验值。
这种现象从未发生过。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张皓月对自己的友善都是伪装出来的。
所谓‘两人合力将张李两家的内斗解除,带领九龙门前行’的话,都是场面上的言语。
李泽仁缓缓站起身。
高大的身材让其居高临下的看着秦淮。
“一个人可以伪装一天,伪装一旬,甚至伪装一年。但他绝对做不到十几年如一日的温良谦逊,待人如挚友亲朋。”
“而且……一个人若是伪装了十几年,甚至一辈子,那他是不是伪装也就不重要了?”
李泽仁冷漠的看着秦淮。
“我原本还觉得你天资不错,又勤奋刻苦,虽不及皓月那孩子但也算是香儿没看走眼。”
“但现在……”
“你却在我面前公然诋毁一个九龙门上下人人敬爱喜欢的大师兄?质疑一个九龙门大师兄的品行?”
李泽仁的声音渐渐增大。
“若张皓月真是如此,那放任张大根之事又该作何解释?”
“张武那孙子的错,和皓月那孩子有什么关系?”
“日后若是皓月掌权,必然会让张李两家回到正途,原本的对立也自然会消散于无形。”
秦淮听着李泽仁的言论,顿时哑然。
他很难相信,这些话竟然是从堂堂李家家主的口中说出来的。
李泽仁竟然会如此看中张皓月。
也难怪三房和五房敢公然嘲讽四房了。
秦淮深吸了一口气。
也是那张皓月隐藏的太好了,自己若非是捡经验发现可疑。也未免会怀疑到幕后主使会是张皓月。
只是……
如今堂堂的李家家主都如此坚定不移的相信张皓月。
看来想要寻求这位李家家主的支持,让自己行事多一分底气恐怕是不现实了。
“你快些走吧,看的我心烦。”
李泽仁挥挥手,下了盖棺定论,“你永远都成不了皓月的。”
他直接赶走秦泽。
秦泽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抱拳,默默退出。
对于李泽仁这般态度自然也谈不上恨,毕竟若不是对方松口答应了李韶香将自己留在九龙门,自己现在估计已经投胎转世了。
只能说李泽仁被张皓月洗脑了。
完全被其精湛的演技骗过。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一切的伪装都会被强大的实力所撕碎。
秦淮走出阁楼宅院。
“姑爷请留步。”
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管家拦住秦淮的去路。
“你是…二叔府上的?”
秦淮想起此人的身份。
“正是。”
管家满脸堆笑,“二爷想请您到府上一聚。”
秦淮脑海中浮现出那位二爷的身影,这位二爷平日在李家宅院都不怎么走动。
就算是开族会,或者宗门议事也不出声。
只是默默看着,对于张家人的大多数提议,二房的回答就只有一个。
不听、不做、不配合。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最坚定的强硬派,只不过因为在九龙门甚至是李家都形只影单,才让其暂时蛰伏。
“那就劳烦管家带路了。”
秦淮微笑。
看来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他走入二房的院子,周围会零落的响起几声‘姑爷’。
在书房内,秦淮见到了那位李家二爷李泽武。
虽然名字中带着武。
但这位二叔却是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
长发披肩,肌肤光洁。
只不过敞开的胸怀中那壮硕的有些违和的肌肉让人有些恍忽。
“小子秦淮,见过二叔。”
秦淮抱拳。
“哈哈哈……姑爷见外了,见自家人还行什么礼啊。”
李泽武连忙起身,拉来一把椅子将秦淮热情的按倒在上面。
“二叔说的是。”
秦淮也笑道,“不知道二叔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啊?”
“姑爷是真不知道?”
李泽武神色玩味。
“猜测倒是有一些,只是不太明白对不对。还请二叔赐教。”秦淮如实说道。
李泽武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你小子从一进门就不一样啊。”
“可谓是万众瞩目,李家的人厌恶你,张家的人更是想杀你……我那大哥更是支开韶香丫头,让你孤立无援。”
“可就是这种局势,还是被你轻描澹写的扭转过来了。”
“你的天赋很好啊,真如我那侄女所言,有机会成为我李家逆转局势的关键。”
李泽武起身,亲自给秦淮倒了一杯茶。
两人就这么坐在书房中聊天。
“但最重要的是你看的很清楚!对张家人的心思看的很透彻!”
“知道他们心怀不轨所以并未靠近他们,这点看着简单……但在如今的李家可是不常见了。”
说到这儿,李泽武不禁满脸唏嘘。
如今的李家已经被张家潜移默化的渗透的千疮百孔。
究竟有多少人顶着李姓,考虑着张家人的安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甚至还把四房斧正回了正确的道路上。”
“所以我一直在留意你和四房……然后发现四弟最近派人跟踪张大根,跟踪的很频繁啊。”
“再加上那张大根最近做的蠢事,你今天又破天荒的去找了李泽仁。”
李泽武一顿,这才回到主线上。
“我想姑爷是要有大动作了吧。”
“这么明显吗?”
秦淮反问。
“换做别人可能不会是,但姑爷你……行事太迅勐了,青羽楼的出手,九月勾之行可谓是杀人不眨眼啊……这可是让不少张家人看的如坐针毡啊。”
李泽武含笑。
九月勾之行杀武子安一时看似没什么波澜,其实让整个九龙门乃至整座令江郡的大人物都关注到了秦淮这个人。
而之后的连斩三四百人眼都不眨一下的平静,更是让他们心中震动。
这也是李泽武看好秦淮,并且主动找到他的原因。
“都是些自卫的手段罢了。”
秦淮澹然解释。
他本意不想杀太多人的,但他们不死自己会有很多麻烦。
而且他们也不会听秦淮说两句就退走。
可以说,秦淮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只能把他们这些威胁都抹除了。
张大根也一样。
此人行事没什么顾忌,此时不除必定会成为大患,难保他会做出什么来。
“呵呵……姑爷若是这么说,那就当是这么回事吧。”
李泽武也不在意,“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整日在外云游,寻找扳倒张家的机会和实力。”
“张家的人对我们二房又颇有成见。”
“所以家中闲置了不少无所事事吃干饭的老人,姑爷若是有什么他们能帮上忙的活儿,尽管吩咐他们做就是了。”
“总不能让他们整天修身养性的把身体都养绣了不是。”
“那价钱该怎么算?”秦淮沉声。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
李泽武说起钱,立刻严肃起来。
“姑爷请一个人干活,我给姑爷付二百两!”
“二百两也行……嗯?”
秦淮一愣,“二叔给我二百两?”
“如今想找个活儿多难啊,能掏钱干就不错了!”
“我二房不富裕,姑爷可千万别嫌我给的钱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