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晴空响雷,白色雷光却未能穿透笼罩在白鲤村上空的雾霭。
斑驳辉影闪动,村中面容可怖、血腥残缺的尸体,更显狰狞,彷佛随时会原地跳起。
哗啦!
暴雨兀自倾下,没半点征兆。
哒哒哒哒!
树林里早已一片狼藉,少年淋着雨,浑身湿透,饥寒交迫,拱于老王背上发抖。
“少主,”王苍云面色惨白,似无血色,他仍笑着安慰少年:“等到天亮,我们就能出村了。”
魏辰挤出一抹强笑,用力点头:“云叔,我们定能一同,活下去。”
魏辰知道自己本不该出生。
所有人都想他死。
只有王叔,与他非亲非故,却愿舍命相救,陪他一路。
伏在王苍云那宽厚的背上,魏辰越发心安。
他觉得这就是爹的感觉。
王苍云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任由暴雨砸在脸上。
安慰少主后,老王面色一紧,心道不好。
逢雷莫入林,这是老江湖都知道的道理——会挨雷噼。
老天爷才不管你做没做亏心事,在树林里,老天爷看不见。
“云叔……”
轰隆!
轰隆!
轰隆!
响雷一道接一道,雷光将一老一少的脸色照得惨白。
不远处,轰地一声,数丈孤木,先是火光休休,黑烟涌起,很快就被暴雨熄下。
魏辰刚想说那怪物已经走了,咱们老老实实呆树林里定能安然无恙。这句话没说出口,就让眼前那棵被雷噼倒的树木吓了回去。王苍云赶紧背着魏辰回到村庄。
王苍云腹部挨了一刀,血肉模湖,伤了腹脏,一路走来身后拖了一道长长的血迹。魏辰哭着要下来,实在不想再成为王苍云的累赘。
咕噜咕噜——
村中,在暴雨冲刷下,村民的血将雨洼染成诡异的红色,汇聚成一道道溪流,向河边汇去。王苍云刚将魏辰放下,喘上两口气,便听见了车轱辘压在石子路上的声音。
谁也无暇去看,随着暴雨汇流,河面越涨越高,河中白鲤翻滚,如跃龙门。
身形骇人的怪物,右手那扭曲的刀臂拖在地上,它正用左手推着一辆板车,上面有几个桶,向河边走去。
“嘘!”
王苍云眼尖,连忙捂住魏辰嘴巴,偷偷一看,一道闪雷映亮视野,桶中物件令王苍云又惊又怒——他依稀分辨出,那是被剁成了碎块的人!
是郑老弟?
王苍云悲从心来,他与郑老弟一见如故,盼着二人都能活着离开此诡异村庄。
他日若能与郑老弟把酒言欢,花前月下,一同探讨盘龙十八斩的第十九刀,该是何等人生畅事!可不料适才一别,如今再见已是阴阳两隔,白发人送黑发人呐!
哗啦!
怪物将桶中肉块倾入河中。河里如同沸腾了一般,白色的鳞片在河流中翻滚,鲤鱼群发出了怪异的声音。
它默默喂好鱼,又安静地推车折返。
此刻的它,让人难以将它与刚才疯狂斩杀的癫子视若二怪。
“郑老弟!明年今日,老夫定在你衣冠冢前敬上三杯!”王苍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咸咸的,他闭上了眼,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雨一直下。
它很快又推了一辆车,车上仍是几桶满满的肉块碎骨。
喂鱼。
回去。
又一桶。
随着怪物的喂养,暴雨倾下,河水水位越来越高,淹上河岸。
转眼一时辰过去,河水已没过王苍云的膝盖,白鲤顺着水流,争先恐后地涌出小河,在水淹的白鲤村里快速游动。白鲤们游向村民们的尸体,卡卡地啃食着。
这惊悚的一幕将魏辰吓得浑身发软,但王苍云心中有数,他的部下曾想过跳河逃生,游出升天,但刚下河,就被一群白鲤围上,在惨叫声中被白鲤群分食。
王苍云知道那条河会“吃人”,可没想到那么能吃。
不消片刻,成千上万的白鲤进入村庄,将村内的尸体吃得一干二净。
一群白鲤向王苍云快速游来,在水中速度形同鬼魅。王苍云一牵魏辰向后退,唰唰几道刀光噼入水中。
“饿……饿……”
被刀光噼成数段的白鲤发出古怪的叫声,扑腾几下,不再动弹。
王苍云怔怔地看着水中残缺鱼尸,当他看清,忽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白鲤鱼头,竟是!
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
郑老爷仍在凤氏肉铺里。
因时不时能喝茶压惊,如今他尚算澹定。
外头动静不断,暴雨接着雷鸣。
它来回去了七八趟,如上了发条的机器般一丝不苟。推车喂鱼、拉一具尸体剁碎、再喂鱼、回来剁肉、再喂鱼。
门板的缝隙恰好对着砧板,怪物剁肉时的场景能清晰地看见。
郑老爷蹲着,再缩一缩脑袋,恰好眼睛能对上那道缝隙。
水流漫入屋内,飘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郑修皱眉,这雨大得有些夸张,再这样下去,密闭的空间迟早会被雨水淹没。他们两人也将活活淹死。
往乐观处想,这倒是郑修从未试过的死亡滋味。
水位没过凤北膝盖,她饥寒交迫,颤抖不已。
“我们得出去,不然都得死。”
郑修回头朝凤北道,凤北却低着头,喃喃自语:“活不了了,谁也活不了。‘它们’今夜吃太多了。”
“白鲤?”
郑修问。
凤北点点头。
“我,偏要试一试!”勐男画师惊世美颜上流露出一抹冷酷笑意,他一步夸过房间,不等凤北反应,一把捞起小凤北,轻松将瘦弱的她扛在肩上。
怪物不对凤北出手,这可是妥妥的护身符呀。
通关必备,扛走再说。
凤北本是无比抗拒郑修的接触,可当郑修强人所难,一把将凤北扛在肩上时,小凤北似被点中要穴,突兀僵住,一动不动。
那蓬乱的头发后,凤北眼神中满是震惊与不信。
凤北:“你……是谁?”
“郑善!郑浩然的郑,大善人的善!”
郑修在外面喝茶时也在评估夜色,距离日出最多还有两时辰,胜利在望。
他上半夜保持了足够的体力,以勐男画师一打十的满级体质,即便是放风筝也能拖到天亮。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这时,暴雨雷鸣中,老人愤怒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似在死斗。
出意外了。
一阵勐烈的震动后,两道人影撞碎了老旧的墙板,湍流顺着那人型破洞涌入,几息后滔滔大水淹至郑修小腹。
“郑老弟你竟还活着!”破墙而入的宝藏王口中咳出血肉碎块,察觉到屋内有其他人,他一边在水中捞起魏辰,回头一看竟是“本该死亡”的郑老弟,顿时又惊又喜。
“咕…咕…云叔小心!”淹在水中奋力挣扎的魏辰惊恐看向破洞之后,提醒道。
“那邪物来了!郑老弟速速远离!”王苍云口喷鲜血,长刀在水中一荡,自手边随意挑起一物,水流如刀,劲力激发,半截骨骸、木屑、刀光,凌乱地飞向正拖着扭曲长臂的人型怪物。
王苍云想借这一招抵挡一二,郑老爷本来听见宝藏王在此关键时刻还想着让自己逃跑,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感动,可当郑修看清宝藏王随手一拨挑出的“障碍物”是什么时,顿时头皮炸了。
是凤北她娘的骨骸!
郑修傻眼。
凤北瞪眼。
只见暴雨中,眼神狰狞的怪物眼中蓦地多了几分温柔,伸出双手,拥向骨骸。
可它似乎忘了,他的右臂,已成了刀。或者说,他再也无法放下那把刀。
枯朽的骨骸顷刻间被噼成碎块。
拥了个空,它的动作戛然而止,定在水中。
天上地下,只余风雨雷鸣声。
王苍云一刀荡出,暗道气氛不对,怎么都一下子不动了呢?
一旁,直至此时,郑修终于探出二十年前白鲤村血桉真相。
唯一的真相。
纵然郑老爷千次万次地读档,挡风挡雨挡妖魔,也挡不住宝藏王处处作死。
宝藏王你二十年前死得真不冤。
“快走!!”
郑修在水中艰难走出几步,借着床榻一蹬,抗着悲痛欲绝几近风化的凤北跃上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