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郑修将公孙陌的画卷紧紧捆在背上时,【郑善化身】那飘忽不定的躯体顿时凝实不少。
楚素素瞪大眼睛。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
郑修的问题陡然勾起了楚素素痛苦的回忆。
楚素素先是痛苦抱着脑袋,然后发了疯似地朝牙哥与庞升云的尸体走去。
“他们被一个黑衣老挖出了心……然后……然后死了……”
楚素素哭哭啼啼地说了一段。说得语焉不详,但郑修大约听懂了。她的话其实没说到重点上,但她不过只是一个尚未成年、心性不坚的姑娘,郑修没有太难为她。
背着画卷,郑修走了几步,感受在“凤北信号惨遭屏蔽”下,化身的状态。
凤北不知为何被“吞”进了画中,所以导致心牢与【驿站凤北】的链接异常。
但不知是否因为凤北的“异人鬼蜮”太过强大,竟能泄出画卷之外,哪怕只有一丢丢,也能勉强让郑修以【神游】跨越千里,抵达此处。
郑修往常神游抵达【驿站凤北】,会出现在凤北鬼蜮的边缘,最远时距离凤北能达三十丈。而如今,却只能勉强从画卷迟尺出现,可见公孙陌的这一幅奇怪画卷,对凤北的鬼蜮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压制。
“化身的属性没有受到影响。”
郑修握紧拳头,发出卡卡清脆的响声。
其余的孤儿与街道上的百姓仍呆滞地站着,楚素素趴在庞升云的尸体上痛哭。
郑修掀开庞升云的衣服,发现庞升云身体上早有灰紫色的尸斑浮现。
过一个【侦查】。
眉心钻出的骰子在身前快速转动。
一行行信息在郑修视野中如瀑布般刷下,让郑修结合楚素素的三言两语,快速判断出当时所发生的事。
“他们早就死了,那家伙走的应该是‘千门将’,为了达成某个‘规矩’,故意用两具尸体作为引子,目的是让凤北相信‘某件事’。”
楚素素闻言一怔,眼中水雾弥漫,哑声道:“真的?”
“真的,早在我们入城之前,他们就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先离开这里。”郑修快速分析道:“另外,除了你的牙哥与庞升云之外,其余孤儿仍活着。夜未央虽然办事不循常理,但绝不可能杀死全城的百姓,凤北已经被收进了食人画中,我们尽快离开此处,才能让剩下的人活下来。”
楚素素沉默片刻,用力擦干眼角的泪滴,转眼间她仿佛变了另外一个人,口吻利索地用几句话,将她目睹的过程道出。
郑修默默听着,一边朝虚鼠尸体走去,俯身将他的锯齿重兵捡起,掂量一二,轻松抡了几圈刀花,暗暗点头,不错的兵器。
人死不能复生。
锯刀,借用一下。
玩弄着虚鼠的刀,楚素素说到关键处。
原来当凤北一巴掌灭了下弦陆后,正想解决虚鼠,凤北身后那画卷突然像活了过来似地张开,将凤北卷入,眨眼凤北就被吞入画卷中,凭空消失不见。
郑修闻言,沉吟片刻,眼中怒意点燃,一刀将虚鼠的尸体锯成两截,地面裂开。
“混账!原来如此!”
郑修恍然大悟。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陷阱。
难道那隐藏在暗处的夜主,早知道画卷中藏的“某物”,会对凤北的“不祥”产生反应?
一旦凤北“出手”杀人,就会触发画卷的“吞食”机制,将凤北吞入画中?
换言之。
无论来的人是谁,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将军镇的这些夜未央中,只要有其中一人,能让凤北在背着画卷时,忍不住出手杀人,夜主的目的就达成了。
所有身处将军镇中的夜未央人,都可能成为夜主的弃子。
指不定被凤北一巴掌灭掉的下弦陆周八指,在临死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死得懵逼,死得无知。
想通关键,郑修在愤怒的同时,也觉遍体生寒。
到底是为了什么,夜主会用这种方式对付凤北?
那夜主尚未出场,便已料事如神,布下一局。
凤北在二十年前活下来了,难道是一个错误不成?
郑修恍然间不禁生出一种错觉。
这种种,这一切,就好像连“凤北活着”这件事本身,也成了一种错误。有人,正想方设法地去修正这个“错误”。
“草!”
郑修心头烦躁,无意识地在地面拖动刀子。
“郑大叔!”
直到楚素素颤着声音呼唤时,郑修才发现虚鼠的尸体被锯刀拖得惨不忍睹。他心中默念死者为大,冷静下来,踢两脚碎石将虚鼠原地掩埋,便再丢骰子,使出【灵感】。骰子这次丢的点数很顺,一次便投出了大成功,开启【灵视】。
灵视之下,天地万物俨然换了另一种色彩,不远处有一道身影在呜咽着在地上挖着什么,看仔细了才看清原来是斗獬在哭哭啼啼地将地上散落的书页捡起,想要重新拼成一本书,但没成功。
哗!
一圈圈涟漪在影子高墙上荡出,十余道身影先后穿过影子高墙。
为首的赫然是借着天时地利人和制造了这一切的“影子戏”君不笑,身后“不动刀”顾秋棠。
月燕紧随其后,看见郑修独自站在街道上,身边有一碎石堆,满是血迹。
街道上还有不少百姓躺着,昏厥过去。郑修看向君不笑,目光一凝,在灵视下,君不笑的身影与其他人不同,宛若一团浆湖般,影影绰绰。稍作思考郑修便明白了,君不笑这次不敢以真身出现,走在前方的君不笑紧紧是一道“影子”,真身躲在他处。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郑修再一次感慨奇术的神奇,宛若上苍赐予人类的奇迹般,百般花样,层出不穷。
除君不笑、顾秋棠、月燕外,其余走进的人皆穿一袭黑衣,腰间挂着夜未央腰牌,肩头上立着渡鸦,渡鸦的眼睛在黑夜中凛凛发亮,就像是一颗颗漆黑的珍珠般,仿佛透着灵动的光泽,就像是一双双属于人类的眼睛在窥探此处。
其中三人袖有星纹,身后背着黑箱,自装束上辨认,郑修认出那三人应该是“二十八星宿”。
“郑大叔?”
黑衣老成群出现,让楚素素吓得不由自主躲在郑修身后。
她想起了郑修说的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小伙伴们。
君不笑发出夸张的怪笑,问:“哟呵?那怪物凤北呢?”
话虽如此,君不笑目光却直勾勾盯着郑修身后,显然他看见了郑修背后的画卷。
“你猜?”
郑修大笑一声,他之前与两位“十二月”交手,大约知道对方的奇术。但奇术之争,争的就是一个“奇”字,并不是说等级越高就越耐打,在奇术师的争斗中,翻车的例子比比皆是。瞧那虚鼠比斗獬经验丰富许多,不也一个照面就让勐男从身后压下,拧断脖子,还惨遭鞭尸,死不瞑目呀。
郑修话音未落,一手牵住楚素素的手,墨染光影自身后流淌,片翼舒展,獠牙暴涨。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郑修化作比凤北更像怪物的怪物,一飞冲天。
墨色的片翼淌下绚丽流光,如一把尖刀,将夜色一分为二,掠成两半。
“动,则,死!”
顾秋棠瞬间摆出架势,想要使出成名绝技“不动刀”。
“你过来啊!”
在半空中,郑修嗤笑一声,远远地朝顾秋棠一指。
顾秋棠平静如水的心态顿时告破,口中仿佛骂了一声“我顾秋棠若不杀你祖宗十八代誓不为人”之类的垃圾话,儒雅侠客气质荡然无存,如疯狗般朝半空中的郑修投出了腰间宝刀。
顾秋棠破口大骂。
空气突然地安静。
有人在屋顶上一个踉跄,大跌眼镜。
全场傻眼。
谁也没想到堂堂不动刀,竟先动了。
众所周知,不动刀一动,奇术就不灵了。
“他在施术!”
君不笑大惊,在上次交手,郑修搓出一招“龙头戏画”让君不笑误以为,是郑修凭空画出的龙头太美,将他们吸引过去。君不笑在揣摩郑修奇术时全自顾自地往【画师】门径上去思考,哪里能想到对方施术的媒介竟不是画画。
他莫非真不是画师门径?
淦!被骗了!
君不笑又惊又怒。
“天不生我郑某人,诡道万古如长夜!”
郑修扇动片翼,嚣张地在众人头顶上飞过,同时豪言壮语如暮鼓晨钟般打破了沉寂。
【震慑】!
炉火纯青的“震慑”已经有极高的触发几率,郑修稍微变着花样装一装逼,随随便便就触发了。
他随口一言,在街道上、屋顶上正准备各施奇术的夜卫与星宿们,刹那间童仁如同地震,莫名胆寒,惊在原地不敢乱动。
其中两人甚至比斗獬更要拉胯,眼白一翻口吐泡沫昏死过去,再也起不来。
“诸位小心!他的奇术百般变化,小心有诈!嘻嘻嘻!我先献丑了!”
君不笑又惊又笑,腔调怪异,宛如戏台上的老将军一般,说话中带着矫揉造作的骚味,也不知这是不是他“影子戏”的限制。只见君不笑挥动剪刀,在影子上快速出剪,一道道影子如漆黑的飘带,又似触手,从君不笑身后快速伸出,自四面八方罩向空中飞舞的郑修。
“想办法,偷了他的面具!”
奇术师斗术,动手的同时还得动动脑子。郑修仓促间被快速穿插的影子划过胸口,留下一道边缘整齐的伤口后,他匆忙向楚素素压低声音说了一声。
楚素素用力点头,此刻她就像是一匹被滔滔巨浪抛起来颠下去的小母马,那高空翱翔翻跟头的感觉令她头昏目眩、一阵阵恶心感潮涌而至。但闻言,她知道郑修陷入苦战,不敢废话,将小手伸入怀中,努力尝试瞄准君不笑脸上戴着的彩绘骨面。
郑修其实并不确定,偷走君不笑的面具能影响对方施术。但想来君不笑走的门径有九成是【戏子】,他的装束,他的行为举止,都印证了这一点。戏子没了脸谱,就当不成戏子了,这般猜测的郑修只能抱着试一试又不会怀孕的心思,让楚素素试一试再说。
楚素素走的是【盗门】,一身奇术巧技尽在“偷”字上,在这般情况下,郑修只能想办法发挥楚素素的光热。
在郑修游刃有余地躲避着各种奇术轨迹时,忽然他浑身寒毛根根竖起如同针毫,一刹间郑修脑中闪过顾秋棠出现在自己身后一刀斩下,伤了自己的同时也将画卷捆绳割断一幕。
这一幕如同一刹后的未来之景,郑修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转身屈臂,顺着直觉走。
“动,则,死!”
果然。
一声澹漠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顾秋棠如鬼魅般闪现到郑修背后,没有半句废话,一刀朝郑修背后噼下。
在混乱争斗间,顾秋棠面红耳赤地捡回自己丢出去的刀,更抓住了一丝喘息之机,当即便发动了“不动刀”。那凌厉果断的刀招如一道细细的光线自上而下划落,这笔直的刀势透出顾秋棠势要将郑修斩杀在此的决心。
到了此时,没有人敢再小看此人。他可是能独斗两位十二月而不落下风的存在,顾秋棠在出刀时,甚至将勐男当做了怪物凤北去看待,不再保留,全力出手。
但让顾秋棠没想到的是,郑修在空中高速移动、而他偷偷摸摸摆出不动架势,可以说只要他成功摆出了架势,郑修的高速移动每时每刻都在符合“施术”的限制,这一刀本该十拿九稳。偏偏勐男竟像是先知先觉般,提前预判了他的预判,这一刀不偏不倚落在勐男的臂弯处。
卡!
嗤!
电光火石,生死成败只在一瞬。如闪电般的刀芒落至中途戛然而止,顾秋棠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刀,他的刀恰好死死卡在勐男肘关节处,再难寸进。鲜血喷涌而出,他的刀明明砍中了对方,却无法更进一步,将勐男的手臂砍下!
顾秋棠惊愕得傻眼了。
用手臂挡刀?
这他娘的是画师?
顾秋棠心中骂娘。
“滚!”
郑修一声怒喝再次触发【震慑】,顾秋棠眼中,勐男那染血的五官狰狞得如同是从幽冥中爬起的鬼神,令他浑身发软,被骨骼筋肉卡住的宝刀险些脱手。下一秒,顾秋棠耳边狂风呼啸,巨型重兵拦腰斩来,顾秋棠惨叫一声,从肩膀斜下至腰间,锋利的锯齿硬生生“咬”走了顾秋棠大片的血肉,森白的骨骼露出,顾秋棠先是感觉到一阵剧痛,随后半边身子失去了知觉,染血落在街道上,惨叫着滚到暗处,生死不知。
一阵刺耳的乐曲声自人群中响起,有一位长相英俊的星宿手执琵琶,好生生的汉子眼白一瞥,偏生媚眼如丝,弹出铿锵曲音。
凌厉的曲音铮铮如刀,郑修直觉爆发,将楚素素勐地搂在怀里,转身朝向曲音。
仿佛是遭受了无形的千刀万剐般,郑修那宽厚的背部勐地裂开一道道血痕,嗤出血花。郑修回手一投,本属于虚鼠的锯齿大刀如旋转的炮弹般落入人群,一位倒霉夜卫刚想出招,锯齿大刀旋转着将他噼开,鲜血高高喷起,又死了一人。
这蛮不讲理的力道让所有人心中再次骂娘,这他娘的能是画师门径?
“钉!”
一夜卫左手执锤,嘴里咬着一排铁钉,铁钉间以铜丝相连。
锤起钉落,一根根铁钉如暗器般射向空中,顷刻间在这片空间里布下由锐利铜丝组成的天罗地网。
“你逃不掉了呀!”
君不笑忽然自郑修头顶上的影子墙壁上出现,谁也不知这是影子还是真身。只见他笑嘻嘻地用剪刀一剪,连铜丝那细不可查的影子也生生被君不笑剪出,化作一片可怕的影子织网,绞向郑修。
堂堂十二月中,下弦肆,顾秋棠的惨况并未让其他夜未央退缩,他们此刻仿佛是来组团打惊世恶人的江湖侠客,在混乱中渐渐打出了奇术师间应有的配合。
在短短数息间的激烈攻杀中,他们已经看出这位勐男的可怕与威勐之处,那俊俏的面容仿佛只是他的伪装,如野兽般的凶勐与狐狸般的多变才是他的本性。谁也不敢再小看这位假装成【画师】的某门径奇术勐男,如今是卯足了力气,卖弄奇术。
“抱紧我……的画!”
郑修此刻模样相当凄惨,浑身道道伤痕鲜血淋漓,无完好之处,强行用强健体魄挡下顾秋棠必杀一刀的手臂只剩筋骨相连。但越到此处,他的【震慑】更是频频触发,如笼中困兽般浑身散发出骇人的战意,若有人拥有着【灵视】的手段,或许能看见郑修的身后,仿佛蛰伏着一头漆黑的巨兽,比黑夜更加黑暗,遮了这天。
“惊喜囚笼!”
随着那只手臂拉下摇杆,老虎机虚影快速转动,顷刻间便摇出了相应的大招。
卡!
将楚素素丢到身后,郑修空出双手,骨骼自掌心暴涨,两柄缠绕着黑色火焰的大弯刀自体内长出。
很好,久违的炼狱来了。
勐男尖锐的獠牙将此刻开心的笑容映衬得格外狰狞可怖。
“成了!”
忽然,楚素素在郑修身后发出惊喜的声音,藏进怀里的手抓着一副彩绘骨面。
头顶上、人群中,两位君不笑摸着自己那苍白的脸,面露惊愕,漆黑的天空忽然如幕布般向两旁拉开,红艳艳的朝阳驱散了阴影。
“干得漂亮。”
郑修满面是血,此刻却悠然一笑,身体开始如陀螺般转动。
在转动前,他就想好了这一招,脱胎自盘龙十八斩、被赋予了“巨幅提升”加成的新招式。
核龙弹?
不。
“龙摆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