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澎和匡先生齐齐地看向孟仞。
周盘算是他的仇人,要他保证仇人的安全,实在是有些膈应人。
然而孟仞并没有犹豫,只是笑道:“我答应。”
“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匡先生挑眉道。
巫澎嗤笑一声:“老孟你还真是大度。”
“不是大度,”孟仞道,“这不是大度。你们很快就会明白了。”
……
周盘的小日子过得不错。身为刑徒,却当上了监工,这本身就已经很匪夷所思了。更神奇的是,他这个监工竟然还混得风生水起。
这座矿山上开了五个矿洞,总共可以容纳三百多个矿工同时挖矿。矿主和匡先生一行人首先去了离小宅最远的那个矿洞——据矿主说,周盘现下就在这里。
进入矿洞,可以看到一条并不宽敞的,斜向下的甬道,通道的两侧和顶端密密麻麻地搭着支撑用的柱子和横梁。
墙壁上,每隔三丈便挂了一个火把,为通道提供一丝微弱的光亮。在这点微光的映照下,地面上两条深深的车辙印向远方延伸出去,又在一个岔路口分成了六条。
一行人找到周盘的时候,他正对一群矿工激情洋溢地发表着演讲,而那群矿工正满头大汗地挥舞着铁镐,把铁矿石从矿体上分离下来。有内力加持,他们不需要费太大的力气就能敲下一块矿料来。
“……你们要以矿为家,干一行爱一行。辛苦的工作是你们的福报,因为只要努力,就能像我一样,在哪里都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辛苦之后,便是光明!”
一名矿工热烈地回应道:“周先生说得对!”
在他之后,又有几名矿工附和了几句。
孟仞和巫澎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这些矿工是真信了他的说辞,还是只是想巴结他?
矿主苦笑一声,道:“周先生……不太愿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什么意思?”孟仞问道。
周盘到矿上来服苦役之后,秦季之就专门派人告知矿主,一是要看住他,二是要保护好他。本来,矿主想的是让他隐藏身份,最好谁都别知道他在这里,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然而,周盘并不听矿主的劝告,急于在矿工当中确立自己的“威信”,好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些。
他大肆传播着自己高级学士的身份,还说自己“身后有高人相助”,“根本没有失势”。众人见矿主都对他客客气气的,还让他当了监工,便相信了他的话,一个个都上赶着巴结他。
刚刚周盘的一番演讲,其实谁都没唬住,大家只不过是想附和他一下而已。
矿主并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孟仞他们,而是自顾自地介绍起了铁矿的情况:
“你们也看到了,这座铁矿有五个矿洞,三百多名矿工,一年可出产矿料两千九百万斤上下。”
“现在在工作的这些是挖矿工,除此之外,还有铲工、运输工、粉碎工等等工种。哦,这便是运输用的矿车。”
他指向了斜前方一辆两轮车。那矿车的车斗有将近三尺高,底面也很宽大。不靠近一点的话,他们还真意识不到这矿车的容量有多大。
看来也是因为有内力,运输工才能拖得动这么大的矿车。
“矿上设置了若干名监工,以便督促。然而实际上,督促的效果比较有限,这些矿工惯会偷懒。”
万恶的资本家嘴脸。孟仞心中腹诽了一句。
矿主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降低音量,所有矿工都听得清清楚楚。然而并没有人敢于反驳他。
周盘也早已听到了矿主的声音,转过身来,嘴斜向一侧,咧出他那副惯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看到孟仞、匡先生和巫澎之后,他的笑容甚至更加肆无忌惮了。
“诸位,好久不见。”矿主说完之后,周盘朝他们迎了过来。
“能再次见到周先生,还真是令人心潮澎湃。”巫澎一副要吐出来的表情。
匡先生完全不想搭理这个老同事,只是向矿主道:“请矿主向他说明一下情况吧。”
“在下从命。”矿主向匡先生拱手道。随即,他便向周盘说明了孟仞和巫澎的来意,并且要求他和他们两个在矿洞中一起行动。
周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没有必要吧。”他说道。
“刑徒周盘,”孟仞道,“现在你没有资格提要求,明白吗?”
周盘怒道:“你竟敢这样对你昔日的恩师说话!”
“我再说一遍,刑徒周盘,现在你没有资格提要求。”
矿主说道:“周先生请从命吧。”
“他会报复我的!”周盘指着孟仞喊道,“这个学徒不思回报,整日想着如何陷害师父……”
“我已让他们保证,不会伤害你。”矿主打断了他的话,“周先生,在矿上,只有我能保证你的安全,你应该听我的才是。”
周盘见拗不过,只得悻悻地拱手从命。
矿主叹了口气,道:“走吧,我们去下一个矿洞。周先生也请跟上。”
矿主、匡先生和巫澎走在前面,周盘不情不愿地跟着,走得很慢。孟仞见状,也放慢了速度,跟他并列而行。
“周先生。”孟仞笑道。
“你究竟想怎么样!”周盘道,“我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了,你还嫌不够么!”
“不够,完全不够。”孟仞道。
“我可警告你,你不能在这里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的。刚刚不是说了么,我保证你的安全。”
“那你想怎么样!”
孟仞敛起笑容,转头直视着他,眼神里透着仇恨。
“我要看着你被公审,看着你被斩首。我要你生前被人唾骂,死后也被钉在耻辱柱上。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可以掀翻贾司丞,掀翻秦副院首,掀翻你背后的一切人物。”
周盘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就因为你觉得我待你不好?就因为你自己作孽,服毒自尽,还没成功?”
不,这具身体的原主服毒自尽成功了。
但孟仞不能这么说,只是回应道:“对,这是复仇。”
“这完全不公平,”周盘再度咧出一个可怕的笑容,“没有人会因为你觉得我待你不好,就判我斩首。我凭什么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孟仞并不想纠结怎样的复仇方式才是最合适的。既然周盘自己要去送死,间谍罪,行贿罪,贪污罪全犯上了,那便让他去死好了——也正好为学界铲除一个毒瘤,为虞国铲除一个罪犯。
“周先生,”孟仞打断了他,“你没弄明白。的确,按律,导师逼死学徒,不用受到任何处罚。”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但现在我要复仇,我要你死——这跟公不公平无关。”
周盘僵住了,停在原地。这回孟仞没有再等他,径直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