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颜笙这句话刺激到了卢馆首,还是只是因为颜笙是在场资历最低的导师,卢馆首突然对她阴阳怪气起来:“看来除了学徒不知道何为大局以外,我们的某些导师也不知道什么叫大局为重。”
颜笙被他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匡先生估计馆首再说两句就会惹得她发火,便主动把话头引向了自己:“那我倒要向馆首讨教一下,何为大局?”
卢馆首疲倦地道:“响应书院要求,奖项换人吧。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最佳论文奖而已,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赶紧解决,堵住众人的嘴才是上策。”
“匡先生请不要再发言了。”房主簿再次提醒道。
然而匡先生并不理睬她:“我们来理一理这件事情。不给他发这个奖,我其实是没有意见的,毕竟好研究那么多,也不一定非得把他排在前三。可是现在,你们却要以‘德行有亏’为由换掉他,这才是我不能接受的原因。我这个学徒,大节无亏,小节也无亏!他凭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冤枉?”
“我知道主簿肯定又要说舆情汹汹,情非得已,但是别忘了,舆情是书院造出来的,结果不该由学徒来承担!”
说完,匡先生拂袖而去。房主簿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笑道:“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孟仞要是没有做下那些事情,自然就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无人反驳,但也无人表示赞同。
馆首叹道:“总而言之,大局为重,我照书院的指令执行就是了。候补名单我这里也有,顺位补上去一个就是。”
“如此甚好。”房主簿道。
下午,脑理学大会的闭幕式在讲学大殿举行。孟仞在匡先生和巫澎旁边坐下的时候,发现两人皆是表情复杂,诧异地问道:“怎么回事?”
匡先生斟酌了一下,道:“上午物理学大会闭幕,那个李士瓒得了最佳论文奖,你知道此事吧?”
“刚刚听别人说起了。”孟仞点头道,“这是他应得的。不过,据说学徒作为主要贡献人的论文,得奖很不容易。”
匡先生“嗯”了一声,引入了他想说的正题:“确实是很不容易的。你这篇论文,主要贡献人也是学徒……”
“哎呀,师父你太不干脆了,”巫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还是我来说吧。老孟,你本来得了最佳论文奖,但是因为你涉及黑道,所以你的奖被撤掉了,换给了别人。”
得知此事,孟仞心中竟然毫无波澜——甚至他自己都为自己的毫无波澜感到诧异。“撤就撤吧,”他说道,“我能不被开除就不错了……倒是你们有点亏,一个通讯作者,一个第二作者,本来也可以分享这个荣誉的。”
见他精神头还不错,匡先生松了口气,道:“馆首也太听书院的话了,让他干嘛他就干嘛,书院往自己学馆的学生头上泼脏水,他也不知道去争一争。”
“说起泼脏水,”孟仞道,“昨天曹川说要调查先生,最后监察司派人来了么?”
“来过了,”匡先生没好气地道,“监察司派了一个人到实验室来问的话。当时巫澎也在,所以也一并被调查了。”
“范围还扩大了?”孟仞惊道。
“还净问些蠢问题,”巫澎说着学起了监察司那个司员的语气,“你们跟孟仞是什么关系?他平时有什么不法行为?他是不是经常去虞阳城黑市?真的烦死我了,好些问题他都问了两三遍……”
孟仞拱手道:“又给你们惹麻烦了。这都是我的罪过。”
匡先生道:“这回不是你的问题,麻烦都是书院自己弄出来的。”
孟仞忽然感觉有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赶忙回过头去。
冯宿正站在他旁边看着他。
孟仞、匡先生和巫澎都站起身来,向这位首席院士拱手行礼。冯宿示意匡先生和巫澎坐下,对孟仞道:“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百里书院竟然不能让你这样的学者安心学术,我深感痛心。”
嗯?我没听错吧?这是在同情我?孟仞心想。这时候应该答点什么呢?在这个泰学院的学者面前,要不要为百里书院说两句好话?
他最终还是决定不为百里书院辩解,向冯宿拱手道:“感谢先生对晚辈的理解。”
冯宿笑道:“要是有个地方能够让你专心做科研,远离乱七八糟的纷扰,你毕业之后想不想来?”
原来是挖墙脚来的。
孟仞斟酌了一下,答道:“有这样的地方,自然是好的。”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总而言之,泰学院诚聘天下英才,你毕业之后要是想来的话,我们肯定欢迎。喏,这是我的推荐信,你拿着。”
一般来说,要去书院应聘教职,至少需要两名同学科学者的推荐。能拿到高级学士的推荐已属不易,更何况是首席院士的推荐!一封首席院士的推荐信,甚至抵得上几篇一级期刊的论文。
更何况,这可是首席院士主动送上来的推荐信!
孟仞不会不清楚这封信的分量,顿时感到一阵惶恐,缓缓从冯宿手上接过了信。不过,惶恐之后,他又立刻镇定下来。
“晚辈与先生学术观念不同,先生为何会给我这封推荐信?”他问道。
冯宿道:“和而不同,外举不避仇。”
这话说得相当直白,直接把孟仞划成了仇人。不过在学术圈里,这话其实也不夸张:反对别人的学术观点,无异于砸别人饭碗,试图断送别人的学术生命,不是仇人是什么?
小人之心一些,冯宿把孟仞骗到泰学院去,然后不停地打压他,让他终身无出头之日,也不是不可能的。孟仞虽说是个理科生,但也略读过一些史书,知道庞涓把孙膑骗到魏国去,以法刑断其两足的事情。
孟仞道:“先生把晚辈当仇人,这推荐信晚辈可不敢收。”
冯宿笑道:“收不收,用不用,都是你的事情,你就算把这封信烧了,我也管不着。反正,信我给你了,你自己处理。”
说完,他便不等孟仞回答,径自向第一排自己的位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