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澎跟孟仞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他一时还无法接受好友已经死亡的事实。直到两人降落在脑理学馆的院子里,巫澎的脸色还是惨白的。
“说好了,”虽然有点内疚,但孟仞暂时管不了他的精神状态,“你帮我改换门庭,我帮你提供未来的理论。”
巫澎机械地点了点头。
脑理学馆是类似四合院的布局,有三进院落,最后一进院子的正房是一座两层小楼。小楼的后方还有一片场地,长宽皆有20丈。场地上用石块垒起了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这是巫澎现在在用的实验场地,他请了4个石匠垒了整整10天才垒起这座迷宫,现在还垫着工钱。
巫澎跟他师父的实验室就在小楼的第一层。孟仞快速环视了一下实验室的布局,发现跟普通的书房几乎没有任何区别,除了一张桌子上摆了一台孟仞没见过的棕色仪器。据他判断,这应该是最原始的速示器,用于以固定的时间呈现物体——甚至可能比最原始的速示器还要原始,毕竟他们现在好像连电都没有。
“领先太多也不好。”孟仞心想,“我已经习惯用计算机和核磁共振成像仪做实验了,现在得花上一段时间从头学习他们的手段。”
眼下巫澎的师父不在,孟仞跟巫澎只能先等一会儿。殊不知,就在他们头顶的会议室里,学馆的四位导师正在争论孟仞的归属问题。
会议室四周的几案旁各坐了一个人,坐在会议室西面的是一脸疲惫的馆首。他为孟仞服毒这件事情忙到现在,满心都是对周先生的怨气。他本想直接把周先生停职了事,以息众怒,无奈书院不允,他只好下了个蹩脚的结论,说孟仞是误食毒药。结论一下,众怒更盛,但只要书院和学馆铁了心不再查下去,此事也只有不了了之。
周先生坐在馆首对面,此时也是心事重重。孟仞一自尽,他就深陷麻烦之中,如今孟仞又被救活了,更是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扳倒他。目前最好的方式,还是将孟仞维持在自己的控制之下,然后相机行事。
坐在北面的是巫澎的师父匡承。匡先生年逾六旬,生着一张方脸,身材微胖。眼下他正抚着长须,思考着怎么才能不接手孟仞这桩麻烦事——馆首想要把孟仞转到他门下来。他看了一眼坐在南面的女子,那是他刚毕业两年,留下担任副学士的学生颜笙。匡先生摇了摇头,心想把麻烦事推给学生未免有损师道。
“匡先生,颜先生,”馆首开口道,“眼下学馆就你们两位有空缺的学徒名额,我看孟仞还是转到你们的门下为好。”
这话他已经说过好几遍了,自己也觉得有点贫,于是便开始以权压人:“颜先生,这个学徒就交给你吧,反正你还未及而立之年,不必考虑告老退休的问题。”
颜笙一脸尴尬,在场几人当中她的资历最浅,不太敢违逆馆首的指令,孟仞这个学生她也有心拉一把。但是就这么应下的话,恐怕又会得罪周先生。
“我看这个学生还是继续留在我这里为好。”周先生果然开口了,一张嘴又咧成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留什么留!”馆首直接拍起了桌子,“最不能留的就是你这里!实在不行,干脆给些补偿,让他退学算了……”
“这不合适吧。”匡先生说道。
“你又不愿收他!还说什么他肯定得延期毕业,影响你退休……”
突然有人叩响了会议室的门,馆首烦躁地喊道:“进!”
书院主簿房先生推门而进,脸上依然挂着职业性的假笑。“打扰诸位了,”她说,“诸位可是在商讨孟仞之事?”
“正是。”馆首道。
“那正好。我带来了书院对此事的建议。”
“建议?”匡先生挑眉道。
“就是‘建议照此执行,但不强制’的意思,”房先生说道,“鉴于该生在周盘高级学士门下出现了较强的不满情绪,又鉴于匡承学士仍有空余学徒名额,书院建议将其转至匡承学士门下继续进修。”
周先生和匡先生同时不满地“哼”了一声。所谓“建议”,真正的含义是只要你不照此执行,书院就会天天派人来询问你,直到你不胜其烦,照此执行为止。
“此外,”房先生接着说道,“学徒是书院的未来,也是虞国的未来,书院希望每一位学徒都能在良好的心境下完成进修。希望孟仞学徒在匡承学士的门下不要再存在不满情绪。”
“行,行,”匡先生抚着胡须嘲讽道,“不就是让他不要再提从前的事么?老夫保证封住他的嘴。”
一见匡承应下了此事,馆首和颜笙都松了口气。然而周先生并不甘心,说道:“这样吧,我看匡先生也不愿收一个要延期毕业的学生,不如我们先对孟仞进行一次考核,如果合格的话就让他转到匡先生门下,如果不合格的话,还是让他退学。”既然馆首不让他继续控制孟仞,那他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先把孟仞赶出书院,然后见机行事。
房先生笑道:“这样也是可行的,具体方案就由学馆自己决定,书院不做过多干涉。”
匡先生心下对这个方案也颇为赞同,说道:“那就面试吧,学馆派出七个人参与,四人以上同意通过就算他合格。怎么样?”
馆首也表示赞同:“我看可以,面试就放在明天下午吧。”
这几位表示赞同的导师热烈地讨论起了面试的流程。颜笙有些担忧地说道:“面试的主观性是不是太强了?”然而除了匡先生说了一句“不用担心”以外,并没有人理她。她看着周先生越发阴鸷的笑容,暗自叹了口气。
匡先生以前是接触过孟仞的,在他看来,这个学徒的天分倒是还可以,从头开始培养的话肯定能培养得不错。只是现在离毕业只有两年了,改换师门就等于要换一个研究方向重新开始,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做不出什么东西来。要是明天孟仞的表现不能让他特别满意的话,他就不打算让孟仞通过。一回到实验室,匡先生便看到巫澎和孟仞都坐在那里等他,顿时一惊。
“他们竟然直接把人给我送过来了?”他自言自语道。
孟仞和巫澎不知道刚刚的会议,自然是听得莫名其妙。孟仞犹豫了一下,作揖道:“晚辈孟仞,见过匡先生。”
匡先生本身是个不重礼数之人,挥手道:“行了,客套话也不必说了。我们准备安排你明天面试,收不收你还不好说呢。”
“什么?”孟仞和巫澎都是一惊。孟仞本来准备好了一整套说辞,还有一个研究计划,结果现在话还没出口,匡先生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老师,他这还没说是什么事呢。”巫澎说道。
匡先生眉头一皱。难道不是书院让孟仞过来的?难道是他自己跑过来的?“那你不是来拜师的?”他问孟仞。
孟仞此刻也反应过来了,肯定是学馆或者书院又做了什么关于他的安排。思及此处,他连忙说道:“晚辈正是为此事而来的,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原宥。既然要面试,那晚辈也不好提前打扰先生……”
“时间和地点呢?面试内容是什么?”巫澎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匡先生已经习惯了学徒这么直接的态度,也直截了当地答道:“明日申正,地点在楼上会议室。至于内容,学馆并没有要保密的意思,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既然孟仞已经不可能再留在周先生门下,那之前的东西都不作数了,我们也懒得问。主要内容还是他将来的研究计划,要足够丰富而且有可行性。”
人人都喜欢别人对自己恭敬一些,但是考虑到孟仞现在是有求于他,匡先生反倒觉得他有点谄媚。“要是通不过面试的话,你就得退学。”他对孟仞补充了一句。
孟仞顿时心头一紧。他本来准备的是一个比较保守的研究计划,既然情况变成了这样,他明天只能大胆一点,拿出些过硬的东西了。看匡先生此刻的态度,似乎不愿意跟他说太多,继续说下去的话,反而要被误会是想讨好他了,于是孟仞答道:“明白了,那晚辈先行告退。”
此时已是酉初三刻,红日西垂。巫澎今天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便跟他一起离开了实验室。他本想带着孟仞去周先生的实验室看一眼,却被孟仞阻止了。
“怎么?”巫澎奇道。
“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我的行踪,”孟仞说道,“我打算再失踪一晚上,躲一躲,至少睡个安稳觉。你先走吧。”
巫澎点了点头,沉吟良久却没有离开。
“老孟。”他缓缓地说道。
“巫兄还有什么事?”
“原来的孟仞已经死了,这件事情除了你之外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如果你连我也没告诉的话,那就相当于除你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死了。哪怕是乱世人命不值钱,暴尸荒野也还能留下一具骸骨,他这样的死法,可真称得上是了无痕迹。我倒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相信你也不想,只是……我希望他没白死。”
孟仞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虽然不想惹祸上身,但有些事情该做还是得做的。
“为他报仇。”两人同时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