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日,泰学院,封京城外。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现在都不是适合大兴土木的时候,然而封京城外聚集了数千名劳工,在大雪中搭建着天机馆的馆舍。五栋三层木结构建筑,一栋三层砖石结构建筑,半年之内就要竣工,工期甚为紧张。
白湖,作为天机馆的牵头者之一,现任的天机馆副馆首,正在工地边缘慢慢踱着步。不远处就是四名建筑工,正小声议论着她,他们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但白湖偏偏听力极佳,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都是这狐妖,妖言惑众,不然怎么会让我们这个时候来建房子?”
“是啊,饭都吃不饱……”
“听说她还对天道门的教众下过杀手呢!”
“真是个妖孽!去年的雪灾,还有那块天上掉下来的石头,都是因为她!”
“真的?”
“我骗你们干嘛?你们想想,自从这狐妖出现之后,就出了这么多的灾祸,不是因为她,还能是因为谁?”
“可他们说是因为那个李士瓒……”
“我看老郑说得对,肯定是因为这个狐妖!妖怪嘛……”
白湖对这些话并没有什么愤怒的感觉。要是放在年轻的时候,也就是刚能化成人形的那段时间,她或许还会因这些话而伤心愤怒,但九百年过去,她已经听过太多类似的话语了。小辈的喧嚷而已,不值一哂。
远处有人御剑飞了过来,白湖驻足凝视,待那人靠近一些之后,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正是冯宿。
她不由得想起,冯宿这位天机馆馆首兼脑理学馆馆首,对她向来也是不满意的,认为她过于随心所欲,因私废公。白湖认为这看法没什么错,因此对冯宿并无恶感,只是有一种恶趣味,想把更多天机馆的事务交给他,然后观察他的看法会不会被强化。
她说不清自己这种想法是怎么来的,不过至今也没有真的付诸行动,反而是为天机馆付出了比以前更多的精力。
“白先生。”冯宿停在她面前,神情严肃。
白湖道:“冯先生这是亲自来请我去开会了?”
冯宿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是啊,毕竟白先生认为之前派来的一个学徒和一个传令兵身份不够,不肯屈尊从命。没办法,老夫只好亲自前来了。”
看来自己还是无意之间给这位冯先生找了麻烦。
今日泰学院高层在议政殿召开年初政务会议,想让白湖也去参加。但白湖懒得去,宁愿呆在城外消磨时间,因此连续拒绝了两次。没想到,他们会如此锲而不舍,第三次竟然让冯宿亲自来了。
白湖微笑道:“在我面前自称老夫,不觉得滑稽吗?”
冯宿显然心情不佳,话中依旧夹枪带棒:“白先生年岁虽长,心智却并不怎么成熟。我自称老夫,恐怕没什么不妥。”
白湖不再反驳了,只说了一句“走吧”,便从背后拔出那把双手巨剑,御剑朝议政殿飞去。
……
议政殿两侧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二十多个人,包括庄略、冯宿两位副院首、政务委员会全体成员、以及各学馆的馆首。中央的主位上,岑河清正坐在那里,看上去甚至有些忧郁。
白湖坐在下首,对面是傅曼,身旁是物理学馆的副馆首。由于庄略和冯宿身兼副院首之职,故而天机馆、脑理学馆和物理学馆都由副馆首作为学馆的代表。白湖扫视着殿中众人的神情,预料到这不会是一场轻松的会议。
主位上,岑河清开始发言了。
“去年十一月和十二月发生了很多事情,院内动荡不安,其余四国也不太平。不过,万幸,灾难的初期,我们算是已经顺利撑过去了,今天我们还能坐在这里,还能召开这个会议。”
“每年年初都要召开一个政务会议,总结财政情况,并确定下一年度的预算。今年的会议,当然也要有这些内容,不过不仅仅需要这些内容。”
“刚刚我说到,我们已经顺利度过了灾难的初期,但是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是更加严峻的灾难。距离‘天石’上所写的末日还有十五年,因此这次会议,我们还需要定下未来十五年的方略。十五年内,我们需要做什么,需要做成什么,才能不至灭亡?这是本次会议的主要议题之一。”
“在商讨这个议题之前,先请庄副院首宣布一下去年的财政情况。”
庄略,副院首兼物理学馆馆首,兼政务委员会首席政务官,站起身来,朝岑河清深揖。他的动作有些迟缓,说话的时候胡须抖动着:
“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不大好听,请诸位见谅。泰学院的财政,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议政殿内一片哗然,众人都没想到,庄略刚一开口就说出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来。
怎么突然就要崩溃了呢?不过两个月的大灾而已,泰学院的财政难道竟如此脆弱?
庄略站在原地,待众人的声音稍小一些之后,举起右手示意众人安静,于是议政殿再度陷入沉寂,所有人都怀着恐惧的心情,等待庄略宣布详细的财政情况。
“赈灾,耗费白银一百八十万两。修建天机馆馆舍,以及采办设备,耗费白银一百万两。扩张官署,致使官署维持费相比往年增加了二十万两。整编军队,致使军费相比往年增加了三十万两。除此之外,因为雪灾,导致今年收上来的税银相比往年少了五十万两。”
这些项目加在一起,是三百八十万两白银。泰学院幅员并不辽阔,三百八十万两银子确实已算得上相当沉重的负担了。
庄略停顿一下之后,继续震撼着众人的神经:“最后,我还要正告诸位,今年大量的作物将会绝收,而且开春之时必然会有洪水。故而,今年的花费,只会比去年更多。”
“不管诸位有什么样的计划,不管这计划有多么重要,都请诸位掂量掂量,要花多少银子。”
庄略说完,缓缓地回转,再度朝岑河清深揖,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