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情紧急,留给韩冈整顿行装的时间只有三天。
韩冈也没有耽搁,将一应准备做好,移交了公务,辞别了家人,三天后,殿陛辞,随即启程离京。
京城之中对韩冈出任河东路经略使的反应趋向正面,眼下有足够能力和威望镇守河东的,也就那么寥寥数人,不论怎么算,韩冈都是其中之一。
镇守河东,寻常时随便哪位侍制都能适任。不过如今的局面,除了郭逵王韶以及章惇之外,也只有韩冈了。赵禼熊本都还差一点。
城西的刘楼之,刚刚结束了一任通判回京诣阙的赵挺之也与同伴议论着最近的时事。
韩三去了河东,好歹夜里能睡得稳一点。
强渊明凭栏俯视着楼下的汴水,河水潺潺,乃是从西水门而来。
就在昨天,韩冈一行数十人,便从此门出城,先沿着汴水抵达黄河,然后渡河北太原。
恐怕你强隐季还是睡不稳。
熟悉的声音在房外的廊道响起。刘楼在七十二家正店中排名倒数,也不是没有缘由,房内对话的声音,竟然能传到门外去。
赵挺之和强渊明并没有因此恼火,而是笑着起身相迎。房门向内推开,蔡京徐步跨进门来。
元长你可终于到了。强渊明畅快的大笑道,迟了这么久,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强隐季倒也罢了,逐日看得脸熟,正夫兄可是难得回京一趟,如何能不来蔡京向着赵挺之拱手一揖,还没恭喜正夫兄喜得贵子。日后公侯万代,福泽绵长。
多承元长吉言。赵挺之连忙回礼。
元长你尽会吊人胃口。强渊明与蔡京赵挺之是同年,情谊甚笃,也不在意什么礼节,一把扯住蔡京,你前面说的话到底为何意
是不是哪里又出了事赵挺之也紧张的问道。
蔡京左右各瞥了两人一眼,也不卖关子,直言道:王韶病卒了。
王韶死了赵挺之和强渊明同时惊叫。
京点了点头,王韶自出外后不久,便生了病。腹生疽痈,逐渐肌肤溃烂,药石难救,最后听说是洞见五脏而死。
洞见五脏赵挺之干咽了口唾沫,那该是什么样的惨状。
强渊明也是脸色泛白,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蔡京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拿了一只银杯过来,给自己倒酒,当地的走马承受遣急脚递将消息传递京,小弟也是在中门下兼了差才听说的,他的遗表则还要过一阵才能抵达京城。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舒一口酒气:临战失大将,乃是不祥之兆,而失却帅臣呢
强渊明赵挺之震惊之余,又满是惋惜。
论起兵事,王韶是是实打实的文臣中兵法第一,连韩冈都是出自于其门下,章惇比他也少了一份老辣。眼下临战,天子能放韩冈出外,只是因为已经下旨召王韶进京。纵然此前一直传说王韶抱病,可所有人都觉得,但不至于会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病死。
蔡子正才过世不久强渊明苦笑着坐了下来。
赵挺之也跟着坐下来叹息道:王子纯蔡子正两人一去,擅长用兵的两府帅臣,如今就只剩一个章惇了。顿了一下,他又道,郭逵其实也不差,但他终究是武将
元长。强渊明欠身问蔡京,你说天子会不会降诏将韩三召回来
韩三都离京北了,哪里还可能将他召回来蔡京笑了一声,如果是三天前,倒还有可能另遣他人去河东。可都陛辞了,又将他召回,好像朝廷离了他就办不了事了。哪位宰辅愿意丢这个脸
说得也是。强渊明一笑,又坐直了身子,今天一并请了元度蔡卞,可惜他写回执推了。元长你没从元度哪里听说什么
还能什么,太学案蔡京猛然间拔高了声音,太学案罪名是在推荐免去解试和礼部试的舍生内舍生时,挟情私取。这等于是制举舞弊,拿几人首级出来警戒后人,也不是不可能。
强渊明摇着头:余状元都被拘入御史台,要是因罪夺了告身,可就是开国以来的第一遭。
此事小弟也听说了。赵挺之也道,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也难怪元度要闭门谢客。
蔡卞因为曾经求学于王安石的门下,是新学一脉的嫡系,故而才几年的时间,就在国子监中做了直讲。
自从三舍法确立,太学扩招,国子监中的学官人数日渐增多,基本都是新学一脉。在他们的教导下,新学一脉不断壮大。现如今,国子监中的直讲讲助教,一个个被牵扯进太学案中,眼下就只剩蔡卞等寥寥数人独撑大局。多数牵连进太学案中的学官,多半逃不离贬斥出外的,严重的甚至会追毁出身以来文字,而接替他们位置的学官,自是不会是新学中人。
吕参政不是有消息说很快就要宣麻了吗怎么还让太学案的声势闹得这么大
李定要自清,不可能手下留情。舒亶想立名,只会往重里拷问。其实更多的还是苏轼的缘故,要不是天子特恩开释,让御史台脸面无光,也不至于急着在太学案挽回颜面。蔡京哈哈一笑,纵使李定舒亶都偏向新法,但他们要为自己考虑,吕参政就是成了吕相公,也一样压不住阵脚。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从西北传回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压抑。
环庆高遵裕泾原苗授,两人放弃韦州,率残部撤回境内。统领秦凤熙河两路的王中正由于独木难支,亦借道葫芦河率师回返。李宪领河东军离开银夏,在弥陀洞驻扎下来。
两个月前声势浩荡的六路齐发,在灵州城下的一场溃败之后,已经烟消云散。此时就只剩下鄜延路在竭力维护着朝廷的脸面。种谔率领的官军盘踞银夏之地,看模样,似是要与党项的铁鹞子一决生死。只是他本人竟然已经回镇银州,这份反差让人分外觉得纳闷。
河东河北两路的气氛则是越发的凝重,辽人虽然还没有动作,但谁都知道这等于是张弓搭箭,虽是平和,但私下里暗流汹涌。如果不小心行事,很有可能就会遭到党项人的反击。
由于西北两处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继续高歌猛进,已经攻下甘州的王舜臣,他的功绩在京城中没有掀起一丝涟漪。纵使他能光复河西,但在辽人可能南下的压力下,说不定转眼就会被西夏夺占回去。
但七月旬的天下时局,是异样的平静。
西夏没有动作,辽国同样也没有动作。战争在这段时间里,似乎已经不复存在。
一直到了七月十一,河东河北同时来报,辽主的宫帐已经离开了鸳鸯泺,开始向南京道的方向进发。
辽主七月迁捺钵至秋山行猎,九月至燕京体察南京军政,这样的出巡路线过去是经常出现的。可放到现在,味道就变了。
这很有可能是战争的开始。但也有人认为这是耶律乙辛在虚张声势,只是想从朝廷手中敲诈出更多的岁币而已。
不过并没有人敢于明确的站出来说明耶律乙辛绝不会举兵南下。作出判断很容易,但对自己的判断确信无疑也不难,难就难在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压去。
没人敢赌一把,天子从此一夕三惊。连同东京城中也是一般。
几日后,辽国派来的使臣便在雄州叩关,声称是奉了辽国新帝以及尚父耶律乙辛之命,前来劝说南朝收兵。
并非是恭祝天子和两宫太后生辰,也并非是共贺年节,临时加派的使节,必须得到天子的许可之后,才能被允许进入内地。
在得知辽国使臣的身份之后,赵顼和每一位宰执,都有将其人拒之门外的打算。
那是个老朋,乃是大宋君臣都很熟悉的萧禧。
不过辽国新君名为延禧,为了避讳,萧禧改以表字为名,改名萧海里。只是在东京城这边,依然习惯性的用着他的旧名。
当年萧禧硬是逼得赵顼割让了代北之地,外面甚至传言说一口气让了七百里,让赵顼生了好一阵子的闷气。如今萧禧复至,不用想就知道,必然是耶律乙辛想借助他丰富讹诈的经验。
以现如今的天下局势,不可能将辽国使臣拒之门外,表现出刻骨的敌意,但太过于纵容,也会显得畏怯,反而会让萧禧这个贪婪之辈得寸进尺。
还没等商量好该怎么应对,在一次宴席,酒醉之后的萧禧透露了国中的内容当然是故意的雄州的守将用金牌加急将辽人索要的条款传到京城。
很简单,就两条。
但每一条都让赵顼听得火冒三丈:
第一,从大辽属国西夏撤军。第二,岁币增加十万两银,十万匹绢。此外,还有个顺带的要求,将种痘法传授于大辽。
如若不从,请会猎于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