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天使很快就要到了胖粮官却很沉稳的提醒着。
啪嚓一声,种谔一下拧断了交椅的扶手,从牙缝里迸出声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太尉,下官只是来传话的。胖粮官顿了一下,又着重强调道,是奉了李运使的吩咐
哈哈哈好个李稷猛然间惨笑起来的种谔,宛如走上末路的孤狼,真够狠的真够狠啊
五叔种建中叫了起来,小侄回去说服李运使
有屁用种谔回头冲着侄儿吼着。
还是有用种建中毫不退让的在种谔的面前站直了身子,与他对视着:李运使是功名中人,只要能让他相信五叔可以给他带来泼天的功劳,完全可以说服他把圣旨顶回去种建中毫不在乎在李稷亲信面前这么说话,他咬着牙,这时候,只要能顶住圣旨,打下夏州宥州后什么都有了
让李稷顶着圣旨没什么关系,可他不敢得罪其他人啊。这么多人都伸着双手想要功劳,京营的三万废物上阵没屁用,但在京中使坏可是拿手啊李稷已经打定主意了,要不然他让粮官上来送信做什么
种谔指着来传话的粮官,让这个胖子缩着脖子不敢多说一句废话。李稷派他来,等于是明摆着说粮草别指望了。
如果只有圣旨,李稷还可以壮着胆子顶回去;如果只是其他几路文武官员的嫉妒,李稷也可以不在乎;但同时得罪天子和其他几路的将领官员,李稷无论如何还没有疯到那个地步。这样的情况下,只有选择逼种谔退军。
都想着分功,尽知道扯人后腿。种谔回头嘶吼,声嘶力竭:这一仗他娘的还没赢呢
种谔的吼声让外院起了一阵骚动,一群将校拥到了门口。
现在回师,到一个月后再出兵,是打算要我们在六月过沙漠吗种谔愤怒的吼叫着。
回师众人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能回师
种谔捶胸顿足:此时还是雪水,天还不热,尚能在大漠里走。回去后再出来,可就是他娘的要在六月酷暑的时候,穿过没有任何遮拦的瀚海了
河东路鄜延路的人马过不去,就凭高遵裕,他能打下灵州城
鄜延路完了
鄜延路完了啊
瞪起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一道殷红的血痕从种谔的嘴角溢了出来,染红了已经斑白的胡须。
看着种谔这般模样,门外的众将人人面色惨然。但要让他们出来劝种谔继续进兵,至少在外人尚在场的情况下,没人敢出头。
种建中这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下面的兵将,而在全军只剩几天粮秣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继续指挥他们攻打夏州。
他在种谔身边低声提醒道:五叔,军心已乱,还是退兵吧
种谔退兵了
只用了三天的时间,银夏的最新战况就传到了兴庆府中。
可不论是梁氏兄妹,还是嵬名荣嵬名阿吴仁多零丁叶孛麻等重臣,都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
西夏如今的高层人物再三确认,负责情报消息的梁乙逋则十分肯定:路上跑死了二十匹好马,三个方向的哨探同时传递消息回来,不会有错。
确认了消息之后,疑问随之而生。梁乙埋疑惑道:是不是有什么诡计
都这时候还要什么诡计仁多零丁耷拉下来眼皮掩不住眼中的精光,种谔全力攻城,夏州守不住三天。他会退兵肯定是后方出问题了。
代替被囚禁的儿子坐在御榻上,梁氏问着:能有什么问题
仁多零丁皱着眉头,即便以他之智,也想不通后方出了什么问题,能逼着种谔要在大捷将至的时候退军。这完全不合常理。
会不会因为断了粮叶孛麻猜测道。
罔遇厄他哪里有这本事,将银州石州的粮草都扫空了,不给种谔留下一点嵬名阿吴反问。
在打探到宋人的战略之后,由于上上下下都缺乏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决心,银夏之地几乎已经给放弃了,精兵强将全被抽回兴灵,只剩最前沿的寨堡还留有一部分守军。这样的情况下,名臣亦要束手,何况一向没有什么表现的一干庸碌之辈。
嵬名荣也跟着补充:且要是当真缺粮的话,种谔就不该浪费时间去攻打弥陀洞,可见他手上的粮食很充分。
叶孛麻的脸色难看起来,嵬名家是宗室,但叶家也是外姓的大族,嵬名阿吴和嵬名荣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呃梁乙逋突然出声,将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后,他说道:其实有消息说,种谔此次出兵是鄜延路自作主张的行动。当初得到的宋军出兵时间,其实是正确的,只是种谔贪功没有理会。
这又如何嵬名阿吴问道。
所以会不会是因为种谔私自出兵,惹怒了东朝皇帝,所以被召回去了梁乙逋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殿上一片寂静,而下一刻,寂静便被一阵狂笑声砸碎。
嵬名阿吴毫无顾忌的放声大笑。他丝毫不在乎梁氏的脸面,没有他所代表的宗室支持,梁氏在囚禁了儿子后还想稳定兴庆府中形势,只会是做梦。何况梁乙逋的猜测的确是可笑。
他收住笑声:东朝皇帝的圣旨,顶回去有什么大不了的种谔都要打下夏州了,只要占了夏州,罪名都是功劳。
嵬名荣冷笑道当年的罗兀城,要是种谔不遵旨退兵,横山早几年就给宋人占了。吃过一次亏,他还能犯第二次蠢
仁多零丁叹道:就算是种谔之前是自作主张的出兵,可他一路进展顺利,当是让泾原环庆秦凤熙河即刻出兵配合,何至于将种谔调回去。
梁乙逋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哪里想到随口一句,就让嵬名家的人给抓到了。梁氏在上面板起脸,就连梁乙埋看儿子眼神都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羞怒。
其实也说不准,梁副枢的猜测也许是对的。一直站在最下首处的李清突然打破了长久以来的沉默。
太后梁氏神色一动:李卿,此话怎讲
李清站出来,先行了一礼,依然是汉人的礼节,让梁氏看了,就有两分不喜,梁氏反对汉礼汉俗,曾经下诏严禁朝臣用汉人服饰朝堂上也禁用汉家礼仪。但李清是汉人,而且还是在帮梁乙逋说话,只能先忍了下来。
李清自从他因为在囚禁秉常一事立下功勋之后,重臣议事时就有了他一个位置,虽说比仁多零丁的侄儿保忠还要靠后,但毕竟进入了重臣的行列。不过李清对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却从没有主动发言过,今天还是第一次破例。
他环顾殿中,朗声道:东朝如今国势强盛,又趁辽国内乱之际来攻我大夏,朝堂军中,无视我等为釜中鱼,俎上肉。故而从河东到熙河,人人都想着抢一个头功。要不然,就不会有眼下六路齐发的战法。他顿了一下,让众人有时间思考,继而接下去道:种谔提前出兵,等于是抢了其他几路的功劳。其他几路当不是不想出兵,但他们连粮秣还没有筹备完成,这就只能设法将种谔拖回来了。不光是东朝皇帝一人的功劳,还有陕西各路将帅相助。
没错,正是这个道理。梁乙逋连忙点头。李清在殿上帮他说话,让梁乙逋心中多了几分感激。他还想继承父亲梁乙埋的位置,人望和脸面是万万丢不得的。
梁氏兄妹,嵬名家的两位大将,还有仁多零丁叶孛麻都在深思一阵之后,承认李清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不过也仅仅是有几分道理而已。
全都是猜测。又不是种谔肚子里的蛔虫,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嵬名荣依然嘴硬。
但梁乙埋却不可能不站在儿子一边,想想倒是在情理之中他叹了一口气,景询若还在,倒还能问问他了。
且不管究竟是什么原因,种谔回军让我们缓了一口气。仁多零丁道,至少可以确定,一个月之内,鄜延路的兵马很难再出征。
希望能如此。梁氏叹了一声。她才三十多岁,但眼角额头都有了明显的皱纹。秉国十余载,在得到权力的同时,付出也一样很多。
退回班列的李清头略略低了下去一点。
换作是十年前,一国之主哪里会说出如此弱势的话。但李清更清楚,西夏已经离灭亡不远了,就算没有宋人的攻击,也维持不了几年了。
这几年西夏国内的形势岌岌可危,为了维持国用,旧年积攒下来的一点老本几乎都给掏空了。
而且西夏国中的财政状况本来就是入不敷出,从立国时开始便是如此。如果没有通过与宋人的回易劫掠和岁赐来填补亏空,西夏国内的统治根本维持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