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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念亲恩思全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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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炊饼便是武大郎卖的那种,原来唤作蒸饼,几十年前为了避仁宗赵祯的讳,改为炊饼。其实呢,也就是后世的馒头。至于此时的馒头,其中夹有rou馅,乃是后世的rou包子;菜包则唤作素馒头。

作为下饭的配菜,是几碟各sè腌菜韩家自家种出来的新鲜蔬菜自己都舍不得吃,皆是卖到城里的大户中去换钱。

做汤饼和炊饼的面粉都是一斗麦子磨出九升半的粗面,连壳子都磨在里面,而不是那种把麦子磨得只剩一半的白细面。这样的一餐能填饱肚子,却也没什么滋味可言,何况还是一日两餐,每日总有半天时间肚子咕咕在叫。

此时的普通人家,也都是跟韩家一般无二。原本韩家还算殷实,至少每隔十天半月,入城卖了菜之后,都能买些酒rou犒劳下自己。但如今家里骤穷,rou就算买来也是给韩冈补身子的,韩千六想打个一角酒来过过干瘾,也是舍不得费那份钱。

而是在惯熟的酒坊那里讨了些不要钱的酒糟回来,用开水灌进只老酒壶中,咂吧咂吧味道,解解酒馋。不过自己吃得虽都是粗食,可看着韩冈很有jg神的大口大口的吃饭,夫妻两个却都是眉hua眼笑。

韩千六韩阿李也许有些不清楚,但拥有在外游学两年记忆的韩冈却是知道,他的两个哥哥战死,肯定是有抚恤的,钱和绢都该有个五六贯七八匹。可这抚恤在衙mén里就像流水过沙漠,转了几道手,也就无影无踪了。如果这些抚恤都能足数下,韩家的家用肯定能再宽裕一些,赎回一亩半亩的菜田也是没有任何问题。

韩阿李吃得很快,韩千六却是举着碗,一xiao口一xiao口的慢慢抿着兑过水的酒糟。韩冈的眼睛没有因为常年苦读而变得近视,能看清刺在韩千六左手手背上的两行xiao字。xiao字因皱纹多了给模糊掉了许多,韩冈勉强能分辨出弓手四这几个零零碎碎的几个字。

韩冈对此有所了解。这是韩千六所属的秦州乡兵组织的番号,弓箭手第四指挥。由于身属军额最下等在陕西是三丁chou一的沿边弓箭手,所以只刺了手背。如若是禁军厢军那肯定是要刺面的韩冈那位战死的二哥便是在脸上刺了字而乡兵中的保毅强人弓手等上位军额,也是要在面颊上刺字。

一日两餐,勉强饱肚,时时还得从军上阵,死后连个抚恤都到不了手,这便是宋代陕西的普通人家。

韩千六啜着酒糟水,不知想到了什么,放下碗唉声叹气起来:唉,人若是贪起来,连脸皮都不要了。三哥儿病都好了,正打算把田赎回来呢。李癞子倒好,竟然还想着要把典卖改成断卖

呸想疯了他的心韩阿李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虎着脸,要钱救命时他还价,还尽介绍些庸医,害得家里钱用得像流水一样。现在俺们又不缺钱。让他做梦去等三哥儿病大好了就上mén去,把典给李癞子的地都给赎回来。有一亩的钱就赎一亩,有两亩钱就赎两亩

俺今天不也是跟李癞子这么说了吗河湾菜田俺是肯定要赎回来的。

屁今天李癞子还是老娘骂走的,你就会在旁边干看着他就是看着你是个锯嘴葫芦,才敢欺上mén来换作是老娘,早一扁担打息了他的心他亲家黄大瘤也是一路货sè,前次在渡口见到云娘,口水差点都流出来了。老娘当时擀面杖不在手,不然就在他脑mén上再敲个更大的瘤子出来

韩冈这时才知道,在碰见自己之前,李癞子已经跟父母打过照面,谈过菜田的事了。难怪他见到自己提起就立刻翻脸。想来因是午后父母在南面山中采到了足够的山货,准备北去州城的时候,在渡口跟李癞子碰上的。

韩冈停了筷子,低下头:都是孩儿不好害爹娘要受李癞子的欺。

胡说什么韩阿李回头又是一声断喝,治病救命,再多钱都该hua的

说得是啊,救命用再多钱也得hua。断了香火,下去了也没脸见韩家的祖宗。韩千六举碗一饮而尽,用手背抹了一下挂在胡须上的残酒,三哥你也别多想。当年你爷爷从京东密州老家到关西贩货,折了本钱,那是分文没有,连随身的衣物当得也只剩一件,家都回不了,只能在秦州定了居。可你爷爷从给人租佃,到他走的时候,就已经给你爹俺置办下了那块三亩二角一十五步注1的菜田。俺hua了二十年,又置办下了一百一十亩地。

现在就算都没了,不过是回到你爷爷刚来关西的时候。再过二十年,你爹照样能把田攒回来,也照样能喝酒吃rou。这世上的人啊,不怕穷,只怕懒。只要勤快,做什么都能成事。三哥儿你是读书人,圣贤书装了满肚皮,爹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也只有送你勤快二字,读书要勤,做事要勤,日后做了官也是一样要勤。

爹爹说得是。韩冈低头受教,韩千六虽大字识不得一箩筐,可见识却不差。他抬头又笑道:圣人亦曾言敏于事而慎于言,即是多做少说。爹爹的话已经有圣人的一半道理了。

不愧是圣人韩千六被儿子拍得开心得很,一仰脖子,一碗浑浊的酒糟水便灌了下去。咂了咂嘴,拿起酒壶摇了摇,又叹道:跟官坊里的酒也没个两样嘛。官坊里的酒啊,一年淡似一年。卖得是酒价格,出的是水味道。一斗粮下去,出的几升酒那是三倍五倍的兑水。

那你过去还喝得那么欢韩阿李又是一声断喝,韩千六自感没趣,自顾自的去咂那壶酒糟水。自家的婆娘泼辣厉害,韩菜园那是能让则让。

韩冈笑道:要能自家酿就好了,给自己喝怎么也不会兑水的。

韩千六摇摇头,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可这秦州哪个敢si酿从秦州再往外三千里就不知刺配到哪里去了

韩冈一愣,一段未被触动的记忆一下跳了出来对了,大宋的酒水可是官府专卖的。

自从大宋开国以来,为补国用不足,便沿袭了五代时的旧规,各路酒坊泰半是官营,要么直接是官酿,要么是承包出去,而且还是公开招标这一招此时唤作买扑。不仅仅是酒,盐和铁也皆是官营。而茶矾香yao,官府都要过一手。

若有人想从官府手中抢食,如若是官户,看情况也许会轻轻放过;但若是民户,最轻的也是刺配,重的直接就是掉脑袋了。尤其是秦州,有多少人栽在了这上面。秦州是边境,大xiao寨堡百十,临着蕃部的寨子都有开官造酒坊,专mén做蕃人的生意,那些寨子还一一派了监酒税的xiao官,只为了让官府独吞酒利。

看来开个蒸馏酒坊来赚钱是不成了可是要掉脑袋的。韩冈暗自摇了摇头,si开酒坊,铁定的斩或流放,就算能承包到一个官酒坊,只要进行一点改进,生意好起来后,不是被官府收回就是给眼红的家伙给夺了去,这样的路不用想都知道肯定走不通。

韩千六不知韩冈心中所想,他始终盼着儿子能有个出息。他一边喝酒,一边叹着:三哥儿你能做官就好了。有了官身,自家酿酒也没人管。今天去给城里惠徳楼送菜,正见着安抚相公家里奔走的老兵从楼后酒坊拿了酒yao回去,说是府中要自酿

喝你的酒糟去,扯那么多作甚韩阿李又冲了韩千六两句,回过头来对韩冈道,当日三哥儿你病重的时候,俺和你爹到李将军庙里许了愿,捐了二十斤香油。自那天之后,你便一日好过一日。这是李将军的福佑。俺和你爹商量过,再过二十天是个吉日子。到时候,村里各家的麦都种了下去,左右也没什么事了。正好到李将军庙里办个几席,一是酬神,二是给你洗洗晦气

韩冈笑着点头。韩千六韩阿李都是好父母,自家舍不得吃的给儿子吃,自家舍不得用的给儿子用。能遇到这样体贴的双亲,在韩冈的心中,莫名的将他们与留在另一个时空的父母的形象重叠起来。

树yu静而风不止,子yu养而亲不待。

韩冈为自己感到庆幸,重生后还能有为双亲尽孝的机会,弥补心中遗憾之万一。不过种菜却不是什么好营生,他并不愿像韩千六那样每天一股粪水味的从田头回来。

韩冈现在想得并不多,要让父母脱离劳作之苦,要让自己活的轻松自在,这些都必须自己去拼搏。不过钱财不足为凭,只有权力才是保证。不论从什么角度,韩冈都有理由为自己寻个官身。

注1:亩角步,中国旧式土地面积计算单位。一亩合四角,一角合六十步。

:北宋酒水官卖,如果没有个好后台,就别想把酒坊做大了。如果真的穿越,这点一定要xiao心。顺便说一下,盐茶酒矾,在宋代都是专卖的。有名的酒楼酒坊也多是国营。只要赚钱,北宋朝廷都会cha上一脚,可没有什么不与民争利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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