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缄听得目瞪口呆,京城人的想法当真是让人捉mo不透,这打招牌的方法,亏他们想得出来。
苏颂啧啧叹了几声,又道,飞船不好在船上生火,不然就会太重。但热气球容易,本来就是跟孔明灯一样,里面装了油点了火,带条绸缎上天,能在空中悬上一两个时辰。若是到了夜间,气球中的灯火映出来,就宛如天上灯市。
苏缄听得悠然神往,连声感叹。他的孙女儿则是趴在车窗上,一直在抬头看着天上随风轻舞的气球。
一路到了驿馆门口,苏颂和苏缄前后下了车。他们在驿馆中留个姓名,就能去苏颂府上住下了。
只是甫下车,就见到一名内shi在驿馆门前守着。
那名内shi显然是认识苏颂,见了人便双眼一亮,立刻xiao跑着过来。并没有照规矩行礼,而是在苏缄苏颂二叔侄tg直了腰,高声问道:可是邕州知州兼广西钤辖皇城使苏缄
一听问话中的称呼,苏颂苏缄便知这名内shi必然身负皇命。
苏缄上前一步:正是苏缄。
奉天子口谕,诏苏缄抵京后即刻入宫觐见。
苏缄也不惊讶,从今年年初开始,jiao趾国中的xiao动作便越来越多。单是他呈上去的奏折,就差不多有十几份,都是提醒天子,要加强戒备,并且请求天子下诏,让广西经略同时也是桂州知州的刘彝不要再做蠢事。对于那个南方xiao国,朝中提防得很厉害,天子也十分关心。苏缄三年四诣阙,每年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消磨在路上。
他就在驿馆大门处行过礼:臣遵旨。
起身后,苏缄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对内shi道:黄门权且少待,等苏颂沐浴更衣后,便去宫中觐见。
衣冠不具,身体不净,当然不能见天子,这是大不敬。虽然口谕中有着即刻二字,却也不是急在这个地方。传过口谕,内shi的态度变得谦卑起来:皇城请便,xiao人就在门口候着。
苏颂正要送着苏缄入内,但内shi这时又转过来对着他道:苏学士,陛下也有口谕,诏你入宫备咨询。顿了一下,低声道:是军器监里的事。
苏颂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听明白了。招来一名元随,吩咐他快点回府去取公服来。转身对着惊讶的苏缄一笑:这样比回去换衣要快上一点。
叔侄二人一起往驿馆中走。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被惊动的驿丞忙迎了出来。点头哈腰的为两人主要还是苏颂这位集贤院学士准备下了更换衣袍的房间。
苏缄方才听到了内shi对苏颂的传话,心中藏了几分诧异。方才在车上,他听说了苏颂即将调任应天府,也就是南京今商丘,与军器监根本没有干系。等着身边没了外人,他便问道:前面子容你不是说要去南京应天府吗怎么又跟军器监里有了瓜葛。
是为了水轮机。苏颂苦笑了一下,侄儿治学不精,一向心有旁骛,学得东西驳杂了一些,也不知什么时候传出了个博学的名头。nong得连朝廷要造器物都问到了侄儿的头上。
水轮机苏缄哈哈笑道:难怪要问你。机械上的事,问别人都不如问子容你了。
苏缄很快就换好了衣袍,而苏颂遣回家中的元随也很快带着他的一身穿戴回来了。各着朱紫,苏氏叔侄便在内shi的引领下,上马前往宫中。
一路进了宫中,天子正在殿中议事。苏缄苏颂就被领到崇政殿外的阁门中等候传唤。两人刚到,正好就见到一人从前面的回廊转过去。是一个很年轻的官员,身材高大tg拔,穿着朱袍,腰悬鱼袋。
苏缄看得惊讶无比:怎么宗室都能这时辰上崇政殿
不是宗室,他就是军器监的韩冈苏颂笑了一笑,才二十三,就已经赐了五品服色,正七品的起居舍人了。也难怪二十六叔你会误会。
哦他就是韩yu昆啊苏缄略略拉长的语调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从心底里为着韩冈的年轻而惊叹不已。
自己在官场hun迹四十年,同样也是进士,如今却落得转为武职,而且还仅是个正七品的皇城使,还不知哪年能熬上横班。不过苏缄倒也没有什么嫉妒之心,到了他这把年纪,少年时争强好胜的心情早就没了,一切早就看开了。等做完这一任,看看jiao趾人老实下来,就上表致仕,回老家养老好了。
苏颂仔细看着苏缄的脸色,见他对韩冈没有多少芥蒂:二十六叔你若在jiao趾之事上有什么想法,如果正途不行,可以问一问,他如今在天子面前能说得上话的。
苏缄听着苏颂的口气,似乎跟韩冈有几分熟悉:子容,你与韩冈很熟吗
水轮机的事还是韩冈先提起来的,就是为了能带动锻锤。而军器监新造的几具锻锤,天子也让侄儿来评鉴过。这月来跟他在崇政殿中见过几次,前两天,韩冈还来拜访过侄儿。
子容韩冈为人如何苏缄问着苏颂,微沉的语气,似是有着些想法。
为人也算是正直,至少是不忘本,举荐其师张载不遗余力。
天地君亲师,尊师往往能与忠孝并提,韩冈一直以来不惜与王安石反目,都要推荐张载和气学的作为,其实为他博得不少赞誉。苏颂也是因为此事,而对韩冈有所赞誉。
而且闻一知十,才智高绝,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大才。前些天与他见面的时候,说起了算学上的一些事。想不到他在算学上,也有着别出一番心裁的见解。
苏缄吃惊不xiao:他才二十多岁吧,就连算学就精通了
苏颂摇摇头:算不上很精通,但他简化了九章算经中的一些算法,本于天元术注1,却更为完备。这套简化算法,可以推而广之,就像出去砍柴,手上多了一把好斧子。说真的,能想出这套算法,韩冈的确是高人一等,可惜使用不当,未有深究,完全是明珠暗投啊若是使用得宜,九章算经可就要大改了
苏缄对算学一窍不通,九章算经都没怎么看过。苏颂这个侄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学闻名朝中,在算学和机械上是数得着的人物。看他说话时惊叹连连,尽管之中也有微词,但也可见韩冈的确得到了苏颂真心的认同。
苏颂见者苏缄若有所思,便问道:不知二十六叔今日廷对有什么打算
苏缄也不瞒他:桂州刘彝禁绝与jiao趾的jiao易往来,这点绝不可行,这等于是将边地所有的部族都推到jiao趾那边去。但整顿武备,还是该做的,已经不能再拖了。
桂州不是已经在练兵了吗苏颂奇怪的问着。
练得应该是汉兵,而不该是溪dong土兵苏缄狠狠说了两句,转过话锋,军器监的板甲还有神臂弓,最好都能下一批到邕州的武库中来,在广西,只有汉兵才最为可信,只可惜现在的广西军是军令驰废,兵甲不精,不堪一战。前后两任经略,都只想着靠土兵来作战。
两人正在说话,一名内shi过来通知,让他们去崇政殿外排队。苏缄苏颂都有些惊讶,他们觐见天子不是为了一件事,怎么一起得了通知。不过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xiao怪的事,起身随了内shi往崇政殿去,远远的就见着韩冈立于殿门口等候传唤。
一见苏颂,韩冈就过来先行致礼。苏颂是庆历二年的进士,论辈分与王安石一代,韩冈也不敢失礼:韩冈见过学士。
苏颂拱手回礼,听着殿中似乎有争执声,他有些纳闷,怎么回事
原本该出来的,门都开了,但不知怎么的又争起来了。韩冈叹着气,视线一转,转到了苏缄的身上。
苏颂为之介绍:此乃家叔,现任邕州知州。
邕州韩冈一望苏缄,便又与他互相行礼。
等到重新立定,苏颂低声问道:今日yu昆上殿,可是为了板甲局中事
韩冈点头而笑:板甲局粗有雏形,一个半月的时间,已经打造板甲整两千套。
而且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板甲局中各个作坊已经磨合习惯,正是全开工的时候。兴国坊内,板甲局所在的那片区域日夜烟火不绝,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从来都没有断过。差不多快要到达一天三百件的第一期预定目标上。
能不能给邕州下拨一批板甲苏缄在南方久了,说话做事一向很直率。
韩冈顿时面现难色,这不归他管啊,此事得请于东西二府。不过据韩冈所知,板甲一旦下拨,当会以京营和陕西为先,河东河北次之。
广西的禁军才多少南方诸路的禁军人数,加起来还不到北方的十分之一。
天下禁军,三分在京中,三分在关西,河北加河东也占了三分,剩下的一分,就是零散的分布在南方各路。而且这些禁军,说起打仗只能摇头,论起吃空饷,则是一个胜过一个。怎么都轮不到。
至少在北方禁军换装之前,南方是没有半点机会的,就连韩冈都无法控制。不过对于苏颂,韩冈最近正想结好于他,面子不能驳,这样吧,韩冈可以在监中设法挤出一批神臂弓来,只要经过中书批复,就直接给邕州过去,不会耽搁。
苏缄听得大喜,他求得就是此事。阎王好过xiao鬼难缠,许多时候就算打通了高层,下面也会给添1uan。要说服天子容易,让中书宰辅点头也不难,但让下面的监司做事麻利点,可是千难万难。眼下有韩冈的承诺,就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了至少苏颂也说了,韩冈的人品不差,不至于会不守信诺。
几人在殿外又等了一阵,始终不见殿门打开,只听着殿中的争论声越来越大,就是离着殿门远了听不清楚,苏缄很有些纳闷:里面究竟在说些什么
韩冈轻轻摇头,神色中有几分不以为然,轻声道:是李逢谋反案
注1:天元术,是中国古代利用未知数列方程的一般方法,与现在代数学中列方程的方法基本一致,只是写法不同。其起源大约就是在熙宁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