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京师喧闹无比,宽阔得横过来都能用来跑步的大街,都被堵得水泄不通。比起前次韩冈上京时,更是热闹的一倍都不止。
韩冈从新郑mén进来,沿着今年年初时走过的路线,向城南驿行去。还有半月就是年节,置办年货的热1ang掀到了最高chao。街市上面车水马龙,一辆辆由十几匹马拉动的太平车,在街巷上往来穿梭。
车上堆满了各sè货物,坛坛罐罐里面装的是酒油醋和盐菜,而装在大大xiaoxiao的木箱中则通常是布匹丝绢。除了这些寻常的货车,还有运煤的运菜的运盐的车辆。倒是运柴禾的没有看到,韩冈听说京中生火只用石炭,看来真的是这样。
骑在马上,在人群中艰难跋涉,韩冈虽然心急,但也只能耐下xg子慢慢的向前挪去。他自出长安后,就一路向东急行。本来预定在洛阳城还要拜访一下程家虽然程颢此时正在澶州任镇宁军节度判官,但程颢的父亲程珦前日刚刚诣阙,现在应该在家。
韩冈打算感谢一下程颢前日对他的照顾和教导,好好的联络一下跟程家的感情。可是既然从游师雄那里听说要调任延州,一时失了心情,急着往东京城赶,这一计划也便是作罢。
望着道路上的人头涌涌,韩冈觉得东京城中的百万军民是不是今天都上了街来,要不然怎么御街上都挤满了人。
李xiao六也是对眼前人流给惊到了,前次他跟着韩冈上京,已经震惊于东京城的繁荣和拥挤,而今次比前次还要多上数倍,挤成这样,这地方怎么能住人
居长安大不易东京城也一般。只要是京城,便没有一个好住人的。韩冈微微笑着,他前生后世经历过了的两座都,没有哪一座能让人轻轻松松住下来的。无论是北,还是东。
韩冈主仆二人穿越了拥挤的御街,经过了满是店铺的街道,向着越来越近的城南驿方向行去。
在他们背后,一个十三四岁娇俏可爱的xiaonv孩儿,从道边的胭脂铺中跑出来。她掂着脚望着韩冈骑在马上逐渐远去的背影,可爱的歪着头,眼中先是转着疑huo,但很快就变成了惊喜。
xiao娘子xiao娘子胭脂铺掌柜这时追了出来,喘着气对着xiaonv孩儿叫道:你还没付帐呢
xiaonv孩儿有些mi糊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抬头看看急怒中的掌柜,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上,还抓着一个螺钿胭脂盒,顿时恍然。她很不高兴的嘟起嘴,把胭脂盒塞回掌柜的手上:又不是不买,连着方才看过的杭州平云斋的胭脂,都包起来送到安仁坊xiao周娘子那里去。
安仁坊xiao周娘子掌柜确认似的问了一句。xiao周娘子这四个字如今在东京城中可是很有些名气,不知道是不是xiaonv孩说的那一个。
xiaonv孩儿气哼哼的反问道:教坊司难道还有第二个xiao周娘子
快点送,别忘了。丢下了这句话,xiaonv孩儿向街边招了招手,一个看起来就是沉默寡言的大汉赶了一辆车过来。xiaonv孩儿跳上车,一声鞭hua响过,马车转眼就去得远了。
胭脂铺的掌柜看着车马走远,隔壁家卖镜子的老板凑过来,冲着远去的马车扬了扬下巴,张二哥,方才说的xiao周娘子,是不是亮出匕,把高密侯吓跑的那个xiao周娘子
多半便是。胭脂铺张掌柜点着头,李大镜你还没听说啊,高密侯强要梳拢xiao周娘子,想不到人家xiao娘子xg子烈,把匕一亮,说要是强来那就一命换一命,一下就把高密侯给吓跑了好事不出mén,坏事传千里。这件事从教坊司的娘子们嘴里传扬开来,据说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到高密侯出来了。
高密侯就没有想着报复胭脂铺旁边绸缎铺的掌柜也凑了过来。
挤过来的绸缎铺掌柜脸上都是一颗颗麻子,仿佛洒满了胡麻的烧饼。他也是在这条街上做买卖的,在家中排行第五,本来外号麻皮老五,但叫着叫着就变成了麻老五。现在外人都以为他姓麻,倒没几个知道他真姓名了。
他有那个脸吗教坊司中人按律是不陪夜的。张掌柜嘲笑着。
李大镜也说道:强要官妓陪夜,这件事若是闹将出去,高密侯肯定要去大宗正寺走一圈。
何况这事都传遍京中了,高密侯也没那个胆子敢下手。
三人背后传来一道沙哑粗糙的声音。张掌柜等人回头一看,却见是一个跟腌制过的萝卜一样缩了水的瘦汉。是常年在这条街上打晃的泼皮,不过这泼皮跟街上做买卖的生意人井水不犯河水,两边倒是能谈得来。原来是高猴子你啊。
高猴子晃过来,也挤到三个八卦党中间:多少闲得没事干的官人都听说了,不少人都佩服她贞烈,谱了诗词的都有。若是高密侯敢害xiao周娘子,肯定有人会出头。
麻老五感叹着:宗室都看不上眼,这xiao周娘子眼界还真高。
那要看什么宗室了。高密侯下一辈就已经出了五服,王丞相前年定的宗子法,出了五服后就不算宗室了,不赐名,不封官,除了姓赵以外,就是平头百姓了。这样的宗室谁看得上眼
话说回来,别的不论,王相公在宗室上真的做了件好事。俺听俺那在三司衙mén做事的xiao舅子的岳父的姨侄说,熙宁元年,在京三千宗室的给俸,一个月就要七万贯,两千多官人,就只要三万贯,而二十万京营,则是十一万贯。想想吧,不做事干拿俸。李大镜的口气说不出的羡慕。
说得是啊。说得正是。宗室的确拿得实在太多了。
听了李大镜的这番话,虽然都不是第一次听说这几个数字,但依然让张掌柜麻老五连连点头,从心底表示赞同。
倒是高猴子不高兴,他一肚子的秘闻还没说呢,现在硬堵着,比便秘还让他难受:都说到哪儿去了正说周xiao娘子的事呢
麻老五反问道:周xiao娘子怎么了,名声又出去了,高密侯又不敢为难她,不是好得很
高猴子嘿嘿冷笑,她不理高密侯啊。但现在盯上她的那一位宗室,她可没法儿不理了
是哪一家的宗室三人齐声追问道。他们都是典型的东京百姓,赌博喝酒之类的爱好只是寻常,就是宫闱秘辛是他们的最爱。
高猴子脸上泛起了一种神秘的微笑,拿着架子摇头不说。
开国县公李大镜问道。高密侯论爵位,是开国侯一级。比他还要强的宗室,在理当是比开国侯要高上一级两级。
高猴子继续摇头。
麻老五开口追问:开国郡公
高猴子还是摇头,还瞟了麻老五一眼,眼中尽是嘲笑。
难不成是开国公
比开国公高,那就是郡公了
郡公都不是不会吧是国公
张掌柜麻老五李大镜三人把十二品封爵一级一级往上报上去,但高猴子自始至终都在摇着他的那颗干巴巴皮包骨的瘦脑袋,就是不肯开金口。
张掌柜已经张口结舌,要不是他清楚高猴子不爱吹嘘的脾气,早就哼哼哼的嘲笑起来。但现在,他背后因为兴奋或是紧张,都已经被汗水给湿透了。连国公都不算高,下面可就是王爵了。该不会是个郡王吧他xiao心翼翼地问着。
呿,郡王高猴子把下巴一抬,不屑用鼻子哼了一声,郡王算什么太庙东廊里的牌位,上三层,下三层,金字描的全是郡王,十四五张供桌都排不下,他再重重哼了一声,郡王算什么
胭脂铺张掌柜和其他两人,都被高猴子从鼻子里一声接着一声的不屑一顾的态度惊得抖了起来。郡王都不够格,那就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各自脸上浮起一种想听又不敢听的表情,三人犹豫了半天都不敢问。但最终还是京城百姓对宫廷八卦的喜好占了上风。李大镜出了头,一条能说会道的舌头,仿佛被米浆浸了三天三夜,硬得僵tg,结结巴巴的问道:是是是哪一家的大王
瘦高个的泼皮凑近了,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比出两根手指,吐出两个字来:
雍王
竟是天子嫡亲二弟雍王赵颢
韩冈并不知道,他已经跟当今天子的弟弟成了情敌。仍是淡淡定定安安稳稳地抵达了城南驿。
刚刚下马,向驿丞通报了自己身份,王韶就已经脚步匆匆的赶着迎了出来。
如今炙手可热,正得天子宠信的王韶亲自出迎,城南驿的大厅中,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每一个人都想知道,这个高个子的年轻人究竟是何等身份
只是韩冈刚刚跟王韶相见,一个仆役打扮的中年人就挤到了两人的面前,他一句话就让驿馆中的隐bo顿时变成了惊涛骇1ang:xiao人奉王相公命,请王官人韩官人过府一叙。
而韩冈的回话,更是推bo助澜的把1ang涛化作了海啸:尘垢未净,不敢拜见大丞相。且稍等片刻,待韩某沐浴更衣。
说完,韩冈转身进馆,竟把王安石家的仆人晾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