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共谋大逆,究竟谁是主使
我等宗亲,向来忠心于国,何曾有过谋逆之心
非节庆,非生辰死忌,你等为何要共聚濮王府上
是廿一今日突然遣人来,说是有要事相商。
廿一是赵宗祐但为何赵宗祐说的跟节度的供诉对不上
有人首告尔等共谋大逆,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此乃奸人污蔑
你兄弟污你作甚
大王,宗室诸王以你为首,大位又不可能轮到你,即使侥幸得逞,也是为他人做嫁衣,何苦聚众谋逆
大王可以不开口,但其他人肯定会说。难道大王就任人污蔑还是说根本就不是污蔑
尔父聚众密谋,你知否
我小子实不知,家严也不敢做这等谋逆的事。
赵宗祐业已招认了,是尔父欲废天子。
绝无此事是廿一叔邀请家严。若说有人要废天子,只会是廿一叔。
赵宗祐,多人皆指称是你主谋,你还要狡辩
非是狡辩,此事实非宗祐主使。判官容禀,先是赵宗愈夜中遣人来,说是太后不豫,需谨防有变,数日间赵宗晖各方联络,而后方有今日之会
是赵宗晖派人来请。
是赵宗祐召集的。
是三兄。
是廿一。
是赵宗晖。
是赵宗祐。
是赵宗愈。
夜已深,亮了半夜的开封府各堂各厅,终于一个个黑了下来,人声鼎沸的府衙,一点点的安静了下去。
除了几处零星的灯火,只有从前院到靠后的内堂这一条线,依然灯火通明。
都招供了
内堂的正上首,权知开封府王居卿的脸上充满了疲惫,但语气很是放松。
半夜的忙碌,一日的辛苦,这下子总算有了初步的成果。
都招了。
从判官到推官,再到军巡使,一个接一个点头。
左军军巡使甘从方道:赵宗愈指认宗祐为主谋,会前他实不知情,宗祐,曾,故而宗祐胆怯,首先告官。
后两句去掉。王居卿道。
尽管最后两句其实根本就没记下来,但甘从方并没有打算更正,他点头,下官明白,待会儿就让人删了。
赵宗祐怎么说王居卿又问道。
府判陈德负责审问赵宗祐,听问便道,他把事情推到了赵宗晖和赵宗愈身上,说他们早有联络,想要推举赵宗朴之孙为帝。他在会上,是确实说了要力保天子之位。
兄友弟恭。一名推官冷笑着。
是孝悌传家。他旁边的另一位推官接上去说道。
话够讽刺,甚至有指斥乘舆之嫌,但在座的没有一人在意。
时候不同了,濮王府这条船,眼看这就要沉下去,就连过继出去的都要一同落水,谁会在意小小的一点大不敬
可有人否认有废立之议王居卿又问。
几名开封府属官相互看了几眼,陈德之外的另一位判官闫修贤道:一开始有,现在都没了。
你攀我,我咬你,事倒是有趣了。王居卿笑道。
陈德道:这事常见,同案的人犯一多,攀咬就多了。
王居卿笑了笑:前些日子,我听到一个笑话。
厅中众人的注意力都投过来,只听王居卿道:因为一桩案子,有两个贼人被锁拿入衙。这两人被分开来审问,如果不论怎么审问,两人都不认罪,那结果只能是无罪开释。
陈德撇了一下嘴,这么怎么可能。一个人倒罢了,强项的汉子虽少,但总是有的。可两人一起被抓进衙门,即使本来都能熬得住审,但最后肯定会招一个。
如果一人认罪,一人不认,不认的视为主犯,刺配远恶变州,认罪视为胁从,徒两年。如果两人都认罪,便皆刺配内地军州。王居卿说完,问厅中,你们说,最后结果是什么
结果甘从方心中冷笑,要么云南,要么西域,要么交州,军巡院的水火棍没有撬不开的嘴巴。
他笑着,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两人都认罪,互相指认对方是主犯
王居卿是就着眼前这件案子说的故事,甘从方即使想装笨,让王大府表现一下都不行。
当是两人一同刺配。闫修贤也道。
不知道对方会怎么说,串供便无从谈起。相互间又缺乏信任,生怕对方熬不过,将罪名推到自己身上,自是只会先下手为强。
王居卿微微摇头。
怕是不会。陈德道,既然已经开始攀咬了,过去的罪都会咬出来,说不定,两人一人一个斩立决。
正是这样,韩相公当时就是这么说的王居卿拍着扶手,哈哈笑了几声,忽的笑容一收,抬起双眉,就是要这样最好。你们明白
不待一众属官反应过来,王居卿起身。
濮王府谋逆之罪已是确凿无疑,我这去禀报相公,你们继续。
相公,王大府来了。
下人进来禀报,冯从义便起身,哥哥,我先出去了。
不,你留下来听一听。
韩冈留下了表弟,并把王居卿招了进来。
相公,口供已经拿到了。
王居卿进来,看见了韩冈的表弟,他心中一阵激动,韩冈这是彻底将他当做心腹来看了。
有了韩冈的首肯,冯从义便毫不避忌的笑道,这才多一会儿大府就拿到口供了。
此事倒也好笑。赵宗祐说的赵宗晖赵宗愈想谋反,赵宗愈说赵宗祐想要谋反,却都没否认濮王府中有人想要取天子以代之。
还有赵宗祐的儿子,也承认其父这些日子多方奔走,多日夜不归宿。
赵宗晖的三子也招供了,王居卿刻意压低了声线,甚至指证赵宗晖有不轨之心。
真是好孝子啊。冯从义道。
韩冈摇头,十几岁的小孩子,没经历过大事,性子再软懦一点,只消吃府中一吓,要他说什么就说什么。
相公说的是。濮王府的子孙大多都不成器,很多人还没审到他们,等轮到了,口供就都有了。王居卿配合着说了几句,又问,相公,接下来怎么办
这件事你继续办,须得办成铁案。
下官明白。天子那边呢
该大婚就大婚,不影响的。韩冈道,你让华阴侯准备好,天子大婚后就办那件事。
王居卿忙点头,下官明白。
好了,寿明你先回去坐镇,我这就入宫禀报太后。这件事,不能拖。
韩冈夜入宫禁,太后刚刚醒来。
透过半掩的帘幕,能看见坐在床榻上的妇人,脸色苍白,两腮已经凹陷了下去,只是两只眼睛亮得惊人。
这是吃了药的缘故,不按时服药,就完全没有精神。
臣韩冈拜见太后。
韩冈低头的时候,心中一阵酸楚。
太后这一病,元气损耗甚大,即使现在就康复,想要复原,少说也得一年半载。
相公来了昨夜是相公值守,今夜也是相公
今夜是章惇,他现在政事堂。
两位宰相,如今在夜中,绝不会同时进入大内。所以韩冈带着这么重要的消息进宫,章惇还巍然不动。一方面因为信任,另一方面,更是因为安全。
那明天是谁
枢密使张璪。
向太后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但韩冈能看得出来,她的情绪比听见章惇时稍稍放松了一点。
张璪的姐夫叫王经臣,王经臣的外甥女是向经的继室,而向经便是太后亲父。
不过向太后毕竟是向经发妻李氏所生,所以张璪在向太后垂帘之前从来没有攀过这门亲,即使在垂帘之后,也从没有公然宣扬过,加之这份亲戚实在绕了点,前两年才渐渐为外人知晓。
但有这一点瓜葛亲在,又是定储之夜的参与者,太后对张璪的信任比其余宰臣还是要多一点。
相公此时入宫,想必是有要事。向太后终于说到了正题。
臣确有要事禀报太后,有关濮王府。
方才官家来闹了一场,说是相公无故遣人围捕宗室。
韩冈默然不言。
这件事,他和章惇早就禀报了太后,征得了太后的同意。
不过韩冈不觉得赵煦还会胡闹,估计是过来探消息的,只是城府还没深到能掩盖心情,态度不会太好。
太后叹息着: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都不知道谁为他好。
韩冈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世事向来如此。
向太后闭起了眼睛,许久没有说话,好像睡了过去,韩冈耐心的等着。
过了一阵,太后突然又开口询问,逆贼都擒获了
皆已擒获,一众男丁皆已押赴开封府审问。据已得口供,濮王府的确有废立之心,今日群聚,便是在商议此事。不过,赵宗晖赵宗祐皆指认对方为主谋者,不肯认罪。
当然不会认罪。太后,相公,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可交由御史台大理寺和开封府会审,不宽纵一人,也不冤枉一人。
恐怕没几个是冤枉的。向太后的声音低了下去,喃喃自语,想不到朝中有这么多乱臣贼子。
韩冈离得近,听到了,遂回道,国之有变,难免乱臣贼子。
国之有变国之有变太后默默的反复几句,忽又问道,相公多读史书,想必对先人必有所品鉴。吾听政已十载,比之章献如何
韩冈飞快的瞟了太后一眼,考虑了一下,章献有吕武之材,无吕武之恶,当得起一个贤字。
哦。向太后低低的应了一声。
但陛下不当与章献比。
太后抬起眼,诧异道,为何
章献文无教化之德,武无开拓之功,维持而已。陛下十年来励行教化,开疆拓土,古之帝王亦鲜有可比者,仅有汉文唐宗区区竖帝可在陛下之上,章献实不足论。
相公谬赞了。
向太后苍白的脸上多了三分血色,也多了些笑容。韩冈这个等级的名相的赞许,放在任何一位帝王的面前,皆足以自豪了,
但她脸上的笑意很快收敛,那相公可知官家怎么看我
韩冈稍稍一顿,方回道,天子不是仁宗。
是啊,吾不是章献,官家也不是仁宗。太后叹息着,可能是吾疑神疑鬼吧人病了,就容易疑神疑鬼但官家的确有些不妥当。她低声道,他要做的那些事,吾要是说出来,都怕相公不信。
臣读过史书,不会不信陛下。
太后脸上浮起了一个苍白的微笑,先帝之事,官家却不信。
先帝暴毙宫中,真相其实无关紧要,只是必须要有人出来负责。这个罪,要么太后担起来,要么皇帝担起来,其他人都不够资格。
当初是天子年幼,太后临朝,这弑君之罪自然就是小官家的。可一旦天子亲政,他怎么可能不发难不翻案
向太后自先帝出事之后,辛辛苦苦了十年,可不是为了死后给儿子踩上计较。
先帝之崩,内情早已昭彰于世,绝不容许翻案。韩冈知道太后想要说什么,也知道太后想要听到什么,他朗声道,臣请陛下下诏,皇城使庆州团练使向绰带御器械,仍管勾皇城司。
虽说自开国以来,外戚便被严加管束。即使为将,也只得奉朝请,不可实际领军。
但这一般只是指近亲,到了缌麻袒免这等远亲,管束就没有那么严格了以重臣勋旧之间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真要严格了,不知会有多少人要丢了差事。
向绰是向太后的族叔,向绰的祖父和向太后的曾祖向敏中是兄弟,已经属于远亲。
自宫变之不久,向绰便开始在宫掖任职,前年就接任皇城司管勾。
带御器械,如今虽是给功臣的虚衔,但只要带御器械还在京师,就必须要执行守卫天子的任务。每逢上朝,就会守在皇帝身边,而且顾名思义,能带着武器的。
合适吗向太后问道。这毕竟有些过了。
韩冈道:臣请陛下释天下之疑,安臣下之心。
要证明太后的立场,没有比这个加官更恰当了。
就依相公。太后不再拒绝。
臣还想请陛下下诏,以向宗旦为中书舍人。
向宗旦是向家唯一一个由科举正途出身的子弟,同时也是向太后的堂兄。不仅仅是外戚,而且资历浅薄,为外制的中书舍人,资格远远不够。
韩冈这是为安太后之心,向太后更不推托,也罢,一并依了相公。
点头之后,她才安心的躺靠了下来,吾别的不盼,只盼着日后能见熙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