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起刚刚从陕西传来的密函,韩冈摇头失笑。
章楶黄裳等人一直在关注着韩冈的表情变化,见他笑容中意味不明,便急着追问:枢密,可是陕西出了什么事
嗯。吕吉甫派去黑山的那一支人马回来了。带来了一群阻卜部族,牲畜数以万计。
好几位幕僚惊讶失声:赢了
算是吧。虽然吕吉甫根本就没有攻打黑山。
此话怎讲一众幕僚追问。
章楶则快一步反应过来:难道吕枢密一开始的目标是西阻卜
当是如此。党项人跟西阻卜是有亲的。在过去,西阻卜有了党项人为依仗,有很多地方不受阻卜大王府管束。但西夏灭亡后,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不小。天兵一至,西阻卜自然纷纷归顺。
韩冈手底下能有这么多阻卜人,不是没有原因。契丹人对他们的盘剥,已经到了让他们忍无可忍的地步。
现如今偏东面的一部分西阻卜部族有很多都投到了河东的旗下,但剩下的,则都给吕惠卿派出去的人给招揽了下来。
这一手还真够狠的。
韩冈想为吕惠卿拍拍手了。
号称八千兵马,实际则是五千不到一点。三分之一是属于西军序列的汉蕃骑兵,剩下的三分之二则是青铜峡的党项各部中挑选出来的jg锐。即便其中没有空额,属于汉军的能有两三个指挥就了不得了。
这一支远征队就算败了,而且是全军覆没,对大宋的损失都不会大。甚至可以为
但吕惠卿终究不是为了失败而将他们派出去。
两千里突袭,真的不能有多少成功的指望。不过在进军的过程中,大宋的威名由此散布到辽国西陲,宋辽在西北的均势逐渐稳定下来,那么就将会是草原部族纷纷来投的时候。
比起大宋对四边蕃部的待遇,契丹人对异族,则几乎是当成是甘蔗一样压榨。
大宋对交州要求的土贡是高良姜和几十两银子,而契丹对女真部族索取的岁贡则是马万匹。
不懂得从贸易中收取税金,对待国中部族的手段近乎于强抢,一旦契丹人无法再维系之前的强势,成百上千的异族纷纷离心将是显而易见理所当然。
吕吉甫能有如今的地位岂是幸至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但这也太过行险了吧。难道黑山的宫分军就看着官军在草原上招揽人众
章楶忽的一叹:一点都不险啊。
嗯。折可大道,耶律乙辛在黑山河间地的宫帐,不会留太多的兵马。
就是留了多少兵马也是一样的结果。章楶摇了摇头,你们想一想。一般来说,留守后方的守将会是什么样的人
啊黄裳随即恍然,其他幕僚也一个接一个反应过来。
耶律乙辛远在燕山之南,西京道的主力在大宋境内,黑山下那些留守的宫卫在面对来袭的敌军时,选择主动出击的可能xg极小。
耶律乙辛能从穷迭剌的儿子变成掌控一国的权臣,识人之明是必不可少。他选择留守斡鲁朵的守将,必然是老成稳重之人不论换做是谁,都会选择这样的人镇守老家。
但在秉xg稳重的守将而言,先立于不败之地,是他们的习惯,坚壁清野诱敌深入之类的策略,是他们的专长。面对的来袭的敌军的时候,第一反应当然不是远离守备范围,前出几百里击退来敌,而是等敌人接近再做反应。
而且只要守住斡鲁朵的辖区,不管敌军在外如何肆虐,守将都不会受到责罚。如果主动出击而失败,那罪责就大了。从人心的角度来说,也没有几人会犯那样的傻。
只要把握住了守将的心理,进攻者就有了施展的空间。
折可大难以置信,吕惠卿统领大军这还是第一次:难道吕枢密事前就想到了这么多
不想到又怎么敢派兵去
这算的不是征战,而是人心。
长征是播种机长征是宣传队。
韩冈还记得千年后的这么一段话。
吕惠卿派出去的远征队,起到的便是播种机和宣传队的作用。
除非攻到近处,不然就根本不用担心与辽军交手。
只要在辽国境内巡游一番,让各家部族看到大宋将最jg锐的宫分军逼在斡鲁朵中坐守的颓势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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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吸引一大批阻卜人听命,一起攻打黑山河间地,夺下耶律乙辛的斡鲁朵。
如此一来,就跟之前韩冈在广西对交趾时所用的手段的差不多。
韩冈在听说吕惠卿遣兵远征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认为吕惠卿的计划是模仿自己当年的故技。对吕惠卿遣兵远袭黑山的命令,甚至暗暗感到得意,就没有没有考虑太多,往深里再想一层。
吕吉甫不简单啊。章楶叹道。他装作不经意的看了看韩冈,想看看韩冈的反应。
当然是不简单。韩冈笑着,真心诚意。
那可是新党的二号人物。
曾布根基早绝,章惇难孚众望,韩冈更不可能,真正能继承王安石政治遗产的,唯有吕惠卿一人。
不过韩冈并没有感叹吕惠卿的才干多久,倒是认清了自己的问题。
一个人的视野终究是有局限xg的,自己对河东战局的关注,让自己失去了对整体战局的把握。而这边的所谓参谋部,都快变成了自己的一言堂,完全失去了他要仿效后世参谋制度的初衷。
如果他手底下的幕僚们都能尽可能发挥他们的才能和眼界,不仅仅是在军务上韩冈可以无为而治,就是在推演战局上,也不当误判吕惠卿出兵黑山的意图。
吕惠卿的选择,可以说是在收复兴灵之后,最好的几个决策之一。
陕西的局势不会再有变化了。韩冈总结一般的说道,河北在耶律乙辛离开后,到时有破局的可能,可毕竟不大。那里的地势,对官军太不利了。
章楶眼睛一亮:河东这边还有机会
不,不多了。谁让耶律乙辛已经到了这里
攻下雁门或是瓶形寨不是不可能,但损失绝不会小。总不能拿麾下将士的血,染红自己的顶子尽管现在肯定没有顶子的说法。
茹越寨胡谷寨大石寨。都不算坚固,如果选调jg兵攻打的话,斩关夺城不为难事。
论起地理,当然是代州人更为熟悉他们自己的家园。只是雁门山是两国共有,辽人那边不会缺少熟悉地理的向导。不过想要攻下诸关寨,并不是比拼对地理的熟悉。
不论是雁门诸关塞,还是瓶形寨,都不仅仅是一道关卡那么简单。而是一个由多少寨堡烽燧壁垒壕沟组成的防御体系。
但换个角度来看,防御体系的成型也就意味着防御面的扩大。当关隘中的守御部队缺乏足够的能力,或是心态松懈麻木,从中寻找出破绽的可能xg也就大大增加。
雁门寨之前的陷落正是源于此。
章楶觉得有机会,也是因为这个道理。
那边的路被雁门寨还难走,大军施展不开。即便攻下来,也会被辽人堵在对面的出口。
雁门关名气之所以大,就是因为这个关隘走的人多,是雁门山中最易通行的道路。
如果是山间小道,山中有千百余。能通人马的谷道,也有十七八处,大宋这边甚至都设了寨堡。但这些道路,都不是正路,比雁门关还要难以通行,平常走的人少,理所当然也就没有名气。
那些寨堡,之前是因为两面受敌所以才会陷落。在敌军枕戈待旦的时候,与其指望夺取位于羊肠小道尽头险要位置处的军寨,还不如走大道。好歹通往雁门寨的道路,还能多走几个人。
现在的情况下,就算是能够翻山越岭,潜越雁门,也不可能造成突然xg的打击,让辽军在惊慌中崩溃。
只差一步便告圆满,总要试一试。章楶坚持道。
那就试试好了。你们去拟定计划。但还是得以雁门为主。另外他补充道,万一损失过大,就要立刻退兵。
韩冈不想争了,让京营多历练一下也是好事,顺便看看能不能为朔州那边争取机会。
他现在考虑更多的是在京城的事。
为了以防万一,韩冈很希望能早ri内禅。不仅是他每天都能感觉得到头上悬着一柄宝剑,想必很多人心中都不会太自在。
赵顼胡言乱语,让韩冈看到了机会。
韩冈前面的一封信,利用了时机,打算动摇王安石的心志,就是不知道写给王安石的这封信能起到多少作用。但有总比没有好。
太上皇是没有权力的,而皇帝则不一样。
仅仅只依靠眼皮交流,当然没问题,可只要能开口说话,就是许多人的噩梦。虽说中风的患者绝无可能完全康复,但恢复一部分机能,却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
尽管已经垂帘,印玺都在皇后处。可皇帝只要一开口,权力的光环就会立刻回到他的身上。
只是从理智上讲,尽快让天子内禅才能解除后顾之忧,可知道该做什么和真正去做,差得很远很远。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天子的病情还稳定,王安石绝对不会同意任何让天子退位内禅的计划。即便不稳定了,他也多半会坚持等到帝位自然交替的那一天。
另一方面,谁来说服皇后也是个问题。韩冈不回去,就不可能施加太多的影响。要跨过最后一道关卡,对所有自幼学习忠孝之道的儒臣们来说,还是很有难度的。
围栏不在外,而在人心中。
没那么容易啊。韩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