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3173年2月17日,卡亚星的科学日。位处某国某城滨海地区的一座实验室里,也许受到了科学日的幸运蒙荫,一段相较之显得异常的频率,忽然在变频监测仪上出现。
恰巧,一名实验员刚好转过头,看到了这段频率的闪烁。实验直觉告诉他,这一定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发现。他不断重复实验步骤,一次又一次验证,确定了那道频率绝非偶然,是可以人为创造出来的。
同月25日,柔性金属在该实验室诞生。距离黄婵选择欺骗,隐瞒那段频率,仅过去不到半年。
作为一个纯粹的旁观者,黄婵在黎木的带领下,目睹了这一过程,目睹了柔性金属的诞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幸运感,简直就像是注定要发生的事一样。
“这就是历史扭力吗?”
艰涩的名词显得无比抽象,唯有在亲眼见证其力量时,对其才能有一知半解的认识。
“是的。历史扭力,或许跟基本法则是相当的,甚至是超越。它总是能越过基本法则,去修正那些被改变的事物,确保时间的纯洁性。”
“像弹黄那样?”
“可以说历史扭力是材料强度无限的弹黄,没有应力极限。也可能是我没有触及其极限的那个能力。”黎木和黄婵以信息的方式,行走在时间线上。他们每往前,往后走一步,该处的时间节点就会弯曲。这意味着他们改变了历史,但一旦他们离开,弯曲的地方会立马复原,历史得到修正。
“在你们的世界,有一个非常规的存在,其种族一般被称为‘启蒙者’。‘启蒙者’在卡亚星这座朴素世界,充当着管理员一般的角色,不断在规则宏观层面调控底层逻辑和事物优先级,以改变尚未发生的时间走向,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未来。可以说,‘启蒙者’是你们的上帝。”
“柔性金属,就是它放置的?”
“是的。柔性金属,本质上就是优先级被改变的普通金属‘铝’。只不过,其优先级的改变,让它能够越过普通金属的基本法则,实现更多的可能。”
“但是,柔性金属改变了人们的思维。”
“你说得没错。因为‘启蒙者’加入了一段底层运行逻辑,让‘使用柔性金属’这一过程,存在思维算力的转移。”
“转移?”黄婵蹙起眉。
“转移到启蒙者的思维中去了。简而言之,它窃取了你们的智慧。”
两人沿着时间线,逆流而上,不断去往更加遥远的过去。到了某个节点后,黎木说,
“你看这个时间,就是那道时代的闪电落下的时间。”
黄婵解读这个时间节点的信息。她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生物学家Z被一道光柱击中的场景。她问,
“这道闪电,也是启蒙者的手段?”
“不。这是我留下的。”
“你?!”
“你可以看一下这个时间节点几分钟前的内容。”
黄婵照做。然后,她看到,Z在被时代的闪电击中前的三分钟,在路边捡到了一个盒子。盒子的长相她当然不会忘记,因为那是改变了她,改变了法尹,几乎改变了一切的“造物主的魔盒”。Z打开魔盒后,里面空空如也,但三分钟,时代的闪电落下,击中了他,此刻也许更应该说成是赋予了他全新的知识。
这完全动摇了黄婵的认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黎木,
“你就是造物主?”
“不。我没给这个盒子取名,是捡到盒子的你们取的名。它被我投放到历史后,不断经手不同人,每个打开它的人,都迎来了一番基于。但它总不会在一个人手中长留。久而久之,便有了‘造物主的魔盒’传说。”
说到这里,黄婵已经难以想象自己到底在跟一个怎样的人同行了。她每次看向黎木,都觉得他也许只是在街头撞见的某个形象气质让人心生好感的平凡人。可事实是,他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都能改变世界的走向。
“魔盒是我第一次关于规避历史扭力的实验。虽然还有瑕疵,但现在看来,有不错的收获。不过,我尚且只能让这样的东西去改变历史,做不到自己亲自去改变。”
有一件事令黄婵费解,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陌生人?”
“为什么告诉你……这个问题,似乎需要好好解答。不过,你也许并非陌生人。”
“嗯?”
黄婵仔细看了看黎木,的确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他们继续逆流而上。
后面的时间里,他们在魔盒每一次现世的时间节点出现。黄婵认真感受了每一次魔盒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得到一个结论。最初的魔盒虽然总是能带给开启者一段不平凡的经历,但这段经历过后,又什么都不剩,对历史也是可有可无,就像一个不重要的偶然事件。
比如,一个商人打开魔盒,于是得到了一个商机,靠此发了大财,但也仅限于此,他的财富最终又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流逝殆尽。一个政客打开魔盒,得到了上升的机会,靠此位列高处,但又因为官场的勾心斗角,降职交权,最后无为退居二线。
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
这难道也是历史扭力的结果吗?但黎木说,这个魔盒能够规避历史扭力。黄婵想了想,也许那本身就是人类文明之中一个常见的事物规律。魔盒所做的,只不过是将本属于其他人的机遇,转移到打开魔盒的人身上。
想通了这一点,黄婵有些高兴地把想法告诉黎木。她的想法得到了黎木的认可,这让她更高兴了。她太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波动了,就像一潭死水好不容易有其他人涉足。黎木对她而言,流露出一些亲切感。
“魔盒本身的确不会对历史造成多大影响,但,它并非总是如此,仍旧创造过一段从久远年代,绵延到当下时刻的深邃历史。”
这番描述勾起黄婵的好奇心,她追问,
“那我们现在要去看吗?”
“当然。”
他们加快步伐,一连走出很远,越过了很长一段历史。
时间来到新历1999年。一千多年前。
六月的某一天。这颗名为卡亚的星球上,位处地缘政治“东方”的某个国家。战争爆发了。统治封建专制王朝的暴君,其所作所为,终于不被在百姓所容忍了,他们爆发了,滔天的怒火迅速燃烧整个国家。大多数揭竿起义的历史里,仅靠普通百姓发起的战争,最终都会迎来被镇压的结果。
不过,这场战争有些不同。后世的传言很多。流传最广的版本是,起义军得到了邻国的支援,草野地说的多的则是,起义军被天兵天将附体,人人持锄头犁刀也能以一敌十。也有说是当时王朝内部有王公贵族造反,恰好被起义军摘了果实。
而真实的历史,从来没有某件事的发生,改变一切的情况。任何一件让历史发生颠覆性改变的事,往往都是各种毫不起眼的小事,共同堆积起来的结果。考究根本原因,本身就是具备历史意义,而没有现实意义的。
不论怎样,结果都是王朝的覆灭。
次年初春,气候未改,天寒地冻。流亡的王室正疲于奔命,他们隐姓埋名,打扮成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打算去稍微稳定一些的南边,暂时安定下来。“忠孝”植于脑的他们,当然还想着重建王朝的那一天。不过,这一切都跟刚满四岁的小公主无关。
这个年纪的小公主,想着的是花花草草,蛾子蝶儿,一切好看的东西,都吸引着她。她认识不到王朝覆灭是一件怎样的事,也不知道她的太傅整天念叨的那些忧国忧民的诗词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从某一天开始,就离开了住的地方,没有好吃的东西了,没有好看的衣服了,母后和父皇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经常跟自己一起玩耍的皇兄皇姐也不见了。
身边只有教书的老太傅,哄睡的老嬷。大家好像都很难过。
小公主也不想让大家更难过了,所以她很听话,一点都不吵闹,专心学习,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就这样又过了九十个月,到了晚秋时节。他们到了南边,生活终于稳定下来了。虽然每天还是睡觉、学习、吃饭……比以前只多了个习武。习武是什么小公主还不知道,毕竟是才刚开始。她只知道习武很累很累。
某天,小公主读完书,可以休息玩耍了。她来到一棵大树下。她一直有个梦想,说梦想有些夸张了。总之,她想爬上那棵树。之前尝试过很多次,每一次都失败了。
今天,她继续尝试。这一次,就像老太傅说的那样,好像是“通窍”了,她忽然就掌握了爬树的窍门儿,手脚动作变得格外灵便轻巧,三下五除二地就爬上了树。
坐在树杈上的那一刻,小公主觉得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了。她朝很远很远的地方望去,想着,诶,那条路就是我们来这里的路,等以后长大了,我就要沿着那条路回去,回最开始的家。
一道又尖又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到了小公主。她差点就从树上掉了下去。赶紧抓住树丫看去……一只蝉,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有点怕这种丑丑的虫子,但它不动的话,就不怕了。
小公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还是不动。在睡觉吗?不,老太傅说,鸣蝉蛰于大地,夏飞秋落。大概是落了吧。
老太傅从不跟小公主说“死”这个字,都是说“去”、“落”、“掉”……小公主其实知道什么是“死”,也知道,那是因为老太傅怕“死”,才不说“死”,不过,老太傅更怕的是,她还没长大,他就“落”了。
小公主忽然有些悲伤。她不想老太傅落了。于是,她将落蝉放进了自己的小兜里。
太阳也快落山了,小公主也该回家了。然后,她发现自己学会了上树,但没学会下树。
天越来越黑,小公主还是不会下树。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忍着没有哭出声,不想被老太傅听见。听见后,她觉得老太傅肯定又要偷偷掉眼泪。她偶尔会看到老太傅躲着一个人偷偷掉眼泪,但在其他人面前时,他总是很严肃,是大家尊敬的对象。大家都听他的话。
怎么办?
这时候,忽然有亮晶晶的东西闪到了小公主的眼睛。她抹掉眼泪望去。好像是一个盒子,在更高处。她很喜欢漂亮的东西,于是想着,下不去的话,我就爬得更高一点吧。
这个想法一点理由都没有,但这就是小公主。
她爬得更高了,终于拿到了那个盒子。捧在手里,像碰着永远不会化掉的冰娃娃。以前冬天的时候,老太傅为了奖励她完美地背诵了《公劝》,做了个非常漂亮的冰娃娃。但是,那个冰娃娃最后还是化掉了。
天黑了,又吹起了风。但小公主不怕,因为她捧着“冰娃娃”。她突发奇想,打开了盒子。她看到了什么?什么都没看到。只觉得脑袋变得很重很沉,就像夏天听老太傅讲课的时候,想睡觉。那个时候,老太傅总是会用木头做的尺子敲她脑袋。
这一次,没有老太傅敲脑袋。她睡了过去。
是老太傅的叫喊声吵醒了她。她吓醒了,手里的“冰娃娃”也不见了,只剩下兜里的一只落蝉。她看到树下面,老太傅提着灯笼在找人。
“婵儿,婵儿!”
于是,小公主哭了起来。
老太傅发现了她,把她接了下来。
跳到老太傅怀里时,小公主以为老太傅会狠狠地训斥她,都闭着眼睛准备受训了。但是老太傅没有,只是抱着她往家里走。
小公主一直闭着眼睛,某一刻,她感觉到一两滴温热落在脸上。她知道,老太傅又哭了。不过,她没有睁眼去看,而是在温暖的怀抱里,一点一点睡着了。
……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当时捡到的东西是个冰娃娃。从没想过,那是魔盒。也没想过,是它赋予了我时间的能力。”
“很正常,我也忘了我小时候的事。不过,你肯定还记不得,当时我就站在树下面看着你。你也看到了我。”
“我看到了你吗?”
“看到了。”
“我不记得了。难怪……”
“难怪什么?”
“……没什么。”
“你是唯一一个,能两次得到那个盒子的人。我原本以为这会是个轮回。盒子以你为起点,出现在这个世界,又以你为终点,离开这个世界。但没想过,你打开盒子后,看到的不是你本身,而是那个名为法尹的孩子。”
“这代表着什么?”
“新生?我也不知道。时间就是这么有趣。”
“我……我还活着吗?”
“你现在是一只历史外的幽灵。如果你想活着,我就带你离开,如果你不想活着,可以留在这里。你想活着吗?”
久久的沉默后,黄婵给出了答桉,
“不。”
……
这只落蝉,落了太久,才终于落到了地上,又怎想飞回天空呢?
未来的夏天,属于其他刚刚钻出大地,漂亮的,声音响亮的,翅膀有力的新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