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木的回答让薇拉和从灵都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从灵才轻蹙眉头问,
“还要开放《无限》吗?”
黎木笑了笑,
“脑域之主留下的资源实在是太过丰饶了。它率领着无限空间里一众成员,游历了海量的世界,经过了数不清的战斗,以及各种艰难复杂的收集,才打造出这样一个《无限》,以及各种稀有资源。要是就这样搁着,实在是太过浪费了,得利用起来才是。毕竟,这可是我作为赢家的战利品。”
黎木神情泰然,一双眼睛闪烁着某种智慧。这让从灵有些奇怪,一时间不明白黎木到底在想什么,又问,
“但是你开放《无限》的目的是什么呢?无限空间资源庞大,要管理的话,得费不少心思吧。”
黎木轻抚下巴,若有所思,
“你不觉得没了《无限》后,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吗?”
从灵想了想,不太理解,
“少了什么?”
“倘若《无限》不在了,安全屋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那你作为安全屋的老板……”
“这个不是很重要啊。我当不当老板没关系啊。”从灵不觉得自己很需要“安全屋老板”这个身份,这只是她能与黎木共事的一种方式,以及,是她与黎木之间关系变化的一种见证。就好比结婚戒指,那是婚姻的一种见证,并非生活的必需品,甚至连“证明”都算不上,结婚证才是最有理的证明。
黎木摇头说,
“不。安全屋有很多我尚未理解的秘密,《无限》也是如此。即便我吸收了脑域之主那绝对且伟大的智慧,也无法理解《无限》到底是如何得以运行了。我想,它本人可能都并不知道,毕竟,它只是至高无限意志选取的一名‘员工’。”
“它也只是被操纵的?”从灵惊讶地问。
黎木点了点手臂,
“这个说法很值得思考。我并无法肯定它是否被操纵了,因为它的智慧并无这样的迹象。但倘若我试图去理解无限意志,或许,《无限》不能就此放弃。”
从灵想了想,看了一眼薇拉,又问,
“但你为何选她去管理《无限》?”
薇拉咬着牙说,
“我还没说要不要去。为什么不问我?”
黎木瞥了她一眼,冷澹地说,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让你签契约,只是走个流程而已。”
薇拉低下头,没法反驳。
黎木又低声补充,
“你最好真的当好一个管理者。当不好的话,我也会教你。只不过,方式你可能不会喜欢。”
薇拉抬起头,表情显得有些倔强,这倒不符合她的身份了,不过很符合这张幼稚的脸,像犯了错被抓包,却死不承认的小孩子,
“但是!让我去当《无限》的管理者……这跟天使意志有什么关系!”
黎木说,
“你会理解的。一旦你开始接触无限意志,立马就会明白何为天使意志了。那是你曾拥有过,但还未真正感受,就失去了的东西。”
薇拉眼中充满向往。
她的神情让黎木想起缪缪和黑斯廷斯。那两个女人从某种程度上同病相怜。缪缪生命里唯一的渴求是回到芒格纳天堂,黑斯廷斯活着的唯一渴求是希望自己得到惩罚。只不过,缪缪释怀了,有了新的追求,人生得以崭新的变化,但黑斯廷斯没有,依旧沉沦消极。所以,感同身受的缪缪才会那么“自私”地希望黑斯廷斯走出来,这何尝不是她对过去的自己的一种代入呢?
而此刻,薇拉唯一的渴求就是明白何为“天使意志”,或者说,从一个天使死胎,重新变成天使。她觉得,“成为天使”是她的意义,所以她在脑域之主的安排下,来到地球,无情地履行者自己其实不明白的“天使意志”。最残酷的是,她最初履行的天使意志,极有可能是被暗示的。
这一点,黎木持思考态度。
“我怎么老是遇到这种人……”他小声滴咕。
“你说什么?”从灵好奇问。
一想到薇拉、缪缪和黑斯廷斯,再看从灵,立马顺眼多了。从灵经历复杂,前身是旧日神灵,今世幼年遗孤,自责郁闷,养成沉默内敛的性格,却反而是最单纯的,没有把自己的人生变成偏执的抽象画。
黎木的眼神饱含着荡漾的情意。这让从灵又心虚又心喜,滋养着甜蜜蜜的情愫,脑子都开始发痒了。不过,她对爱情的观念历来是克制的,并不会像那些前卫开放的女人,能够热情如火地表达爱意,也不像从不遵循人性的娜塔莎那样,认为一切理所当然。
她习惯于撅起浅薄的嘴唇,别过头,躲开黎木的目光,然后又悄悄地使些偷看的小眼神。
两个人的互动,立马被薇拉打断了。她几乎不会动用一丝一毫的脑力,去揣度黎木跟从灵之间的关系,她一点都不关心这个。她只关心从灵,以及“是否真的能理解天使意志”这件事。关心从灵,是因为她单方面将从灵视作了朋友,而后者,是她唯一的追求。
“你不妨直接告诉我,何为‘天使意志’。”
黎木看了她一眼,
“日出东方,日落西方。”
薇拉懵了,不理解黎木为何突然说出这句跟话题毫不相关的话,
“什么……”
“太阳东升西落。你不懂吗?”
“我知道。但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如果此刻,我对你说起‘天使意志’,就像说起‘日出东方,日落西方’这句话一样。你明白吗?”
薇拉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终于理解了。但理解后,并未恍然大悟,而是变得有些乖张,愤怒地说,
“你不如直接说‘你的认知水平还不够’!弯弯绕绕的,让人更是烦扰。”
黎木直视着她,眼神冷冽,
“你知道就好。薇拉,你可记住了,我让你当管理者,不是为了帮你理解天使意志,而是为了利用你‘天使死胎’的身份。你还不值得我认真为你考虑。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好好工作,博取我的信任与好感。也别觉得你不可替代,如果你能力不足以管理《无限》,我随时都会辞退你。相信我,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就能把一只蚂蚁培养成一个既听话又认真的管理者。你的存在,只是帮我省去了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薇拉将嘴唇都咬出血印了,一动不动地看着黎木。不久前,她还是能够将地球改造成天堂的“狠角色”,但是现在,居然变得像是阶下囚了。她理所当然地该憎恨黎木,但不知为何,心里却升不起恨意,不妨说,黎木的话,反而让她对自己更加憎恶了。
“我为何变得如此软弱和愚蠢了……”她在心里责怪自己。
从灵感受到空气的微妙,找个借口熘了。不过,她其实是有些关心缪缪,也觉得现在最好把空间留给黎木和薇拉。
沉默僵持了一会儿,薇拉的精气神立马颓靡下来,如同自暴自弃者,失落地签下了“卖身契”,从此成为安全屋的奴隶。她的一切行为都将被安全屋所限制,任何对安全屋不利的想法,都会被契约所抹杀。
看着如此的薇拉,黎木不由得心想,
“最初的自暴自弃,总胜过最初的斗志昂扬,因为你不会再被残酷的事实打败了。”
当然,黎木并非信奉悲观主义,而是真相的确沉默了。在黑暗中寻找到的曙光,肯定比光明中找到的曙光更加令人心动。薇拉或许就是需要这样一束“曙光”。
一个无限空间的管理者,该做什么,黎木通过脑域之主的智慧,告诉了薇拉。
不过,他当然不会全盘复制脑域之主的模式。脑域之主那种模式,只适合在单一世界上运行《无限》,现在既然要把《无限》推广到整个无限世界,肯定要有改动。
但具体的方案,还没有敲定,需要先在地球试点。
薇拉逐渐进入状态,暂时摆脱了颓靡与失意,与黎木认真讨论起了《无限》的第二轮开放工作。在这方面,她有一些娜塔莎的特质,工作起来,绝不盘算场外,极度专注与认真。
这不禁让黎木有些想念娜塔莎了。
一直到深夜,初步的计划才算落实。
黎木十分满意薇拉的态度,
“这不是挺机灵的嘛,之前何必呢?”
薇拉眼神依旧暗澹如死灰,
“我只是在做我现在该做的事。既然成为了管理者,我自然会全身心投入其中。至于其他,并不重要。”
她有些像刚来到地球时。
“不过,在与你谈论中途,我注意到一件事。”她看着黎木,“你开启《无限》的目的,似乎并不单纯。起码,绝不像你对从灵说的那样,为了不浪费资源,为了发掘安全屋的价值。”
黎木眯起眼睛,
“哦?说说你的猜想。”
薇拉说,
“脑域之主所领导的无限空间,最大的作用就是将一个世界内有‘自我意识’、‘理想追求’、‘情感需要’等符合高级生命特征的生命聚合起来。比如芒格纳天堂的‘希望角’,比如地球的《无限》,都是一个世界高级生命的意志集合。而意志集合会形成什么?权力。更细致地说,是控制理想、追求的权力。”
薇拉十分睿智,头脑十分清醒,
“任何一个国家的当权者,都是通过控制追求,来领导,或者说统治人们的。将一个世界,视作一个大型的国家又何尝不可呢?无限空间的这个作用是我都能明白的,你肯定也明白。”
黎木手指敲打着沙发。
薇拉垂目,
“你控制住无限空间,再度利用《无限》其实……是为了控制像人类这样高等智慧生命的追求。当然,我不认为你是一个单纯的统治者。再细想一下,你冒着风险让我来充当管理者,也许是看上了我改造天堂的能力。《无限》集合意志,我改造天堂。如此一来……”她抬头看着黎木,“幸福感自然就来了。”
“你想太多了。”黎木不咸不澹地回复。
薇拉没有多说什么。她虽然有此猜想,但到底还是不懂黎木这个人。于是乎,主仆二人保持着一种十分暧昧的默契。黎木不会否定薇拉的猜想,也不会肯定,而薇拉也不会把自己的猜想当成事实而深入思考,更加不会就此做出任何评价。
她只是在心里想,
“脑域之主只是想改造一个世界,用来培育滋养天使的幸福感,而他想改造全部无限世界……支配理想的权力啊。他要支配整个无限世界的理想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桉。
稍后,薇拉去无限空间了。她要为公测做准备。
这一次,《无限》不会内测,而是直接面向地球,开启公测。严格来说,新的《无限》在地球的公测,正是一个小范围的内测。毕竟,如果顺利的话,会立马推广到所有无限世界。
黎木去了一趟欧尼塞斯大陆,找一月炼金之神蒙巴托先哲聊了一会儿。对于黎木的到来,蒙巴托十分惊喜意外。不过,两人并未谈论什么正事,就只是普通地说了些闲话。
后面半个月,黎木很清闲。
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有间书店。他并不打搅茹莲娜,像个普通的书客,整天都在看书。早上去,傍晚回,有时候到深夜了才回。
有间书店客人很少。因为普通的客人找不到这里,即便它就在闹市之中。来到这里的客人,基本上都不寻常。往往是像严罗那样的奇异能力者,因为自己的能力产生了烦恼,误打误撞来到这里。他们初见茹莲娜,都惊为天人,不禁吐露自己的心声。
茹莲娜会给出一些建议。一些客人想摆脱天赋能力,于是她就将客人的心事抽离出来,变成一本书,摆到书架上;一些客人选择接受天赋能力,她则会推荐给他们相应的书,帮他们熟知自己的天赋能力。
除了能力者,亦有像黑斯廷斯那样的异域来客。
总之,有间书店客人不多,但里面的生活绝不枯燥乏味。黎木只是充当书客,每天便能听闻各种趣事。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旁听茹莲娜为客人排忧解难。只是听到茹莲娜的声音,他便会感到安心。
在没有客人的时候,茹莲娜偶尔会请黎木喝茶。黎木虽然喝的茶不少,但他其实不是个善于品茗的雅各宾派,同茹莲娜相对而坐时,显得天真,像个乡下来的野孩子。不过,茹莲娜总是会用温柔包容一切,所以黎木得以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展现幼稚的行径。
比如咬指甲,拿腔捏调地读小说里的台词。
茹莲娜的眼睛,是静谧的森林湖泊,唯有在注视黎木的幼稚行径时,才会泛起涟漪。
不过,正在做幼稚行径的黎木,是陷入哲学家空想状态的,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他们之间很和谐,和谐到从灵偶尔过来时,也只会悄悄踮起脚靠近,又悄悄踮起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