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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军冲进祠堂来就放人,也太不把他们黄氏家族放在眼里。黄氏族长终于跳了出来,百花花的长须微微颤颤,干枯的老手抓着罗汉竹做的拐杖用力戳着地板砖以示其权威,低吼着:“你们那里是革命军,简直就是目无王法的土匪,与当年的长毛有什么区别?你们的三大纪律八项就是唱着好听?李想,你一个丘八,不要得意。我要去武昌咨议局告你扰民,不摘掉你的顶戴花翎,老夫就不姓黄。”
黄老爷子研究了一辈子的四书五经,向来奉承文贵武贱。在他看来要削去李想兵权,还不是给武昌小朝庭,咨议局的汤化龙,黄中垲等修书一封的小事。这年头,像李想这样嚣张的年轻人他见过不少,但是在安陆县能嚣张到最后的,只有他们黄氏家族。
只是黄老族长的一番大言不惭恐吓,听在革命军士兵的耳里就是本世纪初的最大笑话。谁都知道武昌咨议局军政府的命令出不了武昌城,更管不了汉口军政府分府,更更是约束不了李大帅。在场的革命军士兵轰然大笑,笑倒一片。
一帮族老却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只觉得老族长说得正义凌然,威风霸气,没有任何的不妥。就算是当初与县太爷还有巡防营的大人起了纠葛,只要老族长搬出着段话,他们都得老老实实的服软。这是地方上的规矩,想要地方配合上面,上面先要迎合地方。满清中央集权自太平天国之后越来越瀛弱,地方之权柄自然便越来越重,这才养出他们的豹子胆。
“笑什么?出去,都出去。”李想也是一阵好笑,这黄老族长的迂腐真不是一般人可比。“你要告就去告,不需要跟我打招呼。你去武昌咨议局告我也成,去北京找摄政王爷,找宣统皇帝告御状也成。这是你应得的自由和权力,我们革命军政府绝不干预,我们革命的理念就是人人平等,就是民主共和,我们革命党人更不会仗势欺人。在我们革命党人的眼里,即使是宣统皇帝溥仪和他老爹摄政王载沣,那些王公贵族,也都跟路边的乞丐享有平等的权力和义务。”
李想这样直呼宣统皇帝其名,院外围着的村民一阵惊呼。这怎么可能?他们一个泥腿子怎么可能与老东家平等?怎么可能与站在安荣堂的老族长平等?怎么可能与县衙里威武的县太爷平等?怎么可能与紫禁城的真命天子万岁爷平等?他们满脑子的的浆糊换成满脑子的不可能,革命军造反竟然不是为了做皇帝,那又是为了什么?
黄老族长看到外面乱遭遭的情况,铁青着脸,三纲五常全乱了,他手上的罗汉竹拐杖拼命的戳着地板青砖,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想以此常用的伎俩压下外头激动的民心,可是这次却失效了,民心以乱。他便神情异常激动的伸出一根枯瘦的食指,指着李想,急忙连连吼道:“你在这里胡说八道,妖言惑众,满嘴大逆不道的话。你说你革命不仗势欺人,却强行放走我们抓来的犯人。”
黄氏老族长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精神已经被刺激的不清明,柱着拐杖都有些站立不稳。一个年轻赶紧上前扶住,喊道:“爹!”
李想一声轻笑,摇头晃脑的庭院信步来回走动,边走边说道:“老人家,年岁不小了,就不要逞强。还是把族长的位置让出来,你要再这么糊涂下去,连累了黄氏一族不好了。”
黄老族长激动的一把甩开他儿子的搀扶,老眼怒视着李想道:“我们族内家事,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李想斜瞄一眼黄老头,故意在铺地的青砖上拖动马靴后跟的马刺,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不理黄老头子,继续说道:“还有,安陆县已经光复,属汉口革命军政府的治区。我们汉口军政府禁止动用私刑,你对我的几个士兵和学生进行非法拘禁,还烂用私刑。你已经构成了犯罪。”
“你,你,你”黄氏老族长哆嗦着你了半天,也挤不出后半段话出来。他身后的一帮族老眼角撇了一眼三重门外架起的马克沁轻机枪,都闭紧了嘴巴不敢帮腔。现在李想还只是给黄氏老族长定罪,他们要是胆敢插嘴,这罪名肯定就会连戴到他们头上。
还是黄老头的儿子赶紧的扶着摇摇欲坠的老爹,向着李想说道:“李大帅,几个士兵和学生的事情,确实是我们错了。我们愿意赔偿医药费,我也愿意代我爹亲自给他们道歉。我爹年纪这么大了,就请你法外开恩吧。如果你硬要秉公办理,我愿意替我爹受罪。”
“我有什么罪?是那些丘八和学生坏我宗族规矩在先,到那里去评说,都是我有理。”黄氏老族长拼命拉着他的儿子,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们黄氏一族向谁服过软了?这要传出去,黄氏一族还能在安陆立足吗?他的族长一职,也休想再当了。
好一个孝子,却不可能感动李想,他可是有目的,有计划的来此大闹一番。但是这份孝子之心却感动了刚刚经历丧父之痛的林铁长,他低声向李想道:“大帅,还是收网吧?我都看不下去了。”
李想对林铁长点点头,这对父子情谊触动了他的新伤口,做头的也应当照顾一下小弟的情绪。反正已经有人服软,那就收网吧。
李想看着黄老头的大孝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帅,黄光中。”他还非常正式的一正衣冠才回答。
李想接着又问:“你自承有错,但错在那里?”
“我也是革命党人,同盟会分会共进会党员。”黄光中说着取下头上的瓜皮帽子,露出一颗罗汉头,那油光水滑的辫子是缝在帽子里的。
他老爹黄氏老族长瞪大的眼珠差点掉到地上,舞起手上的拐杖就往他罗汉头上敲,破口大骂道:“你个不孝子!”
黄光中脖子一缩就躲开了,几个族老赶紧上前把黄氏老族长拉开。他们看李想的架势,是愿意与黄光中谈判。绝不能让他老爹个搅黄了,这可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黄光中把假辫子瓜皮帽丢到一边,继续说道,“虽然您的天下会对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之解释与我同盟会之解释南辕北辙,但是却是目的却都是一样,是为了推翻满清政府,光复中华民族。所以天下会的政策,我不虽然不敢苟同,但是也不会抵抗。在天下会的治区实行天下会的政策,这是你们的权力,我无权插手。今天我父亲公然对抗汉口革命军政府的政策,就是他的错。”
李想心里雪亮,共产dong和国民dang对三民主[义]的解释分歧,一直争论到二十一世纪也还没有结果。黄光中不认同他天下会对三民主[义]的解释,纯属正常的资本主义革命人的反应思维,因为李想的解释偏带着再明显不过的红色印迹。
李想牛皮哄哄的大言不惭道:“我会让你知道,我们天下会对三民主[义]的解释才是最正确的。”
“我等着这一天的到来。”黄光中彬彬有礼的回道。他的心里却暗骂这个额头上贴着江湖郎中的狗皮膏药的李大帅真是大言不惭,不知道他那里来的自信,敢与全天下的大地主为敌。
李想心里嘀咕着小子言不由衷,脸上却堆出笑道:“在人人平等的法律面前,是不允许代人受罪这一条的。”
黄光中的微笑的脸色突然僵住,真是一个难缠的小人,“大帅,有什么要求就尽管提出来,只要不是太过分,还在情理之中,我们黄家一定照办。”
李想得意洋洋的说道:“今天我的一些学生来宣传二五减租的事情,我就在此废话两句。减租就能免税,不减就不能免。选择权在于你们自己,我不会强求。但是我建议还是减租,我相信,只有减租减息才能提高生产,交租交息才有保证。免了税之后,你们的净利润不会减少,反而只会增加。”
黄光中他身后一帮族老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怎么算也算不出净利润的增加值在何处。之后便在心里大骂,你当我们都是脑残啊,这样瞎说我们也会信你。
李想悠闲的在庭院信步,继续着侃侃而谈。“安陆县人民政府成立,我们会在安陆县大力发展实业经济,争取百姓早日过上小康生活,这需要诸位乡绅的大力支持。首先,我会整合本县琉璃瓦作坊,政府出资成立琉璃瓦工厂。除此之外,针对本县资源,政府还会出资兴建粮油机械加工厂,纱厂等。兴建本县实业,造福乡梓,不是政府一己之力便可以完成。所以本帅希望,诸位乡绅可以积极的踊跃入股。”
李想说起兴建实业,黄光中便两眼放光,积极响应道:“这事我可以向大帅保证,我们黄家绝对可以在安陆县里做好领头的作用。”
“只怕你说话的分量还不够。”李想对黄光中的大言不惭表示严重的怀疑,也绝对是有凭有据。黄家还有整个黄氏宗族,做主的人不是他,是他身后微微颤颤的快要抽风的老头子。
“要怎样你才相信?”黄光中有些不服气的问道,被人看不起,心里的滋味可不好受。
李想停下步子,紧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做黄氏安荣堂的族长。”
李想要换掉黄氏安荣堂的族长,几个族老终于忍不住跳脚道:“你也太霸道了,连我黄氏本族的内务也要插手。我们族长谁来当,即使万岁爷来了也管不了。”
黄光中却把头悄悄的低下去,看他是早已意动。李想大笑一声,打断那些激动的族老,道:“我没有要插手你们族里内务的意思,我是个非常民主的人,说我霸道就不对了。”
李想说着,右手却不自觉的轻拍挂在腰间的博郎宁左轮手枪。本来还想好好辩驳一番的这些族老立刻闭紧了嘴巴,他们两张人皮做的口硬不过枪口。
李想看老实的闭上嘴巴,便继续道:“我宣布:地方大族之族长,由本族自行选举,外人不得插手。”
李想说完这句,几个族老放下心来,李大帅真的民主了。
李想继续道:“凡新选举出之族长必须向官方报备,得官方授权任命方可生效。未得官方授权之族长,官方一慨不与承认。”
几个族老听到这里,心跌道了谷低,这与官方直接任命又有什么区别?
“我现在提名黄光中为候选族长。你们慢慢选,结果我满意了,你们就可以走了。”李想心里一阵得意,转身又向宋缺喊道:“把祠堂大门给我关上,选出结果了再开门。”
宋缺吆喝着革命军士兵把两扇巨大的枣红大门关上,他就这样叉着双手守在门后。
短短的一个时辰,五次佚名投票,总算把黄光中推上黄氏安荣堂族长之位。把一帮族老也累得够呛,午饭时间都过了,几个年岁大的老人饿得头昏眼花。
祠堂外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也是极有耐心,熬着中饭不吃,也要等着出个结果。田里的活也都不干了,几个监工也管不了,都蹲在祠堂外的墙角里,被革命军士兵画地为牢的监禁着。他们也不敢要求真像李想说得人人平等的权力,能与族长,能与县太爷,能与万岁爷平等,只要不去做牛做马,能够做个站着的人阿弥陀佛了;他们不要求政府能免除他们的劳役赋税,只要求能够二五减租就阿弥陀佛了;他们不要求那些学生娃子画的兰州烧饼全部兑现,只要能够兑现个一两块就阿弥陀佛了。
上千双眼睛盯着的祠堂大门支呀一声打开,李想和黄光中亲热的像是背背山来的基友,言谈甚欢的把臂走出祠堂大门。所有的村民一阵欢呼,这预示着他们的部分利益得到了落实。
李想大手一挥,高声说道:“我宣布:黄光中为黄氏安荣堂族长。我在此代表汉口革命军政府表示热烈的祝贺,并以汉口革命军政府最高长官职权任命,黄光中为安陆县民国第一任县长。现在有请黄县长讲话。”
黄光中也学着李想的样子,挥着手示意底下安静。村民们激动的情绪稍稍平静之后,黄光中才说道:“感谢诸位父老乡亲的厚爱,也感谢李大帅对我的信任。我在此向父老乡亲承若,一定会把二五减租免税政策落实下去。另,政府准备在安陆大力发展实业,开办工厂,须招聘大量民工,望父老乡亲有劳动力剩余的家庭踊跃报名参加。今日政府公布之惠民政策,还望诸位父老乡亲四处宣扬。”
民心瞬间沸腾了,几个学生娃子画的兰州烧饼,已经得到安陆县第一大族黄氏族长的亲口承若,这使他们更相信这是真的,不是在做白日梦。此刻李想也不得不承认,在地方农村农民的心里,他用枪杆子黑洞洞的枪口说的话,还不如地方大族族长的两张人皮口说话管用。
看着沸腾的民心,此刻黄光中的心里似乎隐隐的有些明白,李想不惜得罪各方地主,也要把二五减租免税落实。在这个看似得不到任何好处的政策当中,他得到了广大的民心,是真真心向于他的民心。
李想走时,黄光中还执意的要送他一程。一路上李想便像他打听一些安陆特产,以便凭着超越这个时代一个世纪的智慧,给他出一些开发安陆商机的点子。黄光中只觉受益良多,许多点子都是从未听过,更是从未想过。但是只要聊到三民主[义],两人就像是吵架一样,黄光中实在是对李想的歪曲解释难以苟同。
马上的黄光中郑重说道:“大帅,我虽然接受你的任命,但是我还是要保留我的政治信仰。你不要白费口舌,你那一套我根本不相信。要是孙中山先生在这里,非被你气得吐血而亡。你的改革过于激烈,少不了流血,我接受你任命完全是为了安陆县百姓着想。以我们家族在安陆的影响,可以减少许多安陆不必要的流血。”
李想也在马上叹息一声,“如果国人都像你这样的开明,中国革命会少流许多血。老弟,老哥就跟你说实话了。革命就是要流血,今天已经是老哥我最温和的手段了。你应该也听过,自革命起事一来,老哥我一出手,都是血流成河。今天老哥我可是带了杀机来的,早准备要踏平安荣堂的。老哥我不是一个嗜杀的人,记得孙中山先生说过,欲享文明之幸福,必经文明之痛苦。老哥我打打杀杀,只是为了革命早日成功,人民过上安居乐业,幸福而又文明的生活。”
黄光中一阵摇头,“孙中山先生的话,怎么到你嘴里就变了味。虽说我们都是革命党人,是同志,但我们有志相同,却也有志不相同。”
“我们相同之志,都是为了安陆人民,都是为了中国人民。这便够了,你就在安陆好好的干出一番成绩来。老弟,你有才华,老哥我绝不会埋没了你。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回去吧,老弟。你的县长任命书,最迟三天就会送到你手,在家等着吧。”李想挥挥手,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箭也似的穿出,掉在他身后的部下和警卫也都跃马扬鞭的跟上。
黄光中驻马目送,眼中是广阔的原野,散布的丘陵,几颗掉光树叶的巨大梧桐树,低矮的云层,青透的天空,阳光正暖,秋风正爽,黄土官道上,这队骑士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