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总统府门口,看着冯耿光和章宗祥的背影远去,黄兴终于说出和李想连袂而来之意:
“关外都督蓝天蔚率“海容”、“海琛”、“南琛”三艘巡洋舰,从上海出发,经烟台北伐。在北伐舰队开抵烟台,接着,沪军北伐先锋队刘基炎部两百余人,从上海分乘四艘轮船也到达烟台,先后分兵占领登州等地。但是,蓝天蔚准备在辽东半岛进军东北的计划,却受到日本帝國主义的阻挠。日本拒绝北伐军在辽东半岛登陆,北伐军不得不改为在貔子窝附近经花园口至大孤山中立地区以外一带登陆。列强不止阻止革命军登陆,今天所有人都看到了,列强军舰在长江示威,驻北京的各国外交使团蛮横地宣布不准在京奉铁路两侧十里内战斗。俄、日两国分别增兵东北及内蒙”
同时,帝國主义利用孙中山急于要求列强承认的机会,对他继续施加压力。急切地希望得到列强的承认,是当时许多革命党人的共同心理。可是,帝國主义对这个新生的共和国偏偏不予承认。英国《泰晤士报》驻北京记者莫理循发表评论:“告诫上海的共和领袖们,指望对中国国情一无所知的孙逸仙去争取外国列强对中国的尽早承认是痴心妄想。他说,只有袁世凯才能得到外国的信任,革命党的领导人向莫保证,他们一定推戴袁为首届总统。”
外国资产阶级报纸竭力宣传列强将要进行干涉,立宪派危言耸听地宣扬帝國主义一旦干涉,中国便有亡国灭种的危险,大多数革命党人也仿佛天顷陆沉的大祸就在眼前。
孙中山看过黄兴拿来的电报,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非常丧气地往办公厅走去,李想他们紧随其后。
李想则破口大骂:“帝國主义她妈混蛋,你们也糊涂!列强的军舰为什么只敢堵在南京,不敢堵在汉口?还不是因为你们软蛋!议和局面既然始终没有破裂,六路革命军北伐这个看起来很宏伟的计划也就只不过是纸上谈兵!”
大总统的军事秘书李书城冷笑道:“没有粮弹,几十万大军怎么能北伐呢?更不要说和洋人挺腰杆了!”
财政困难使南京临时政府硬不起来,帝國主义干涉的阴霾更令革命党人气短。北伐虽然取得一定胜利,但是很难继续下去了。
“好滑稽的理论。”李想也冷笑道:“贫穷就可以放弃尊严吗?财政困难就可以放弃革命吗?”。
“只要推翻满廷,革命也就成功了。至于谁推翻的,我们又何必计较。”李书城道,“各省都督如谭延闿、程德全、庄蕴宽、汤寿潜、陆荣廷、孙道仁等,各省统兵大将如沈秉坤、王芝祥等,本系清朝大官僚和地方大绅士,在他们看来,拥戴气味相投的袁世凯,自然比拥戴那些素不相识的革命党人要好一些。当时如和议破裂,要他们听革命党人的命令对袁世凯作战,他们很可能是反戈相向的。既然有一条革命成功的捷径可走,我们为什么还要去走哪条艰难的弯路?”
在十分危急之中,李想竟然无言以对,气得干瞪眼。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于南北议和开始之后,革命党人普遍地希望通过和平谈判争取袁世凯反正和清帝退位,以便尽快地结束革命。同时,他们把争取获得帝國主义国家的承认,作为临时政府的首要目标。这是同盟会革命目的地模糊性质,导致辛亥革命悲剧的根本原因。
黄兴对孙中山说道:“书城认为目前情况不利,要重新考虑战略,我认为他说得有道理,请他再讲讲,我们研究一下。”
李书城说道:“目前湖南的谭延闿、福建的孙道仁、广西的陆荣廷、沈秉坤以及其他拥有军队的地方当权派,却又慷慨激昂地致电南京政府,表示他们坚决反对继续停战,坚决主张立即出师北伐。他们以空谈代替行动,而又把议和怯战和由此而来的对袁世凯屈服的责任全部加在南京临时政府的身上。而南京依靠变mai官办实业筹集军费,是无法持久的,再战下去前途不容乐观,现在和议尚有可为。内忧外患之下,目前只有请大总统当机立断,才可以拯救民国。”
李书城善于言辞,讲得十分动听。
胡汉民早被汪精卫策反,当即附议说:“书城兄的见解高明。”
李书城和胡汉民二人竭力鼓动黄兴一道赞成和议。
南京临时政府从成立的时候起,便面临着十分严重的财政危机。清政府所课征的许多苛捐杂税已经宣布废除;海关及部分常关、盐厘的税收被帝國主义者把持,拒绝交付临时政府;各地的田赋和其他税收也被各省军政府截留,不上缴中央。军需紧急而款项没有着落,各处要钱的电报接踵而来,南京附近的民军“嗷嗷待哺,日有哗溃之虞”,每日前往陆军部索饷者不下数十起,致使陆军总长黄兴“寝食俱废,至于吐血”。
黄兴沉思良久,方说道:“请大总统决定,我照命令办。”
孙中山见他们悲观失望、不知所措的样子,一股无明火升起,说:“通过和平谈判争取袁世凯反正和清帝退位,以便尽快地结束革命。如果三天以前按这句话办,就可以和袁世凯的代表继续谈,今天做恐怕晚了。北伐军都已经打到徐州,和北洋军也刺刀见红,还怎么谈?”
“不要紧,我们还有筹码,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胡汉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汪精卫已经替袁世凯在南京总统府上上下下活动很久。他本来就是南方议和代表的参赞之一,故在沪就以伍廷芳的观渡庐、到宁就以孙中山的总统府为他的活动基地。和议停顿时,经常奔走于宁沪之间。到南京时常来参议院和同志们漫谈,总是说袁世凯在北方如何帮助革命,收拾大局非袁莫属等等。由于他的态度和蔼,手腕灵活,一般人对他都有好感,不知不觉地成了他的传声筒。
孙中山没有理他,接着说道:“老谋深算的袁世凯一方面对清廷表示要杀身成仁,以古圣贤之心为心誓为清廷保全社稷;另一方面却对其亲信的前方将领指示要计出万全,不可轻易督师进攻,清廷和我们革命党人都在努力拉拢袁世凯,而袁的如意算盘是利用双方的矛盾和弱点,抬高自己身价,从而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
听了孙中山如此一针见血的分析之后,大家仍无动于衷,只有李想说了一句:“只有北伐,才能完全铲除民国之蠹,建立共和政体。”其他人,谁也未表示愿意为“铲除民国之蠹”北伐。
胡汉民笑道:“实在是财政问题不解决,则只好拱手让权于李大帅视为“民国之蠹”的袁世凯。”
他们纷纷议论如何寻找与袁世凯谈条件,尤以胡汉民主张最力,李书城附和胡汉民的主张。
孙中山见此情形,心里也没底了,觉得北伐也靠他们,和议也要靠他们。只好说道:“只要大家一致认为和议可以成功,我就下命令重开和议,但各革命军也不能停止北伐,直到袁世凯表示赞成共和。你们能做到这一点,我就可以下命令。”
黄兴见孙中山有些难过,就说道:“和议不成,北伐不废。”
孙中山苦笑了一下。
李想越想越不对劲,极力反对,咆哮如雷,说道:“你们怕死,想妥协求和,那是办法吗?怎么不集中力量,直捣黄龙?革命不彻底有二次革命的危险,这要流多少血才是个头?你们应该考虑这个不利的后果。我鄂州革命军包打两条线,也没喊过怕。”
孙中山见李想还有勇气,马上又来了劲头,大叫道:“北伐,北伐,将革命进行到底!李帅是好样的,就按他说的办。”
这样一来,大家又都没有话说了。
黄兴见此情形,也随风转舵,说:“有把握打赢,当然是上策,和议的事情不妨暂时缓缓。”
结果会议又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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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爱丽园。
“关于中国时局并无什么轰动新闻。事态的发展如冰山一般冷峻。每个事件在数周甚至数月前便有谣传,而最后也总会如期发生。当然,我指的是中国观察家们最害怕发生的事。”说话的是美孚在上海的代表。他的目光在围桌而坐的英商公会和美国商会的代表们身上巡视一遍后,又道:“美军第15步兵营正开往秦皇岛,然而,我们仍无法对广受关注的最新局势不屑一顾。目前,美**队已作为联合干预力量的一部分开进华北,并表明了我们的立场——根据条约义务,我们不能对此置之不理,直到社会治安恢复稳定,政府重新控制事态,无论谁是执政者。”
显然,这些外商代表唯他马首是瞻。
他油然道:“〖罗根号〗运载的美军第15步兵营和机枪营将在黄海和渤海上颠簸4天后,赶在相关铁路沿线失控前抵达秦皇岛,下船登陆。他们虽然不是战无不胜的部队,但是整个美军的代表。并且,随后将会有更多部队从马尼拉和其他地区抽调过来,直到中国错综复杂的局面彻底平息。”
纳什知道,美国将军队派往华北并不意味着这是一段轻松愉快的经历,反之,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个冒险之旅。但我们这样做,仅仅是为了履行我们的条约义务,并且纠缠着诸多复杂因素。当义和拳运动被镇压后,西方列强与中國政府重建友好外交关系,双方就新的交往方式达成一致,以预防围攻公使馆以及阻碍中国首都与港口间道路的情形再次发生。
一个老洋鬼子动容道:“列强之间也签订了正式协议,就出现危险征兆时如何重新划分通往港口的要塞达成一致,并规定了各自派遣军队的数量。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中國政府必须同意接受外国干涉,以及在必要时视列强为惟一仲裁者这一耻辱行事实。介入干涉时机从来不容易把握,而武装干涉终止的时机、形式以及理由,在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一件处理起来极为棘手的事情。”
另一个洋鬼子皱眉道:“武装干涉就像是跳进一个黑暗陷阱。无论诡辩家如何抵赖,我军在中国出现,都是一种干涉,而且是一种武装干涉。我们将被迫在这条路上走多远,或者我们将被拖入泥潭多深,作为对未来事件进程无法知晓的人,都无从断言。干预从来就像是跳进一个黑暗陷阱,什么时候能重见光明,没有人可以预言。事情逐渐向前进展,公使馆的保卫力量不断得到加强,外国的军队不断进入中国海岸沿线的特许区域,直到几乎达到义和拳运动时的数量。”
美孚代表纳什悠闲地吸了一口雪茄,吐出烟霞,微笑道:“列强之间的相互关系很不明朗,而中国国内局面也无大的改观。所有试图达成对立双方和解的尝试都由于自身原因而以失败告终,哪怕是取得暂时的和解。满清王室不愿意放弃政权,革命党人也未能夺权,土匪四起,所有中国人都被激起了排外情绪,这也是合乎情理的。从某种程度上说,即使没有条约义务,我们也有正当理由派兵保护受到威胁的侨民。其他将要联合出兵的列强也是出于同样目的,虽然现在仍待确定。这便是当前确实面临的困难。出兵时机仍未确定,至于地点及方式更未确定。联合出兵占领华北以及通往北京各条要塞的危险性和它的必要性一样明显。一旦革命党人持续北上,危险便与日俱增和过去一样,想要区分中国的爱国志士与土匪是极端困难的;而对于中国人来说,想要区分维持治安、保护同胞生命及财产安全的外国士兵以及趁火打劫、火上浇油的洋人,同样困难。”
纳什在想:如果中国人可以保持足够冷静,关注危及他们个人以及国家存亡的大事,他们现在应该向列强示以极大的赞赏和敬意,正如东京的半官方媒体与俄国外交部之间一样,而非整天为建立真正的共和制或是君主立宪制而伤脑筋。
圣彼得堡向日本发出邀请对中国来说十分凶险。东京的报纸今天将俄国对于蒙古的所谓扩张视为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们说,这不过是白种人的负担,俄国人需要在蒙古人、亲王、喇嘛和骆驼之间维持秩序。简而言之,他们必须维护俄国的和平。
随后,俄国的报纸在这场恭维竞赛中,以俄国人的隐晦方式回应道,在中国当前混乱局面下,正是先进文明国家随时准备伸出援手之时。他们相信日本会完成应尽的义务,并建议将满清摄政王的势力区域关东地区作为其活动范围。俄国编辑说,日本人非常了解当地情况,他们的干预必将皆大欢喜,并且告诫他们曾经的敌人同时也是现在的朋友,他们应做好充分准备,以防止在中国未来的复杂局面中猝不及防。
所有这些言论都是暗流涌动、意味深长。如果它们想表达什么,那便是对日本和俄国而言——他们当然是对此非常关注的——中国北方的命运已经决定。这一决定看起来不会是实行共和制或者君主制,甚至不可能是“门户开放”。1895年,当时的俄国舰队被日本人认为是不可战胜的,俄国人执行沙皇的命令,将日本赶出关东。现在,圣彼得堡向日本发出邀请便显得十分有趣,对于中国来说也更加凶险。
纳什说道:“当前,中国内战双方陷入僵局,是对世界和平的巨大威胁,也是对列强试图避免中国分裂的巨大干扰。显然,这一僵局主要是由于革命党与满清阵营双方对金钱的需要及缺乏互信。发动革命,或保卫王室,仅仅是发动战争的形式。战争需要资金,需要巨额资金。孙中山在电报中宣称,他准备率领十万或百万大军向首都挺进,虽然数字可能有差别,然而在此险恶形势下,如果没有巨额贷款支持,他不可能从陆路或水路向北方挺进;而满清王室,无论有无俄国支持,正准备誓死守卫北京,但是他们的守卫也亟需军火,如果没有巨额贷款,便不可能购买军火。”
所有人细细品味纳什的话。
革命已取得巨大成就,这主要依靠海外华人捐款,特别是来自马来半岛、海峡殖民地、泰国和爪哇居住的华人捐款。在那里,他们已获得可观的财富,掌握了成熟的商贸管理模式,而这些正是中国国内所缺乏的。即便如此,革命党人的资金现也断流。
革命党人和所有外行一样显得过于乐观了,他们低估了革命的成本。他们取得的惊人成就可以吸引更多捐款,资金无疑会源源而来,但与此同时,无价的宝贵时机也随之错失。
另一方面,满清王室拥有资金,但并不情愿用皇家财富来进行一场未知的军事冒险。作为特权阶级,他们的小心谨慎不足为奇。在过去300年里,他们一直享受着国家补贴,突然间他们发现有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将在未来剥夺他们的特权。现在的问题是,满清王室是否应用积蓄作为赌注来换取未来继续享有补贴的特权,或是在万不得已时放弃他们的补贴,依靠三百年来积累的财富有节制地生活下去?当然,他们非常痛恨袁世凯,袁似乎已将他们的退路毁掉,因为直到最近,他还一直保持着与革命阵营的接触。
所有精明的洋鬼子商人都想到了,袁世凯要出手了,他们也该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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