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小楼外,秋末正午的阳光看似明媚,却没有人感觉到一丝的温暖。辛亥年的重九才过了两日,满园的清香的菊花也开始凋零,铺满一地黄色的凄美。距立冬日还差七日,所有人却都感受到辛亥年的冬天提前降临了。
早已经被折磨的动弹不得的马荣拖了下去,送去四官殿码头剥皮挖心示众,刚刚他伏过的地方留下一滩杏红的血迹。马荣毫无畏惧的狂笑大骂声慢慢远去,冯国璋总统的北洋第一军座下将领,二镇统制王占元、四镇统制吴凤岭、六镇统制李纯等,这些冯国璋的心腹大将,一个个大眼望小眼的默不作声,大堂里安静下来,都可以看到对方眼里的动容,这样晴好的天气,却在心底是寒气暗暗的流淌。
“大人,和议在际,还是不宜节外生枝。何况昨夜放火烧城,以致那些反感不满革命党人的洋人,也对我们颇有微词。今早上就有洋人找上门唧唧歪歪了,喧腾报纸,大人居然为丛怨所归。众口铄金,真是积毁销骨。他们到忘了,是谁废除了他们租界特权?又是谁来恢复他们的租界特权?是谁一旦当革命锋镝之冲,乃慨然欲牺牲生命,挽此狂澜?大人为了国家大事操劳,不顾惜自身声誉,还背负这么多的骂名。给了洋人那么多好处,还受他们的埋汰。我们没有必要,再把革命党人往死里得罪。”张联芬打破沉默说道,他还是想按照朝庭惯例,暗中把马荣处置了。其实冯国璋会这样处置马荣,虽是张联芬意料之中的事,但他仍然感到不满足。这样非但没有达到折辱马荣、折辱革命党人气节的目的,反而成全了他革命英雄的大名大义,更是激发汉口革命党人、汉口民众抵抗和不满北洋军暴戮的情绪。但是冯国璋下达的命令,他不能够直接的去反对,只能这样说了。
“我早已经把武昌匪党得罪狠了,也不怕再把他们往死里得罪。哼!要稳定南方爆炸形势,必须行非常手段。袁公的心思,我也了解。这些得罪人的事情,袁公不方便去做,我们做属下的,就要帮着分担。”冯国璋沉吟道,他一直坚称革命党为匪党。至此却打住,没有继续说下去。张联芬却是不敢插嘴,袁世凯的心思,他们不敢乱猜,更不敢乱说。
袁世凯此时已实实在在地把北方军政大权总揽于一身了。清开国时,多尔衮致书史可法说:“我大清之天下,乃得于闯贼而非取之于明朝。”袁世凯现在也是用的这个手法,他对革命军方面说:“我的天下是得之于清朝,而非取之于革命军。”又对清说:“我今日势力乃取之于革命党,而非取之于清朝。”
袁世凯在洹上村以养足疾为名,已经达到了挟清廷以压革命军,养革命势力坐大以要胁清廷的目的。这些每一件事情揭开了,都会对袁世凯的名誉有极大的影响。须知,如今的袁世凯,恶迹未显,在世人眼中,诚为一代伟人。他有足以影响中国的强大军队北洋军,有洋人送于的挽救中国政局之第一人的称号,有在朝鲜时期建立的民族英雄的光辉事迹。国人当中很多人相信,非袁不能挽回大局。这是袁世凯能窃国成功,有很大的关系。
袁世凯一些暗地里的勾当,知道的人不多,知道的人也不敢随便乱说。
先前袁世凯到信阳誓师时,面授冯国璋机枢,对于当前的局势定下四大方针决定:
(一)谦辞组阁大命。
(二)谏阻清廷迁都。
(三)稳定南方爆炸情势。
(四)清除北方肘腋之患。
根据这四个步骤,袁世凯一方面由其长子袁大公子暗中联络结交革命党人,秘密派代表不断向武昌革命政府进行和谈碰头;一方面却令冯国璋率领北洋第一军继续向武昌革命军施压力。至于在北方,则必须消灭吴禄贞,因为吴的纵横才略,以及在北洋军中的基础,如果让他继续留下,则北方的天下便不是袁世凯的了。袁的政治资本是北中国的实力派,如果革命力量在北方长大和发展,则威胁了袁的存在。因此他把消灭北方的革命力量看得比对抗南方革命军工作更为重要。所以他在洹上村时就和亲信秘密商量,采取釜底抽薪的办法,谋杀了吴禄贞。袁世凯很明白,张绍曾是个有妥协性的人,不像吴禄贞那么英迈,所以只要解决了吴禄贞,北方的革命情绪便会受到极大的打击。果然,滦州兵谏和吴禄贞被刺,使北中国的革命活动缓和了,使得袁世凯有充分时间来达到他个人取天下的阴谋。
只是袁世凯的这些阴谋,只有他极心腹的人才知道的机密,在具体计划上更是无人知其全部,也因此才造成当初朱其瑝乌龙事件。
冯国璋一开了头,马上就想到这许多,叹息一声,却换了一种说法,道:“袁公组织责任内阁,以图解免。无如人心为大势潮流所趋,虽有贤者,已难为力。挽回之术,不免告穷。盖人心愈压制,其膨胀力亦愈大。中西往事,历历可征。此次匪党声势极大,无论其不能扑灭矣。即以北洋兵力,现勉强摧抑,然人心不死,余烬易燃,吾恐第二次革命,不旋踵又将复起矣。今日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汉口余党贼人潜进刘园,解救同党。再看刚刚马荣之张狂近似疯魔,这些匪党在孝感和汉口连连受重创,仍不死心放弃的念想。要抑制南方爆炸形势,必须以雷霆手段重创匪党,学一学大清开国平江南的故事,学一学曾文正公平长毛的故事。把他们打痛了,打怕了,才成,才尚有望和议。”
冯国璋起身,在大堂里来回度方步,皮靴的胶底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白璧光洁如汉玉的大理石地板,错落配合着他缓缓的语调,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里。所有人不自觉的正襟危座,听着冯国璋慢慢道来。
“如今,说者谓南北之争在满,吾谓南北之争,实不在满而在汉。而今而后,袁公其为国体解决之枢纽也哉。东郊民巷的洋人亦云,袁公为拯救中国政局之第一人也。先是武汉事起,朝庭起用袁公,论者咸疑袁公必有良弓狡兔之悲,断不应命,讵竟慨然奉诏。乃甫经就任,而张绍曾截留军火,吴禄贞谋断后路之警,已纷至沓来,袁公几陷危地,至是始悟大势已去,断非一人所能挽回。虽表面强为支持,而其中已有转圜之意矣。越日复拜内阁总理之命,论者又疑必不至京,已而入都之报腾布远近。如今朝堂摄政王等满洲贵族政府既覆,而袁公内阁代兴,时局循环,差强人意。虽然,袁公入阁,则共和解决,愈生困难,何也?袁公之权,全由保护今朝庭而得,既已显膺重寄,即不能不故作声势,以掩众目。一旦而欲反其所为,万无此理。且朝堂里满人贵族虽已引避,挟制之习未除,袁公势处两难,动辄得咎,内招朝堂满洲贵族之猜疑,外启党人之仇视,手枪炸弹,日伺其旁,危险之来,方兴未艾矣。”
冯国璋文言绉绉,把袁世凯说得比受尽姑婆虐待的不幸小媳妇还要委屈,却是说进了这几个深受袁世凯大恩大德的北洋重将的心里。一句“而今而后,袁公其为国体解决之枢纽也哉。东郊民巷的洋人亦云,袁公为拯救中国政局之第一人也。”说得在座北洋重将们个个与有荣焉,只觉得跟着袁世凯是前途广大。但听到后来,又想起袁世凯为朝庭鞠躬尽瘁,苦苦支撑着朝庭将倾的大厦,却受尽朝庭的猜忌。百般维护党人,要求朝庭解除党禁,释放汪精卫等政治犯,赦免匪党造反的大逆之罪,反而招来党人的仇视。对于袁世凯所受的委屈感同身受,恨不得踢翻了朝庭,踏平了革命党人。
李纯率先离座站出来,道:“属下愿为袁大人分忧,愿为冯大人分忧。”
其余重将,立刻起身附和。
“好。”冯国璋舒展了笑容,拍掌笑言,“总有人在背后议论我,我也都知道好勇斗狠,一力主战,只为了多换一件皇马卦穿妄肆武力,以仇杀同胞为事,甘冒天下之不韪,为人民之公敌,身败名裂,为天下笑。真是笑话!其实,我也是赞成和议。希望南北和议早日达成,希望南北战争早日结束,希望国家能够天下太平。如今南方民势益张,占据半壁河山,相持不决。大局糜烂,即在目前。非南北裂土而王,即演成豆剖瓜分之惨剧,事机危迫,间不容发。我唯有一力主战,只是为了以爆制爆,以早日促成和议。”
冯国璋说的,在座各位也同意。革命党人的顽强,他们也都见识道了,简直比野草还要顽强。留下他们的性命,不把他们给征服了,今后真是睡难安寝。革命党人的暗杀手段疯狂的不得了,在北京城里,一句“革命党人来了”,能吓住夜哭的小孩。满清朝庭里,死在革命党人锡纸包鸭蛋的大员多了去了。不怕革命党人造反,就怕革命党人暗杀。他们这些人,日防夜防,总有疏漏的时候,总会给那些不要命的革命党人抓道机会的时候。江南死了好几个封疆大吏,连北京的摄政王爷不也差点着了汪精卫的道?他们的护卫是远远的不如那些封疆大吏,摄政王爷,万一被革命党人记挂上了,灯录他们暗杀的黑名单,又有谁能当得住他们的锡壳鸭蛋呢?但因此也就去扑那些封疆大吏的后尘?一个个胡思乱想,心中的恶气上涌,又怎能抒发出来呢?
这些北洋悍将,心中的恶气发泄不出来,就有人开始咬牙切齿。王占元就不依不饶地说:“看到马荣这厮,被拖下去那怨毒的眼神,我就心头直乱跳。不把这些匪党任赶尽杀绝了,我真是睡难安寝。就是不把匪党赶尽杀绝,也要把他们打得服软为止,死不死的,也作不起怪来。炮轰武昌城,逼匪党和议,签下这城下之盟。自古以来,城下之盟就是奇耻大辱。看他们,还能在我们面前抬起头来?”
此时冯国璋的秘书长陈紫笙进来,打断王占元的话,道:“大人。上次抓到的那个朱其煌又来了,有事请见。下官说了大人正在议事,他说原来这些事是要向袁大公子禀报的,可是,如今袁大公子远在北京。知道湖北事务全由大人主持,要请见大人。”
冯国璋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什么事情。北洋将领也知道点风声,想要回避。冯国璋挥了一下手,说道:“你们不用回避,叫他进来。”
冯国璋刚才那番话已经喧诸于口,还有什么好避讳的?袁世凯主持内阁,和议已经提上日程,焦点已经变成了共和还是立宪。当然,袁世凯在北京,一直高唱君主立宪,誓要保住清廷的家天下。
见朱其煌跨过门槛,冯国璋就问:“你有什么事?”
“冯公,我正是为和议而来。冯公在汉口虽是大捷,然南方有十三省独立。南北终于决裂,南北两军,战祸愈演愈烈,其影响所及,势必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足以覆亡中国。”他在此一顿,扫视一眼北洋诸将,一正衣襟,才接着说,“我今带了一封汪兆铭的亲笔函,这是汪君写给武昌首义的革命同志函,希望南北达成和议,联合一致要求清帝逊位,并推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
“这是你们党人一厢情愿的盘算。”冯国璋立即打断了他,“推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这话,革命大人可以拿在台面上毫无顾忌的讨论,在北洋军里却是绝对不能议论的禁区。虽说他们都是心知肚明,但他们名义上还是清军,袁世凯还是清臣,这样就是大逆不道了。“袁公组阁之后倡议和议,是不忍同胞自相残杀。又有东西各国列强阳号中立,阴主干涉,如接济军火,灌输外债,助拿租界革党,占据海关税权,且各处陆续进兵,以图有所劫制,是以蒙藏之噩耗方来,滇辽之警电踵至;而日皇对于议院之愤言,其心尤为叵测,瓜分之祸,逞于目前。这场战事继续下去,怕有亡国灭种之祸。袁公心念国家民族之大义,才同意和议。却并不赞成共和,还是坚持君主立宪。推举袁公为临时大总统之说,以后休要在我面前提起。”
北洋诸将听到冯国璋叙述袁世凯心怀国家民族之大义精神,个个都坐直了身子肃然敬听着。朱其煌看在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一丝嘲讽,袁世凯不是要坚持君主立宪,只是不喜欢“临时”两个字。嘴里却说道:“袁公倍受中外瞩目的伟人,我等党人却是真心期盼,袁公念在国家民族大义,能够反正来归。”
“闲话少说。”冯国璋脸色不善的说道,朱其煌说话越来越露骨,传出去还不都是他的过错?冯国璋刚刚大胜革命党人,正是心气傲,火气旺的时候,对朱其煌很不客气的说道:“你是现在过江去武昌呢?还是等洋人调停的使者来了一起过武昌?”
朱其煌并不以冯国璋盛气凌人的态度为异,道:“我先过武昌。听说参加独立各省的代表大会的各省代表都来到了武昌。这时恰巧在各省代表大会期中到达,便于大家集中讨论这个问题。也是给武昌主战党人一点缓冲的时间。”
自庄蕴宽来鄂之后,沪、汉临时中央政府之争已然展开。黎元洪当即派居正、陶凤集去沪与各省代表榷商,中间颇有争执。经多方调解,十月四日才开会决定各省代表赴武昌组织临时政府。各省仍留代表一人在上海办理通讯联络。
其十月初旬,代表之行抵上海者凡十省;其赣、粤、桂三省,则以鄂省先有请派之议,径至武昌。此十三省,均赞成组织临时政府统驭全国之说。即由十省代表在上海会议,先推武昌为中央军政府;并提议武昌既为中央军政府,各代表即应前赴武昌,惟沪上仍留一通信机关,以便接洽机要。当代表团未全体到鄂之先,各省军政府以代表到鄂尚需日时,外交应付不容稍缓,乃先后电致鄂垣,凡民军占领各省,公推黎都督为民国中央政府代表,而以鄂省为暂时民国中央政府,凡与各国交涉,有关民国全体大局者,均由黎都督代表一切。同时有已到鄂省之各省代表,亦以是为言。黎元洪乃据情照会各领事,并声明:“凡民军举义之先,所有满清政府与各国缔结之商约,及所有借款之债权,均有效力。至武昌义旗既举之后,无论满清政府向何国所借之债及所结之条约,则概不承认。”
同时黎都督复通电各省,略谓:“大局粗定,非组织临时政府,内政、外交均无主体,极为可危。前电请举员会议,一时未能全到,拟变通办法,先由各省电举各部政务长,择其得多数票者聘请来鄂。以政府成立,照会各国领事,转禀各国公使,请各本国承认,庶国基可以粗定。并拟将临时政府暂分为内务、外交、教育、财政、交通、军政、司法七部。”
各省得电后,即各致电推举。除外交一席亟须设立,由各省公推伍君廷芳为总长,温君宗尧为次长,即行任事外,其余各部,因代表议会将次成立,暂不实行。各省代表既由沪议决前赴武昌,即于宣统三年,十月初十日,在武昌会议,全体赞成于临时政府未成立以前,推举鄂军都督为中央军政府大都督。
可惜,黎元洪这个中央军政府大都督还没有坐完一天,阳夏既已沦陷。黎元洪仓惶溜号,移驻卓刀泉“办公”。
冯国璋即派人护送朱其煌过江。看着朱其煌出去后,冯国璋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狰狞,对一群部下说道:“好啊,已经一败涂地了,还敢讨价还价。要狠狠的打,打到他们求和为止,打到他们今后一想起我北洋军,就怕得直打哆嗦。”
冯国璋的副官张联芬和秘书长陈紫笙,两个最是了解冯国璋的人对望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冯国璋
抖擞一身虎威,满堂人里,不少平日里的骄兵悍将吓得连呼吸也放缓。
“你们不同意?”冯国璋看他们不作声,不解地质问他们。
陈紫笙说道:“大人,我们也无须急于一时的奋忾。等洋人和议调停的使者来了,与武昌议出个结果之后。我们满意了,就不打,我们不满意,就继续打。这是下官的个人想法,说出来请大人参酌。”
张联芬见冯国璋还是黑着脸一声不吭,便赔笑说道:“大人,袁公把这样的重任托付给大人,而不是孝感的段大人,足见袁公对大人的信任和重视。大人也确实不负袁公所托,挥兵南下,一举收复阳夏,荡平匪党主力,如今匪党只剩下一座孤城苦苦支撑危局。有我北洋大军坐镇汉口,湖北局势已经大定,我们即使放任各地匪党流寇不管,量他们也翻不了天去。”
冯国璋听到张联芬暗中拍响的马屁,心里一阵舒坦。但一想起李想的那群来去如风,摸不着边的匪党流寇,又不免长叹一声说:“唉,你们不知,我们现在看似大局已定湖北,其实,陕西、山西独立,河南又有乱起,我们其实已经身陷重围,四面皆敌。”
陈紫笙恳切地说道:“一群泥腿子和书生组成的乌合之众而已,即使有百万之众,在我北洋精兵强将面前实属不堪一击。声势再大,还不够作我们的开胃菜罢了。”
冯国璋一时沉吟的再三思忖,终于觉得两位心腹手下说得有理。他长叹一声说:“好吧。我就耐心再等一等,给他们一点喘息的时间,也不怕这些匪党还能再兴风作浪。如果武昌匪党真的服软,同意和议,也少了一次兵戈。等葛福等调停的洋人使者来了,就送他们过江去。朱其煌不是带了汪精卫的一封亲笔函?想来,总会起到一些作用。今早,黎元洪已经派人找到了在武昌参加过他誓师祭天大典的上海英文报《大陆报》记者埃德温,公布了他的“声明”:敝人切望停战,俾联络共和各省,确定继续交战或与立宪人士协商调解事宜。敝人始终期望了结自相残杀、流血痛苦、毁坏财产之局面,以免招致列强干涉。为此,特声明愿作出任何让步,以确保停止残杀。窃以为应由共和党人与朝廷双方宣布休战,使双方代表得以洽商。倘共和各省议决继续交战,敝人甘冒矢石,作战到底。哈”冯国璋想起黎元洪最后那句“甘冒矢石、作战到底”的话,明显没有任何底气,不免就是一笑。“黎元洪已经登报,要求和议。匪党再硬勃,又还能坚挺多久?”
陈紫笙听了连连点头同意,“大人思虑周详,我等难及。匪党还在垂死挣扎,只是不愿受城下之盟的耻辱。真要穷追猛打,逼得匪党狗急跳墙。南方遍地是匪党,麻烦就是旷日持久。也不免耽误了和议,耽误了袁公大计。现在我们先晾他一晾,匪党求死的热血冷却之后,就会知道后怕,就怎么也硬勃不起来了。再由洋人从中调解,逐渐瓦解党人的抵抗意志。要知,密探来报,今早黎元洪出走之时,武昌百姓甚为惊慌,旋即拥挤出城,挤死妇孺甚多,惨不堪言。而兵士等见黎出走,亦相率逃窜,大有瓦解之势。武昌洪山总司令部蒋翊武等人,极力支撑,也到了维系不住的时刻。潜入刘园答救马荣的人,最多也就是流穿汉口的匪党余孽而已。”
这话,冯国璋同意,也认为马荣完全是虚张声势的胡扯。黎元洪已经没有这个能力,李想却没有这个心思。
“昨夜段祺瑞协助我进攻汉阳的一部为何突然撤回?”冯国璋突然想起这事问道,眉头也皱起来。“难道是见我立此收复阳夏的大功,想来扯我后腿?又或者是孝感出了什么事?李想在北边不安生,真折腾出什么妖蛾子?”虽然认定马荣在虚张声势的胡扯,但是该怀疑的时候,还是要怀疑。
“大人,”陈紫笙道,“下官已经查明,昨夜不知从那里冒出一股匪党,举兵异动,就在拂晓时袭扰了孝感段大人的老营。冯大人和匪党直接照过面,断定是李想余孽。人数在千余,全是骑兵,来去如风。也就是响马流寇的一贯作风,李想也一直精于此道,实在不足挂齿。段大人也一时大意疏忽,才会着了李想的道。”
这看似不足挂齿的小事一件,多年沙场锋镝滚过来,却使冯国璋近乎对危险本能的嗅觉使心头莫名的一突乱跳,像的警钟敲响不好的开始。不要看错了李想才好?要是李想搀和进阳夏战场,虽然挽回不了匪党塌下来的天,但肯定会把此时关键的和议给搅黄了,北洋军将会深陷在湖北的战争泥潭。
冯国璋瞧陈紫笙脸色已经变了,这样重要的事情,陈紫笙先前却不说。陈紫笙额头上已经冒出汗珠,但陈紫笙素来遇变不惊,很快便定住了神,淡淡一笑道:“这件事段大人已经处理妥当。大人也是公务繁忙,我就不想拿这点小事来烦大人。”
张联芬抓住攻击陈紫笙的机会,冷冷说道:“这也算是小事,那什么才是大事?”
陈紫笙冷笑道,“段大人只把这事当小事处理,你难道还把这事给扯大了?闹开了?”
张联芬一时被问得涨红了脸,如果是因为他把这事情给闹大了,不是明摆着去落段祺瑞的面子。这要是传到段祺瑞耳里,就是有冯国璋罩着,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陈紫笙转而嬉笑道:“由于孝感已经成了废墟,除了孤魂野鬼,什么也没有。将士们不肯进城,就在城外扎营。昨夜正是进攻阳夏的时刻,李想部又远在北边,段大人对敌情估计不足,加之又是雨夜,缺乏严密的戒备,给李想的匪党军一支骑兵部队于拂晓前,从新铺取道崎岖小径直奔孝感,对我北洋第二军留守预备营地进行偷袭。在孝感西北挨郑阁龙头岗最前沿的一个营,是鼾睡中被匪党军突入营舍,乱刀砍杀,猝不及防,受到不小的损失,死伤二三百人。其他各部,也多不知敌人夜间从何而来,有多少人,阵势如何,于是在黑夜中盲目抵抗、搜索,乱作一团,标、营、伍之间,失去联系,就是一通乱战。及到拂晓以后,段大人方先觉才把情况弄清。段大人已经加紧戒备,再不会给李想占这样的便宜。”
“这样就好。”冯国璋心中释然一些,“他段祺瑞也是经历过大阵仗的人,在北洋军中打出的威名也不是盖的,不会被李想这三两下功夫就拖垮。但是我们也要催一下他,快点把我们需要的军需运过来。最近他总是再找借口,说是李想发了疯似的骚扰铁路运输线,补给运不过来。他扯蛋!李想才多少人?我看他是看着我立功,眼红了,故意在补给上掐我的脖子。”冯国璋越说,越觉得自己想的是正理。他和段祺瑞一直不对眼,这样一想就全通了。或许李想在北边闹出的风雨,都是段祺瑞在夸大其词。本来刚刚提起的一丝警惕,又全部抛到九霄云外。
“现在是什么时刻?”冯国璋突然问道。
陈紫笙赶紧掏出西洋怀表一看,道:“午时已过三刻,葛福领事他们也快到了。”
冯国璋想的正是这事,被李想驱赶的汉口十一国领事,今天全部又要回来汉口。五国租界,也全部原封不动的归还五国。这是袁世凯邀请朱尔典居中调停,洋人开出支持袁世凯最起码的一个条件。这事,冯国璋也有些刺心的不情愿,但是情势比人强,冯国璋也不得不执行。毕竟,庚子年,八国联军侵华,他也是亲历者之人。洋人的可怕,已经烙印在他的骨子里,实在没有勇气去和洋人开战。袁世凯能够争取这样的结果,免除一场八国联军侵华,不得不说是万幸中的万幸。他也相信,他座下的北洋悍将们,也提不起勇气,疯狂至如李想般敢于和洋人开战的地步。在这件事情上面,冯国璋也不得不佩服李想,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冯国璋便起身笑道:“洋人领事们既然快要到了,我们也该出去迎一迎。毕竟袁公寄于厚望的和议,还要多多倚仗他们。我估摸现在赶去四官殿码头,还能看一眼马荣被剥皮挖心的场面。”
“是。”李纯等北洋将领唰的一声站起身来,应道。
冯国璋手提军刀,迈开大步走出烟雨小楼,北洋军官紧随其后的鱼惯而出。张联芬朝守在烟雨小楼大堂外,檐下的一众戈什哈使了个眼色,一群人前呼后拥的跟上。
阳光明媚的天色虽是晴得好,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凉风来袭,像是有一丝化不开的阴气笼罩汉口这座城市。是他们杀戮太重?还是汉口死人太多?
冯国璋前呼后拥的走上街头,这昔日繁华的歆生大街冷冷清清,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白的水泥路。冯国璋感觉秋末的阳光照在身上,如月光般的清冷。就这样走着,冯国璋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马荣突然狂笑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马荣在烟雨小楼喊的一句话,就这样突然在冯国璋耳边想起,他忽然吃了一惊。前方,远远的看见一条丁字街,几个戈什哈在他前面开路。仰起头再两面四望,这清冷的大街突然多了许多古怪的人,三三两两,鬼魅似的在那里徘徊。再定睛看时,却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奇怪了。
四官殿码头已经到了,看见几个北洋兵在一旗杆来回走动,驱赶着一簇人潮水般的波动。旗杆上挂了十几张塞满草料的人皮,被江上的河风吹得不住滚动。
远远的便见一个守在码头的北洋军军官带着十儿个弁从飞也似地打马迎来。那北洋军军官一见冯国璋,立刻滚鞍下马,伏在地上,口里喘着粗气的说道:“奴才恭迎爵爷。”
这声爵爷真是叫得冯国璋浑身舒坦,见旗杆上挂的十几张人皮,回头对张联芬等人笑道:“咱们还是来迟了一步,想不到他们的动作怎么快,人皮草袋都挂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