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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鄂江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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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兵将簇拥着冯国璋与孝感城头上的黄兴遥遥相对,细雨秋风不成阻隔,听到孝感亦爆发出呐喊,冯国璋便在马上双手一揖,撤开嗓门高声叫道:

“黄先生昨夜好手段,冯谋真是领教高明!”

冯国璋暗讽黄兴昨夜偷袭未果,反而损兵折将,北洋军将士皆发出一阵阵虚声嘲笑。

“原来是北洋三杰之冯国璋!”黄兴至此,反而豁出去了,也大声笑道,“君乃当世豪杰,奈何甘做着满人走狗?今日竟以兵戎相见,人间沧桑多变,良可叹息!昨夜观君用兵,似乎徒具虚名,想是近年来只顾了讨好满清主子,未读兵书,专研为奴之道之故吧!”

听闻黄兴反唇相讥,王隆中热血阵阵上涌,大吼道:“冯国璋你也是汉儿,甘心给满人做狗奴才,真是丢了你祖宗十八代的脸。你一个狗奴才,少在此猖狂。”

城墙跟着爆出一阵阵破口大骂,谈起民族大义,城下北洋军不免气短的一时找不出反驳之言。

忠君爱国的冯国璋岂是能被黄兴一句骂醒?冯国璋大笑一声,道:“大清乃天下正统,我冯国璋忠心事君,又何错之有。但黄先生却是阴谋险诈,心藏祸机,叛君王、欺父兄、背恩义、卖友朋,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孟子曰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

冯国璋凌然就是卫道之士,引用孟子经典,忠孝仁义一并般出来,对黄兴痛加驳斥。他犹有未尽的说道:“张之洞赏识你的才华,更派你留学东洋,你学了一身本事,不思报国,却谋逆造反,是为不忠,不仁。吴禄贞与你同学两江,游学东洋,结成八拜之交,你却拖他下水谋逆造反,害他身死石家庄,是为不义。你家有老母,不去侍奉,糟糠之妻,随你漂泊,不孝之极。”

冯国璋以人伦纲常反驳,说得真是雄辩滔滔,振振有词。

黄兴对此不屑之极,他随口亦说,全是反驳的大革命理论一套又一套冒出来,“

这个鞑子贱种侵入我中国二百多年,到了现时,朝政已经紊乱达于极点了,他却变得来奉承洋人,情愿跟洋人做奴隶,把我们汉人来给洋人做三层奴隶,又把我们的疆土,今天割一块送给这个洋人,明天又割一块送给那个洋人。如果我们老百姓与洋人发生什么纠纷事件,他不但不替老百姓说一句公道话,反而要压制老百姓,杀老百姓来帮洋人的忙,助洋人的威,动不动又弄得承认赔款,或租借土地,铁路送给洋人,关税也送给洋人。你看各种东西都越来越贵,老百姓的生计是一天比一天困难,不是一些钱财与产业都被洋人搬穷了么?这满洲鞑种只顾奉承洋人来保住他们做皇帝,那理肯管汉人的死活,我们若不早点把这满洲鞑种排出去,他就会把我们中国全盘送给洋人。鞑虏徐桐说过“宁赠友邦,毋给家奴”的话,我们如果失掉了主权,那些洋人的手段又狠又辣,我们汉人的性命财产真是要到极危险的境界了。但是我们不要怕,我们要起来革命,一来是为的要替祖宗报仇;二来是要准备免得子孙受祸。所以我们都要晓得同是黄帝的子孙,合中国四百兆人都是同胞,好像一个大家庭。我们立这个会党,长进我们哥弟的智识,共拼死力,有进无退的去驱逐满洲鞑子,还我河山,恢复我们的主权,仍旧由我汉族做中国的主人,做革命的英雄。”

黄兴兴致所至,干脆在两军阵前发起即性演讲,继续大声疾呼道:“吾同胞苦于祖国沦亡,呻吟于异族**之下,垂三百年矣。以四万万黄帝子孙神明华胄之多,而屈辱于区区五百万腥膻之鞑虏,其可耻可哀为古今天下笑,孰有过于此者,凡有血气皆当奋起,以雪此累世之深仇。革命之途,以推翻满清政权光复旧物为目的,其事甚光荣,其功甚伟大,其责任亦甚艰巨也。吾同胞甘心忝颜事仇,认贼作父,则亦已矣;若不然者,自抚胸臆犹有热血,则杀吾祖宗者即在眼前当必愤火中烧,挥刃直往矣。齐桓公复九世之仇,宿恨方消;伍子胥鞭平王之骨,英雄吐气,吾同胞其念之哉。今日之事,无论男女老少,不问士农工商,以迄江湖卖技之流,军旅荷戈之士,皆宜负弩前驱,灭此朝食。太平天国讨满清檄文有云:“忍令上国衣冠,沦于夷狄;相率中原豪杰,还我河山。”何其壮也!功虽未竟,亦人杰已。我同盟会当继承其志,以竟此未竟之功,然后可以上对祖宗,下垂后人,以齿于圆颅方趾之俦。皇天后土,实鉴斯言,弟兄袍泽,有如此约。”

黄兴说道此处,又觉同盟会和共进会的主义言辞太过文言,许多北洋大头兵是一脸懵懂的表情,他又改为白话继续说道:“我们中国自黄帝轩辕氏以来,都是汉人居住,由汉族人做皇帝。到了明朝末年的时候,那东边的夷狄满洲的鞑种忽然强起来,趁我中国有难乘虚侵入,把我们汉人任意奸0淫掳杀,无所不至。扬州十日、嘉定七天,真是惨酷得无以复加了。从此并做了中国的皇帝,把杀不尽的汉人当作他的奴隶,随便的虐待,把那些鞑子贱种当作贵族,世代封爵;又派些贱种分驻各省要地,叫做驻防,防着我们汉族好像防贼一般,还要吃着穿着我们的;又放一些贪官污吏替他们来收粮征税。我们辛辛苦苦以血汗换来的东西,送给他们还不够,有时随便加上罪名,就会残害身体,牺牲性命的,这种鞑子贱种不赶紧排逐出去,汉族人是一日也不得安身的。我们不是天生奴才,我们是这片大地的主人!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站起来,拿起手中的武器,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黄兴大言至此,城头将士山呼海啸的呐喊回应,终招至北洋军士兵阵阵瘙动,细声议论纷纷,军营当中隐隐有不稳定的迹象。

冯国璋脸色大变,容不得黄兴在此大肆宣扬革命,忽然扬鞭大笑,打断他的演讲,说道:“黄兴啊黄兴,匪党同盟会里就数你参与的谋反次数最多,却是屡战屡败。为何你每次都能大难不死,逃出升天?人说你是匪党战将,我却不怎么以为,你两名字下面四条腿,自然跑得比谁都快。如今孝感已是孤城一座,大势已去,你若聪明,就该跪地求饶,立即献城投降。不然今日城破,你即使有四条腿,抛下与你的同党,也休想逃出升天。我抓住你,会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满清十大酷刑给你尝个遍。”

黄兴不紧不慢的喝一口亲兵送来的茶水润润喉,才悠然道:“我黄兴从来都是第一个上战场,第一下战场,从来同志共进退。革命哪有不流血牺牲的道理,但是革命党人的鲜血是不会白流,是为唤醒沉睡的中国民众,一起起来反抗满清暴政!现在孝感末破,胜负未分,尔等口出狂言,岂非笑话。”

黄兴的豪言状语,在此惹来城头爆起阵阵喝彩。

一丝充满仇恨的可怕笑意从冯国璋嘴角泻0出,瞬即扩大,现在他真是恨不得生撕黄兴,革命党人打仗不行,口才却凭是了得,真是懂得蛊惑人心。他哈哈笑道:“胜负未分?这才是真正的笑话,如此绝境,你还想作困兽犹斗。我代表朝庭向你开出条件,黄兴你若能弃兵修和、归附朝廷,仍可晋爵封侯。国家正在用人之际,切莫蹉跎自误。袁大人这边早备羔羊美酒,愿与将军高歌长谈!”

黄兴听了,自是明白,冯国璋话里前后矛盾,那里是真心找降,就是要弱民军拼死抵抗之决心,不免冷笑一声道:“冯国璋,你先前又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尝遍满清十大酷刑,如今又拿晋爵封侯来匡我,说话真实前后矛盾。想我革命志士大丈夫也,皆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劝你回去好好读书,休在给满人做狗奴才,现在回头知反还不算晚,革命胜利之日,自不会计较你曾是清狗,你又何必在此金城汤池之下碰得头破血流,沦为我的刀下鬼?”

冯国璋哈哈大笑道:“金城,汤池?你晓得什么叫金城、汤池,我主万岁爷以天下百姓为干城,你黄兴却假革命之名义,想割据湖北作威作福,不顾民间疾苦,拆民居以为军营、卖民女以充军饷,驱三万疲兵,离家西进,离散了多少妻儿子女,扰乱治安,农事失时,哀鸿遍野,闾阎涂炭,民不聊生,似你这股心肺,便有霸王之勇,难逃乌江自刎之厄。”

冯国璋虽然不倒架子,骂兴正浓,句句旁征博引,引经具典,但连北洋诸将也不禁摇头,如此雄辩不输孟子的有力攻击,却如此的不合时宜。儒家的经典,从没有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过。

连绵淫雨依旧在人间肆戮,老天爷便发了邪,不断头儿只是淅淅沥沥的下雨,萧萧冷雨,似要洗旧世界不合时宜的东西。

黄兴却已经没有兴致和冯国璋叫阵对骂,嘴皮子上的仗,冯国璋已经完败。黄兴扭头看向王隆中,只见王隆中微微点头。黄兴手一挥,传令兵的旗号打出。城内传来隆隆炮声,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直迫北洋军。冯国璋脸色突变,十几发炮弹落下,爆炸声震耳欲聋,几十条人命被送上天,地上泥水被炸得四散飙射。

冯国璋却突然马上哈哈大笑,民军炮火的准头是歪道没边,离着他还有几十丈远。冯国璋等缓缓退下,北洋军将士亦多躲进战豪,或在天然的掩体后躲避。

不到片刻功夫,北洋军即推算出民军炮阵阵地所在,几樽克虏伯山炮开始发威。民军炮阵阵地腾空而起的火光直把阴沉的天空照亮,带去血肉模糊的尸体,或者残片,大口径重炮在孝感城里肆意杀戮,无人能当。

但见炮声响处,一团团浓烟冲天而起,大地亦在颤抖,火光一闪,炮弹击在城南临街几户居民房上,掀去瓦片茅草乱飞,四面土墙轰然倒塌。北洋炮兵收拾完民军炮阵,开始在城里制造混乱攻击民众。街上立时轰动了,全城的人都知出了什么事,不少人开门害怕惊恐的探头探脑地张望。北洋军的战斗里令人恐怖,北洋军的行为更是令人发指的恐怖。北边逃难下来的难民,早把北洋军的光辉事迹,一传十,十传百的如瘟疫般的散播开来。这些北洋军战斗之余,这些青壮老兵则无所不干,

强奸、掳掠多为这些不甘寂寞的家伙所为。袁世凯是在学法曾国藩,以此治军,北洋军爆发出如野兽般不输与当年横扫天下的湘军之强大战斗力。

这样的一支野兽军团,怎能不是孝感民众恐惧?

城里一队队的民军士兵出来弹压,制止民众的恐惧和慌乱,远远看去,见废墟上有士兵正用锹扒着倒塌的房屋,里边埋了人,旁边一个妇女当街坐着,呼天抢地地叫喊着什么,一个总角小丫头畏惧地搂着她的脖子。旁边还有几个老婆子跪在当街,双手合十朝虎墩喃喃念叨着什么。北洋军的炮声连珠响起,民军来回奔波,实在救得来东面,救不了西面。

看着城里凄惨的景象,如是修罗地狱,城楼上的黄兴悲痛欲绝的说道:“我们被冯国璋算计了,他范险临阵,就是为了引诱我的炮兵现踪。如果我们的炮兵是龟山炮营的专业炮手,冯国璋也不会这么嚣张了。错恨难反,我今日只能一身殉城。”

砰!一法炮弹砸落在城门上,正当城墙都被撞得剧烈晃动,黄兴等人一时都被晃得摇摆不定。城墙垛口被炸开好大一条缺口,碎石砖块夹杂着雨水思溅飙射,像冰雹似的砸在人脸上身上生疼。北洋军的炮弹扰乱城里一阵,分散民军城墙守城部队,即刻掉转了炮口猛轰城门,誓要把城门轰出一条缺口。

久历战阵的王隆中猛扑向黄兴,边拉着他退下城墙,边大吼道:“总司令!现在多说也没用了,战机失误,失不再来,你不能倒下,你要振作,弟兄们都在等着你的命令。即使殉城,也不再此时,我们退入城里,与北洋军展开巷战。”

湘军子弟兵奋勇当在黄兴身前,护着他下了城墙。

冯国璋命大口径山炮猛轰城墙,很快,城墙不支的被轰开一条巨大的豁口。北洋军发疯似的,在风雨中卷起狂潮,像是找到一个宣泄口从豁口涌向孝感城里。

王隆中刚刚从城里组织湘军来此,来不及布阵排抢,北洋军已经扑到眼前。王隆中狂吼一声,“上刺刀!”本人抽出腰刀扑上与刚刚赶到这里的清兵展开近距离战斗,长枪和大刀,近身肉博,血肉横飞,近乎拼命的攻击令北洋军寸不难进。

已经智珠在握的冯国璋不想也不敢与之硬抗,北洋军向三道桥方向退去,城墙缺口里外丢下一地的尸体,浓浓的血腥味任凭细雨怎么不停下也冲不掉。

王隆中知道战事瞬息万变,每一钟,胜败输赢,进攻退守,都在转换,每一个阶段的胜利都不敢指望保持长久,胜战只是战斗的间隙,血雨腥风的鏖战还在后头。守在这里的湘军人数本来不多,经历之前数场战斗已经体力衰竭,武器装备更不能和装备精良的北洋军相比。

冯国璋在此组织强攻,炮火掀天,步兵突进。冯国璋命令炮兵再次向居住区猛轰,似欲把整座城市炸成废墟。北洋军终于突入孝感城。

受冯国璋如此惨无人道的逼迫,孝感民众自发组成武装,参加民军,这上一支特殊的之前没有受过任何军事训练的战斗团体,临时的,只因受不了北洋军的残爆。孝感在短短的时间里第二此组建民团,领导人依旧上那个柔弱的女子赵又语,战火纷飞中绽放的玫瑰。

北洋军进入孝感,即可采取扇面攻势展开,由北往南行动,向孝感市区中心进兵。

赵又语手提着他弟弟给的一把博郎宁左轮,长长的头发绑了辫子,进了街边商店,跟在身后的小丫头也扛着步枪。抢声在屋外如炒豆般响起,民军依靠街道两旁的店铺,民居为屏障,和北洋军正开始街巷争夺战。

小丫头拿着一个杯子洗了又洗,才倒了一杯茶过来,早已口干舌燥的赵又语默默想着心思出神,呆看着茶杯碰都没有碰。

小丫头灌了好几杯水解渴,才发现自家小姐,在战火弥漫的乱抢声里发起呆。小小年纪,发出一声叹息,道:“要是李大帅还在孝感,怎么也不会让我们老百姓遭这罪。北边流落下来的老百姓都说了,只要是李大帅守的城,老百姓都是毫发无伤的撤下来,穷人都还有遣散费。哪有现在这样,打不过在这里干挨打?”

赵又语的思绪小丫头扰断,眉头轻皱,“你的这些议论在那里听来的?不要乱说,会招来麻烦的。”

“外头都这么说,连当兵的都是这么说。还说黄兴名字下面四条腿,打起仗来,跑得比谁都快。”小丫头眼睛闪闪都灵动,最近孝感城热闹,连蔓延开的流言都是特新鲜。

赵又语都脸色沉下,凝重都说道:“黄先生是革命大家,不许乱说。”

小丫头本有一肚子都趣闻,想要说给赵又语听,此刻也只会老实不甘的闭嘴。赵又语拿起茶杯浅尝一口,这又老又陈都绿茶实在难以下咽,勉强喝下两口解渴,再提起左轮出门去,小丫头紧随其后。

北洋军进城之后,从东面,北面,西面三面城门全部打开,大军向汉口市中心扑过来,革命军残部向南溃退,躲避到居民区节节抵抗。

冯国璋率兵占领孝感三面城门,将孝感出入口控制在手里,北洋军直接运送到孝感城市中心区。在居民区,清军沿街追击,搜寻每一幢房屋和每一条巷道。

黄兴指挥汉口军民与北洋军的街市巷战。巷战自以孝感城市中心开始,在孝感繁华,也是最复杂的街巷展开。革命军躲进街巷,暗中朝清军开火,尤其是赵又语领导的孝感民团,人头熟,地段熟,穿街过巷,和穷追不舍的清军在孝感城区环绕迂回,成为孝感城里最具灵活性的有效战斗力。不止黄兴这股力量的强大战斗力,就是登上孝感城头的冯国璋也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

街道纵横交错,孝感城像一座深藏莫测的巨大的迷宫,走得进去不见得走得出来,街巷曲折,纵横交错,辨不清东南西北,孝感南城平民区,没有北城去严肃的东南西北划分,房屋密集,层叠重复,看不见前后首尾,革命军退进街巷,如游鱼入水,被孝感民众保护起来了。

追着民军屁股逗来绕去的北洋军士兵傻了眼,平原上长大的北方人,混入密如蛛网的孝感街巷让他五心烦躁脑袋发晕,江南的女人可以使他们看花眼,江南的街巷一样使他们看花眼。北洋新式军训也没有教授这样麻烦的课题,站在城墙上往下看的冯国璋一样看得头晕眼花。

“准备火枚子!烧!给我烧,把孝感城烧城灰,连渣都不要剩!”冯国璋勃然大怒。

张联芬上前劝道,“冯大人,孝感城以破,此议还请慎重,须知数万生灵涂炭,你我罪孽深重啊!”

冯国璋逼视张联芬,道:“你是怕那干子臭御史弹劾我们滥杀无辜,还是全国舆论报纸对我们口诛笔伐,又或者是怕袁大人怪罪与我们?”

张联芬明知冯国璋指的是袁世凯,袁世凯一直不愿意和革命党人解下太深的仇恨,嘴上却笑道:“自古打了胜仗反被荼毒的不知有多少,我焉能不怕!此时却不为这个――这一城百姓若遭你我毒手,千载之下人们将视你我为何许人?”

冯国璋连连冷笑,“慈不掌兵!昔日白起坑赵兵,今日我冯国璋火烧匪党。须知如今匪党蔓延南方十三省,不下重手无法震慑匪党。孝感民匪一家没有分别;防止匪党窝藏于街市;烧光一片,看这些犯上作乱的匪徒能往哪里躲?”

冯国璋话以至此,张联芬再无话可说。

革命军士兵殊死战斗,厮杀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东西两门通往城内的道路,四下房屋已经有火头升起,这火头窜起得极快。绵绵秋雨浇在干燥的火头上,更像是火上浇油,转眼之间就已经燎成一片。大群的北洋军士兵,抱着各种各样的可以用来引火的杂物,穿街过巷,堆叠在各处房屋店铺上然后掉头就跑。不断有北洋军涌上,延路一路引火烧过去,眼看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越堆越高,还有人在上面泼洒火油,周遭火势转眼之间就连了过来。

风助火势,火势翻卷如龙,黑烟烛天。偏偏又是细雨簌簌而落,这种景象在孝感城上交杂在一起。大火当中,不知还没有来得急逃离火海的民众在声嘶力竭的哭喊。

北洋军放完火,开始陆续退出城外。猛听炸雷般一声响,北洋军的大炮又在吼叫,一发发炮弹落在城里,火光冲天而起,燃烧的民房炸成一团团火雨落下,大片的兵士民众倒在了血泊中,或被大火吞噬。城里四散奔走呼声哀豪,几乎要掩盖震天的炮声。

连战身疲力竭的湘军一协王隆中部被大火围困,前进不得,后退不得,还时刻被北洋军的流弹轰炸,北洋军沿着大火烧不着的城墙掩杀过来,似要把民军围死在城南。战至如此境地,湘军再豪勇,也终于抵不住。仅剩在民军手上的南城门被打开,溃兵夹杂在难民当中涌出城去。

任凭黄兴如何的呼喝督促,革命军溃不能支,孝感失守。

昏昏沉沉的天空,细细密密的雨丝在下午奇迹般的停下了,西方的天际铅云消散,在天黑之前竟然露出半边夕阳。

李想在天黑前选了这处靠山背水的地方搭起营寨,营中埋锅造反,篝火升腾,炊烟冉冉而起。暮霭中桐柏山灰暗阴沉,小溪窄窄的一线流水,在夕阳中闪烁着粼粼金光。

李想带着警卫长汤约宛和曾高总参谋骑马出去巡营,来到溪边,却目视夕照不语。

“大帅,”身旁的汤约宛着他,李想士兵面前总是嬉笑怒骂,浑不把天下事放心上,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才会现出阴郁的脸色。她便柔声安慰道:“北洋军一直身处北方,如今南下作战,水土不服,必不能全力而战,曹操被就是在赤壁折戟,我们这一仗并不难打。”

李想喟然叹道:“昨夜黄兴夜袭冯国璋,无功而反,孝感民军的锐气已经受挫。如果在革命赶到孝感之前,孝感城破,不只是仗更难打了,我的军心也会受到打击。”

曾高也想着此处,便对李想道:“孝感民军和湘军甘兴典部第二协中那些未经起码军训、连枪都放不好的巡防营士兵,那简直就是

披上军装的老百姓。北洋军都是服役经年的青壮老兵。军事技战术甚

至比许多湖北原第八镇年轻的现役兵还要纯熟。但是,战斗之余这些青壮老兵则无所不干,

强奸、掳掠多为这些不甘寂寞的家伙所为。袁世凯是在学法当年的湘军,以此激烈军心。这一路上,要不是我们坚壁清野的厉害,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家遭殃。黄总司令却对我们的再三警告置若罔闻,实在叫人不明白,他为什么就这么信不过我们?他一代人杰,难道外界流传他光明磊落的胸襟全身虚传?”

李想苦笑一声,道:“黄兴联合武昌集团,在汉口驱逐我们。要知汉口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落力死战得来。如此待我,真叫人寒心。可能连他自己也觉得寒心了,前头打仗流血的人,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任谁碰上这种事情,谁还敢,谁还愿意,落力死战,拼命革命?黄兴身边环绕着一群心怀叵测,别有用心的人,他要是不怀疑我,那还不出妖孽?”

“大帅”赵又诚嗫嚅了一下,想说什么又住了口,声音小的吹散在风里,思绪乱飘的李想没有听到。

汤约宛转过脸来,美目深注的审视赵又诚,问道:“你是在担心你姐?嗯,北洋军的流氓军团,简直就是女性公敌。”

李想和曾高看美人气愤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汤约宛一眼看出赵又诚心底的担心,一语点破,语调幽默的想要缓解赵又诚的担心。那想到赵又诚听得心中轰然一声,汤约宛一语点中他最不愿碰触的痛处。想起老姐被乱兵强'爆,不禁心中一酸,满怀的悲苦,更是不能向人诉说的痛。

赵又诚正胡思乱想,几人都看出了他的异样,人精李想赶紧岔开话题的说道:“黄兴和黎元洪比,简直就是光明磊落,正人君子,高大全的革命模范。我这人,虽然不是正人君子,手段也黑起来也不比人差,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的心里,还是有一把尺度的。我就要黄兴和宋教仁看一下,当年拒绝我加入同盟会,那是他们的巨大损失。”

曾高忙送上一个马屁,道:“如今的同盟会,必是已经在后悔。如果黄兴真如外界传言的光明磊落,昨夜遇此挫折,必会放下成见来联络我们,也许联络的人已经在路上。”

李想却溢出抑制不住的苦笑,道:“也许吧?当他知道黎元洪的武昌集团根本不值得依靠的时候,想要再挽回湖北局势,除了找我,他还能找谁?”

赵又诚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笑道:“既如此,我们就在孝感城下和冯国璋硬碰硬,拔掉袁世凯这只狗牙。”

李想陡地勒住了缰绳,座下战马不安的刨着被雨水泡得松软的草地,沉默良久才听他断然说道:“不行!”

赵又诚和曾高默默不语,此时夕阳西沉,天已昏黑,看不清李想的脸色,只像剪纸影子似地一动不动。李想集中手上所有的精锐,走到这一步,又不打算与冯国璋硬碰硬,他们一时真猜不透李想心中的盘算。

“你们打起精神来,硬仗,恶仗,会接连而来。与北洋军一战,只能赢,不能输。打赢这一仗,我们就能进退裕如了。输了的话,你们都要和我一样夹着尾巴做孙子。”李想说完将鞭狠抽一下,坐下战马长嘶一声,夜幕下这个黑色的剪影张开狰狞,四蹄腾空翻飞,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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