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旅店的住客没有一个回来。
裴伦和厨子一整天都在忙着帮他们把行李运到新的住处去,这算是最后一个收费项目。
克雷顿对此并不意外,因为怪物的事已经在镇上宣传开了。
昨晚许多人一夜未眠,巡逻队在夸耀自身功绩的同时也带来了恐慌。
换做是以前,他要是知道自己居住的地方闯进来一头怪物。心里也一定膈应的厉害,不想在这里多停留一秒,免得再一次碰上怪物。他们现在还住在这里,也不过是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
只是这份自信在其他人眼里可能就成了三个没钱搬走的倒霉蛋。
裴伦的生意在短期内都不可能转好了,除非那头制皮师的尸体被拉到广场上供所有居民确认。
克雷顿同为生意人,对他很是同情。而裴伦也没有计较他把自己的祖传宝剑砸卷刃,反而感谢了他为镇上做的贡献,这简直要让狼人感到良心不安了。
为了避免良心的进一步滋生导致主动付出赔偿这样的可能,克雷顿比往日更早地出门,来劳伦斯家办他的“正事”。
因为劳伦斯看到克雷顿和朱利尔斯可能会发火,他们只能像之前那样站在楼下隐蔽的地方等丹尼出来,但一想到解除厄运后的自由,克雷顿就有了充足的耐心。
准确地来说,因为类似的原因,当看到这个年轻人出门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丹尼不高兴。
“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他冷冷地说。
如果说这些人在之前还有交流的价值,那么在巡逻队击退了那个怪物之后也没有了。
他正准备要离开热沃。
克雷顿看着他背后的厚重包裹,看出了他的这个想法。
“你打算走吗?”
“当然了,镇子附近已经不在那么危险了,所以我想走就走,你上次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不是吗?”
他还记得克雷顿的指责,这一点克雷顿本人能够理解,但还是习惯性地套取情报:“镇上一匹马也没有了,你要怎么离开这儿?”
“我划船去下游!不去你们的城里!”
丹尼渐渐暴躁起来,他顾忌地回头看了眼自己家,那些门窗都是关上的,窗帘也有拉上,而附近也没有什么人,于是才转头低声吼道:“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朱利尔斯轻佻地冲他吹了声口哨:“别紧张,这次不是我们要找你,是你的一位朋友托我们给你传递口信。”
他的态度让珠宝匠的儿子很是怀疑这点。
“你们?三个人一起来传消息?”
“主要是我。”克雷顿说:“他们只是没事做,又很无聊,所以才跟着我。”
这是一个能够说服丹尼的理由,因为对本地人来说热沃的生活确实十分乏味,何况这是一个他正要逃离的地方,知道他们不是出于私人目的找自己,他立刻客气了许多。
“好吧,那么请说,那个人托你们带了什么消息给我。”
“那个住在水里的姑娘请你过去一趟。”克雷顿低声说,尽管附近没有人出门,他还是尽量降低信息外泄的可能。
“你在说什么?”
丹尼迷惑地看着他,表情不像是伪装。
唐娜又低声为叔父做补充:“阿德来德·拉克斯找你。”
只是她说出这个名字的下一刻,丹尼就飞速地甩下了背上的行囊,不顾一切地从他们身边跑过。
看着他渐渐缩小的背影,唐娜仍有些疑惑:“他刚才好像没听懂那个暗示。我还是觉得阿德来德有些事情没有告诉我们。”
克雷顿将手盖在她的头顶,用力揉了揉:“你要是不喜欢她,可以先去芭芭拉家坐一会儿,等我们和她交涉完了再回来告诉你结果。”
唐娜费了点工夫才在叔父的手下站稳:“不,不用了。我们也跟上去吧。无论如何,我也想亲眼看到后续。”
克雷顿黄色的狼眼童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但没有拒绝。
..........
丹尼对于阿德来德的邀请期待万分,他几乎是一路跑到了河岸边上。
克雷顿一行人都没有十分急迫的理由,因此比这个一介凡人还要晚到一会儿。
当他们赶上丹尼的时候,事情已经快要进入尾声了。
这个年轻人就站在河边,谵妄似地望着眼前的空处,眉目含情,不住倾诉着,好像心中所思所想的姑娘正站在对面,就站在那水面上,因此他也极度靠近河水,甚至水面已经淹过了脚背。
然而所有人都看得真切,阿德来德的真身还在水底,浮于水面的只有她的一颗脑袋,且离丹尼还有至少十码的距离。
水泽仙子纯色的湖绿眼球凝视着丹尼,她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悲。
“......思念,思念几乎摧毁了我的心智,阿德来德,我心爱的姑娘,要是我知道你还活着,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想要离开这里的。”年轻人张开怀抱,对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地方拥抱过去,尽管他什么也没碰到,但那甜蜜的神情显示他看到的幻觉并非如此。
唐娜把魔杖拿出来对准了水泽仙女,同时还冲她呲了呲牙,克雷顿没有拦她,并且始终站在她身后。
阿德来德注意到了“帮手们的到来”,女巫的不满也落入她的眼中。
她没有解除幻术,而是开口对丹尼说话,她的声音空灵而富有情感,与她现在的外貌气质相比简直有些格格不入。
“那塞万怎么办?我们要丢下他吗?还是说你就打算一走了之?”
听到塞万这个名字,克雷顿将唐娜的手往下按了按。
关于路易斯教士的儿子的结局,他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猜测,只是之前一直觉得不重要,因此才缄口不言。
在阿德来德开口提起故友的名字后,丹尼的声音却立刻变得惶恐:“那...那是个意外!我从来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和我们都无关,而且他已经不见了,尸体也被那头怪兽带走了,我们要怎么找他?他已经回不来了!”
“我们有的是时间找他,教会的人已经不会来了,我们可以把他带回镇子,用别的理由代替,没有人会知道是你杀了他。”
“我没有杀他!那是个意外!”
即使是在幻觉中,丹尼对于此事依旧十分坚持。
唐娜回头看克雷顿,她已经完全分不清眼下的状况了,到底谁是敌人,以她的阅历还无法辨明。
但克雷顿只是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他相信阿德来德也正需要有客人来见证这一切。
“是吗?那么我变成这样应该也是个意外了。”
阿德来德·拉克斯没有再继续用巫术影响丹尼,她解除了幻觉,让自己的真身暴露在丹尼的面前,让这位旧时的朋友腿弯软倒,瘫坐在河滩上。
她依旧很美,但很明显不再是人类了。
“阿德来德,你....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丹尼双手撑起身体,他没有站起来,而是跪倒在阿德来德的面前,不敢置信地注视着那异化的容颜。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现在的他,那会是“绝望”。
“有趣,我以为你不该忘记把手扼在我的脖子上的时光,这种机会不常有。”水泽仙女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死因,她的身体在水面抬高了一截,随后向后撩起长发,露出纤细脖颈上青紫色的手印。
“我可能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后来把我扔进河里,我可能会如同凡人般毫无价值地死去。”
唐娜和朱利尔斯之前都有过怀疑的事情如今得到了证实。
阿德来德·拉克斯正是被杀死后丢弃入水中的,她不是那种生性善良的水泽仙女,但此刻还无人可以审判她。
“我记不清了,这真的是我做的吗?”丹尼的眼角不自知地流淌着泪水,他向阿德来德伸出双手,想要对比那个手印,但看起来更像是要隔空再将她扼死一次。
他几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这种昏昏沉沉的感觉直叫他发疯,他甚至已经无暇顾及克雷顿一行人的存在了。
就像是舞台剧那样,台上的演员和台下的观众实际上正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中。
作为女主角的水泽仙子在河水中优雅地叹息:“当然是你做的,如果你还有良心,就对着这个螺壳忏悔吧。”
她游向岸边,上半身几乎是趴在河滩上,只被水浅浅没过一层。随后从水里伸出手,一个晶莹的留声海螺正躺在她的手心里——这种巫术奇物在热沃并不多见,毫无疑问,在镇中心制造狼嚎的人也是她。
克雷顿没有清算她的意思,倒不如说这种制造陷阱的方式反而让他本能式地兴奋起来,还生出了几分钦佩的念头。
他的那一对狼眼死死盯着丹尼,这位年轻人也向水中走去。
丹尼走了几步,从阿德来德的手里接过了海螺,他放到嘴边,却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只要忏悔就行了。”水泽仙女的脸上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然而珠宝匠的儿子并不在意自己要说什么,他只是痴痴地看着她:
“我们以后还能再一起吗?我不介意你现在的样子。”
仙女的笑容越发甜美:“我也同样。只要你愿意忏悔罪过,我想塞万也一定会原谅我们的,或许我们还能得到他的祝福。”
这个可能性打动了丹尼,他下定了决心,低下头对着海螺开口:“我在此处衷心忏悔,对于我杀害挚友塞万、以及挚爱阿德来德的罪行心怀悔意,在天父的见证下,我祈求他们的谅解........呵呵呵——”
他才念完自己的罪行,一张本该小巧玲珑的嘴唇便在他的脖颈边撕裂开,无数细密的尖牙在血肉中直接浸没至根部,鲜血从丹尼的伤口向外喷射出接近十二码的距离,一直飚到唐娜的脚前。
只是潮水一打,那斑斑血迹便无影无踪了。
丹尼被阿德来德抱在怀里,气管里发出嘶鸣的同时涌出粉色的血泡,手中抓紧的海螺则依旧闪耀着巫术运作的灵光。
记录下他的死前悲鸣显然才是阿德来德的主要目的。
她只咬了丹尼一口就松开了,随后一口气潜入深水,丹尼的身体在水面挣扎了几下,也被拖拽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