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俊康。
看见这个人的第一眼卢野有种王幽竹的指腹为婚的对象就是此人的感觉,不觉举目看向身旁的王幽竹,发现后者正面无表情的朝下方那人看去。
“刚才我跟你提起到的那人就是他。”王幽竹轻声道。
“你是何人?”史俊康看到卢野,在看到他与王幽竹亲昵的模样,首先是剑眉一皱,露出疑惑和怨怒的神情,但几乎是刹那间就压了下去。
“贫道玄鹏。”卢野礼貌的微笑点首以对。
“原来是玄鹏道长。”史俊康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卢野一眼,在一阵思索之后,露出一副久仰的表情,卢野却敢打包票这家伙肯定不认识自己。
“可是天游观的高士?”他再度确认,看向卢野的眼神有一种我与城北徐公熟美的较量意味。
卢野点首肯定道:“正是。”
“有事吗?”王幽竹没有表情的问道。
史俊康毫不以为忤的潇洒一笑道:“幽竹怎么在王公的寿辰上躲在这里不出去,难道是在玄谈吗?”
卢野本想代替王幽竹答话,但开口之际却感到她更想要亲自回答,于是闭口,王幽竹不经意的回答道:“我们同门,自然有无数的事可以谈,史兄究竟有什么事?”
史俊康是肉眼可见的脸色泛白了一下,正站在雪地里看向楼上窗口并肩的两眼,这幅画面多少有些让他难堪到极点,卢野直觉感到他的怒火已经逼到嗓子眼了,但他仍然在自己的未婚妻跟另一个男子站在一起时保持了风度,尤其在王幽竹这等话语之下依旧维持了潇洒的气派。
“燕王提议咱们趁着大好雪景去后山的山庄转转,也不负这等大好的天色。”
卢野看了看,这大雪纷飞的,天上冻云低垂,寒风疾吹,这家伙却说是好天色,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只有他们这类武艺强横,精研气功的人可以有闲情逸致观赏美景。
王幽竹挤出一点微笑,道:“史兄先往,我与卢师弟稍后便至。”
这王幽竹开口闭口间总是一副和卢野绑在一起的样子,落在史俊康眼内,实在对他风度的维持实在是一种极大的考验,平心而论,要是在一般人眼中,可能立即就翻脸了,但是这家伙却仍然保持从容。
“那好,我先前往,失陪。”
就那么潇洒的在雪中大步离去。
王幽竹这时转过头来,紧绷的脸终于绽开笑容,道:“你看我就说这个人很无聊。”
卢野却感到这家伙方才离去时候不经意朝自己的一瞥充满了敌意,不知为何,他总觉这家伙给他一股子极其熟悉的感觉。
王幽竹却以为卢野在寻思什么,连忙补充道:“我方才没有直言只是怕他在祖父面前加害与你,毕竟我王家现在与史家依旧是旧交的关系,祖父对他也很喜欢。”
卢野感到她心中强烈的矛盾,在自己这个寒门小子和家族之间感到难以两全,这怕也是她之前未敢坦白的原因。
但既然走到这一步,卢野却想要全力争取。
“既然你从来都不喜欢他,那咱们就没有错,不必畏惧。”卢野不在意的说。
王幽竹释然的发笑,两人走向后山的山庄。
王家将后山的这座山庄称为小浮云庄,是长空城内的几座风景最良好的山景,搁在前世肯定要弄个风景区。
不过小浮云山被王家圈了已经有数百年的时间,在上面建造了这座精细凋琢的庄子,在庄子里北可以眺望阻隔在燕州北部的燕雄岭,南可以俯视滚滚东注的浩水,最要紧的是山上也是风景极佳,夏天在此甚至可以布置一个小型的猎场,只能说是豪门的生活已经超出了卢野这等人的想象。
“这不是玄凝嘛。”
燕王李颍似乎跟王幽竹是好友,这时看见她走过来也是主动招呼。
不过,等到他看见王幽竹这副装扮,也是眼中发亮,道:“看来今天不是玄凝道姑,而是王氏佳人。”
这位燕王对王幽竹很熟络,后者礼貌的笑着回道:“燕王何以如此有雅兴?”
李颍转向庄子外辽阔的雪天,道:“待在屋子里实在太闷了,不如来山上熘达熘达,正好王公也极静思动,宴会该走也走完了,咦,你身边这位是?”
王幽竹道:“这是我师弟卢野。”
李颍再度仔细的打量卢野,道:“好风采,这是元觉的弟子吗?”
卢野道:“在下是元济道师的弟子。”
李颍发出哦的一声,道:“元济的徒弟啊……说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师叔。”
他的确与元济是同辈,在道院中有挂名,要不是真罗道人年级有九十岁那么大,他可能就直接跟真罗道人平辈了。
卢野洒然笑道:“师叔。”
李颍哈哈一笑,恰巧这时元觉老道等人也走来。
元觉跟李颍的关系相当好,虽然元觉老道比李颍的年级可能要大个二十岁,但两人却像忘年交,一向以平辈论,不过这样一来作为同龄的卢野就只能在他面前平白矮了一截,不过这就是道门的规矩。
元觉跟李颍谈笑风生,几句言语之间将卢野这个得意后辈的能耐都在这位大权贵面前点了出来。
“元济,你收了个好徒弟嘛,年纪轻轻,就武艺高强,还能烧丹。”
元济老道这时正安静的坐在一旁,闻言刚硬的面庞微微一笑,以示骄傲。
这时山庄内已经走来了一大帮子人,大儒王诚为首。
直到此时,只有真正的上流人士才能站在这等场合,庄子里立时灯火通明,朝外看,动人的山水间白雪皑皑,松柏在雪中沉默的挺立,潺潺的小溪早已干涸,曲线经过凋琢却又带着粗狂的北国小山挤满了文人墨客,他们要是再朝着更远的方向看,就能看到城墙远处属于燕州的一杆咧咧大旗正在一片灰色的远方轻轻飞扬,城墙上的少数几个守城的士兵正手持长矛,屹立城头,与山上的这一幕闲情逸致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远方的这一幕同样被王诚看在眼内,他看向山庄之中还在饮酒赏景的众多名士,朗声道:“诸位,老夫年迈,这冬天是过一年少一年,此情此情,难免心有所感,正好在座有众多才气纵横之辈,不留一点诗文,岂能对得起这等美景。”
他说着,戟指指向天空洒下的鹅毛大雪和远方的城池,道:“不若我等以雪字为题作诗如何?正好燕王的送的玉璧上仍未题字,缺几首好诗。”
燕王李颍首先含笑应答:“难得王公有此雅兴,我等岂能负了这等美景?”
那边厢,身为幽篁八士一员的史俊康立即含笑附和道:“王公雅意甚好,不过若是王公未曾挥笔,我等岂敢先献丑?”
此时坐在史俊康身旁的是同样列于幽篁八士的游云涛,同样含笑附和道:“王公之诗,我等可是翘首以盼呐。”
在场一堆雅士都附和起来。
王诚起身笑道:“既如此,老夫只好抛砖引玉啦。”
言罢起身,在地上缓缓踱步,忽然朗声吟道:
……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歧。
……
“好诗!”
一代大儒的手笔的确值得众人的叫好,众多年轻的士子都露出一副尊崇的神色,不过料来作诗对大儒来说只是一种负重训练,因此完成倒也未曾露出什么骄傲的神色。
这时立即有人上来准备在玉璧上题字。
王诚立即挥手打断了来人,朗声道:“如此好玉,自然有老夫自己来。”
言罢抬手朝着玉璧上点去,指风高度凝聚,立即在白璧无瑕的玉面上挥洒出笔走龙蛇的字体,将这诗文刻下。
王诚这一手才是真正的露脸,他方才指尖挥动间浩然磅礴的真气缭绕,飘逸却不散,正是儒家千年所凝聚的强大内功,可以隔着数丈远的距离自如的在玉璧上刻字。
这一点不要说卢野了,就连元济能否做到也要打个问号。
平心而论,如果要隔着数丈的距离以剑气或者掌风打碎玉璧在场肯定有许多人可以办到,但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刻字,就不是将其击碎那么简单了,能有这等控气的本领,表明其自身的修为已经达到了极高的层次。
更加可怕的是,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他刻下的字依旧保持了自己的水准,笔走龙蛇,堪称是一副相当了得行书作品。
“看来这玉璧所剩的空间不多了。”王诚微微一笑,言语间暗示位置不多,只有真正的佳作方能刻于玉璧之上。
三言两语之间隐隐将刻字于壁上这件事变成一种荣耀,因为可以跟王氏的大儒王诚同列,说出去定然名扬天下。
不一会儿,许多有名的士子都出来吟诗作赋,一时间诗歌创作旺盛,产出作品甚多,不少人甚至一下子写出两首。
但直到此时,真正可以被题字的只有一个游云涛,和另一个中年的士子。
李颍也写了诗,不过在王诚这儿,他的面子不怎么好使,他的诗并不能题在玉璧上,直到那时他才后悔自己送来的时候没有自己提前在玉璧上题好诗。
直到此时,史俊康方才起身,朗声道:“在下也要献丑了。”
王诚笑道:“俊康你文采了得,快将你的诗说来!”
史俊康潇洒有礼的略作一揖,朗声吟道:“
长空冻云垂,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
一诗作罢,众皆叫好,这诗作得的确相当应景,与长空城小浮云山的景色和现状应对的相当好,虽然简短,但的确是佳作,卢野也得承认这家伙的确有两把刷子。
史俊康在众人的赞叹和掌声中忽的望向卢野,眼中颇有探寻之一。
卢野看得明白,这家伙的意思很明显,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吟诗作赋,我行,你行吗?
果然,逃不开雄竞这个环节,既然卢野选择跟师姐坦白心意,自然而言的与史俊康走到对立面。
在吟诗作赋这方面,卢野是毫无压力,因为他的身后站着的是整个盛唐和整个汉魏六朝才高八斗的俊杰,要挑一首他们的诗对卢野来说,唯一的困难只是在于选择而已。
史俊康在得到允许之后,踏前几步,在玉璧的数尺之前以凝实的真气在玉璧上刻下自己的诗作。
他这一手也表露了他不但文采了得,武功更是高强。
事实上,以武功而论,史俊康在长空城也是名震四方,一手剑法堪称是出神入化,腰间佩着的,正是名扬长空城的宝剑逸龙,年纪轻轻便以此剑斩杀了着名的大乘门徒:魔僧慈隐,堪称是名动北境。再加上其出身于燕州大族史家,其兄史俊飞就是现今城内南营的首领,其贵公子的身份自然更容易令其名传四方。
史俊康一手好字刻在玉璧之上,字迹清晰,宛如亲自手写,能将真气如臂指使,的确厉害。
在满堂的赞叹之中,王幽竹不禁将目光转向卢野,只有她是深知这位师弟的文采何其了得,一身武功更是已经达到了元宫境界的五重天。
所谓元宫,就是在蜕凡之后,继续开辟自身的潜能,于五府之中开辟出精元宫阙。
这是炼精化气的最后一步了。
元宫之后,就是升龙五重,这是炼气化神的步骤,再往上,则是地境与天境的宗师。
所以,元宫境界的修者已经是尘世中最顶尖的那一批强者了,一旦迈入升龙之境,就有武途封王的机会,再往上就是虚无缥缈的天地大宗师,世上可以达到此境的人屈指可数。
而卢野年仅二十一岁,就即将彻底完成了炼精化气的步骤,不可为不恐怖。
只不过卢野精修的潜匿术,往往令自己的修为在外人看来比之实际要打一个对折,因此不易引发注意。
不过这会儿却并非是隐匿的时候,卢野在师姐的目光之中起身,微一施礼,道:“贫道也有拙诗,请刻王公之壁。”
卢野的狂妄自然引起在场许多人的哗然,不理所有喧嚣,卢野起身,将自幼便习得的一首边塞诗吟出: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祖河冰塞川,将登燕岭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
这诗一出,简直犯规一般,在场谁人不是瞠目结舌,这是人类诗歌文明之中足以置于巅峰之上的瑰宝,借卢野之口说了出来,李太白的璀璨神思,即将被刻在另一个世界的玉璧之上。
王诚眼中精芒闪动,就算是他这等以治经学为本、视吟诗作赋为巧记的大儒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诗歌已经超出了他想象中这个体裁所能达到的极限。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王诚反复吟诵这句,无论任何人听到这等诗句都会心潮澎湃。
李颍击节道:“真是好小子,不但会烧丹,还有这等文采,这等人杰,我都督府一定不能放过。”
史俊康目光灼灼的看向这边的卢野,他身边的老友游云涛则饶有兴致的看向他,只有这种时候,史俊康才会无法掩饰的展露出嫉妒和敌意。
卢野也感觉到那家伙杀人一般的目光,当下自然是以毫不畏惧的目光看回去。
王诚叹道:“玄鹏小道长实在是已经超出了我等的意料,竟然能做出如此好诗,当真举世无双,请小道长自己刻上此壁,以后此壁当为我王家的传家之宝,代代相传,唉我王诚只恨不能将自己写上的拙诗抹掉,实在是贻笑大方。”
众皆屏息。
卢野暗道这首诗其实有点跑题了,真正要咏的并不是雪,而是一种宏伟的志向,但鉴于这首诗实在惊艳,以至于在场的人都忘了这茬。
他起身,随意的站在一丈开外,指尖射出精纯的纯元真气,在玉璧之上纵横挥洒,让这首诗灿烂的诗歌在这玉璧之上万古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