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参加寿辰,自然要备好寿礼。
目下卢野最拿得出手的,就是丹道的技艺,所以为了准备好礼物,他钻进丹方整整半个月的时间,炼出了两枚完成度极高的宝丹:薪元丹。
这是养生效果极好的丹药,最适合寿元高者,通体呈澹紫色,以顶级的参料、茯苓、炼蜜、黄精等珍贵的药材和顶级的丹砂炼成,堪称是卢野目前可以拿得出手的最好手笔。
十二月月的第二十一天,由元觉老道领衔的天游观一行人出发了,元济和玄沛以及几个内院师兄弟都收到了邀请。
山上只有元泽师叔留下,虽然王幽竹发过邀请,他仍然坚决拒绝。
不过他人虽然未去,但也投其所好的送了一本道宗天师亲笔的古经,对于爱书如命的元泽来说,这是对这份情谊的万分看重。
元觉老道对此行非常重视,出发之前不但穿上了自己珍藏依旧的羽衣道袍,对观内此行的成员也做了精细的安排。
首先是元泽老道,不得不穿上一件精心制作的崭新道袍,礼数备至,堪称折磨,不过元济也不是纯粹的糙汉,他此前也时常在高门大族之前露脸,所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玄沛则是完全的粗野道士,举止大开大合,险些没给自己刚穿上的崭新道袍给扯裂了。
其余几位师兄弟多少都有点背景,家庭条件不差,在这番精细的准备之下,一个二个都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还是我徒弟卖相最佳。”元济老道看了几个内院弟子之后忽然哈哈大笑。
元觉扫了元济一眼,又看向卢野,不由得轻捋颌下的美须,也是微微点头。
平心而论,在当今的门阀评议之中,卢野的姿貌对于本观的形象提升的确大为有利,毕竟当今的门阀士族看待一个人首先是看其姿仪,再看其个性,最后才是能力与内涵。
而卢野今年刚刚二十一岁,风华正茂,面如冠玉,两颊丰润,虽然历经过风霜雪雨,仍残留着青涩的少年感。兼且身长九尺,颀长挺拔,目有神光,清气宴如,常年浸淫武道的躯体强健修长,龙章凤姿,强悍飘逸,再配上一身华丽的道袍,头戴道冠,的确是仙风道骨。
“咱们走!”
元觉老道领头,众人开开心心从苍茫的北幽山下去,一路来到王氏一族的府邸。
长空城的王氏,是一个很年轻的名族,家族的崛起说来只有三百年,比起长空城本地的望族史家和任家来说可以说是底蕴很浅薄了,一直到上上一朝才有人出任朝中的要职尚书令,自此之后,家族遂一发不可收拾,人杰辈出。
到先帝一朝,王氏的一代名儒王稷出任年少成名,仅仅三十岁便精通众多儒经,经学上开创全新的流派,成为天下儒坛领袖,三十五岁才被举荐,被评为极其罕见的乡品一品,起家拜五品中书郎。
随后平步青云,一路升任中书令,录尚书事,加侍中,黄门侍郎。一时权倾朝野,直接将当时声名卓着的燕州史式一族和当时把持朝政的玄都张氏一族挤出了权力中心。
至王幽竹父亲这一代,更是人才辈出,将相兼备。
当今的朝廷文官之首即位列中书令,录尚书事,加司空的王玄章,就是王幽竹的大伯。
而拱卫帝座的钢铁支柱中军神卫中的三大将之一王玄浑就是王幽竹的二叔。
此外朝中,都督府之中王氏也有着众多的要人,门生故吏遍及朝野,谁不侧目。
而王氏当今的掌族者正是当年的儒宗王稷的幼弟王诚,此公当年也是一个名士,不过与一般的名士相似,此人有三好:好酒,好丹,好琴。
兼且性情暴躁,虽然学识渊博,有大儒之名,却修得一身武艺,还在军中担任过要职,当年曾于席卷天下的佛祸中有过重大平乱之功,号鼎威大将军,一身箭术,穿杨贯虱,又通晓拳术,年轻时在武林中也有威名。
这样一个家族首领举办八十寿辰自然有无数的大人物到来,王氏一族的家门前络绎不绝。
元觉老道是当今都督府的红人,燕王李颍的首席丹师,又是道院的天游观观主,堪称是大人物,刚进府中,便有众多的上流人士上来寒暄,这帮人对元觉老道都是一口一个道长,对元济老道一口一个元济,标准的区别对待,但元济老道却也莫奈他何,他很难跟这帮人尿到一个壶里面去,别人一上来就谈什么经啊道啊的,他只能在一边打拳,练死劲,属实落了下乘。
不过这一次总算有所不同。
因为每一个上来寒暄的人看到一个风神疏朗,精华内敛的年轻道士坐在元觉旁边都会问一句:“元觉道长又收徒了吗,真是好慧眼!”
每当这个时候元济难免暗爽,直接插嘴道:“实在谬赞,这正是劣徒!”
他的举动自然引起元觉老道的无语,也引发提问者的一脸惊色,谁能想到那勐兽一般的元济会有这么清秀无害的弟子。
众人往门内走去,不一会儿到了赠送礼品的位置,元觉老道出手大方至极,上来便是一枚雪神丸,这是延年益寿的最好的丹药,其妙用无穷,元觉老道花了无数精血,历经众多失败方才成功炼出,此丹一出,曾有众多极有地位的人来求丹,但元觉老道始终捂着,原来是等着这茬。
而当卢野送出两枚薪元丹时,元觉老道首先露出惊色,道:“你小子竟然已经能独立炼制此丹?”
收礼的自然知道此丹的名号,当下不免有点儿惊讶的问道:“道长是要一次性送两枚吗?”
要知道这一枚掏出去卖都有上千两,成本价都死贵。
卢野看向师父元济还在捂着手里寒碜的一柄铁剑,没错,那就是他要送的礼物,眼看自己的师兄和徒弟都有重礼,一时被内卷弄得有点儿不知所措的元济还在发愣。
卢野当然不会让师父难堪,当即顺嘴胡诌道:“此丹分为春冬两枚,分别在春冬两个季节服用最佳,贫道送的是冬天的这一枚,另外这枚是我师父的春季款。”
元觉和收礼的中年人都愣在当地,收礼的人是没想到同一种丹药竟然还有不同季节的款式,元觉是对这位师侄满嘴胡诌的本领和胆子感到惊讶。
不过总算他有一份孝心,缓解了师父的尴尬,因此当下也是点了点头,道:“玄鹏这丹果然有奇妙之处,贫道也未曾得闻。”
收礼的人看元觉老道都这么说了,连忙收下这重礼。
元济大力的拍了拍卢野的肩膀,激动道:“好徒弟,难得你对我老道还有这份孝心!”
“……师父别激动。”卢野嘴角抽了抽,相当无语。
这一拍相当不简单,差点给卢野的护体真气给震碎了,可见这老道是真的很激动,一拍之下,竟然连武功都用上了。
众人一路往里走,卢野这才知道什么是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一方面是这所宅邸之内的重重的密集屋宇,凋梁画栋,堪称是集住宅,办公建筑,花园等以及河川山泽为一体,而且是真特么大,连着走了好久都没到地方,又要顾及风度,不能展开身法直接狂奔,只好耐心的在宅子里不断穿行。
坐好之后,卢野终于得见长空城内的众多名人,首先是道院之主真罗道人,此人是元觉上一代硕果仅存的高手,论资历以他为最,出身观仙阁,年级比王诚还要大上十几岁,能来纯粹是看在王城身份尊贵这一点上。
虽然已经有九十多岁的高龄,但是这位真罗道人看起来并不太老,以面向而论只有六十岁,鹤发红颜,到场之后,在座的天游观,穷宇观,玉霄阁等道人都上前参拜。
这一代的道院中人以真罗道人治下的观仙阁最为人丁兴旺,其次则玉霄阁,再次则穷宇观,天游观人丁最薄,是近年才兴起的道观,以元觉老道的响亮名号扬名。
将眼前的自己下一辈的道院众人扫了一遍,真罗道人顿觉自己这一脉方是最杰出,高手辈出,又有众多丹师,即使没有一个能在炼丹上比肩元觉,但是胜在人数众多,武道高手也是数目不凡,两边结合,足以令观仙阁长久兴盛下去。
再看其余的道观,琼宇阁也不差,玉霄阁中规中矩,天游观只有一个元觉拿得出手,武功却稀松,元济武功不错,但是毕竟只有一人,翻不起风浪。
再看字子辈,观仙阁更是璀璨,其中玄衍,玄光,玄极三个年轻弟子都是超卓的好苗子,丹武两通,丹道上虽然练不出极品,但是勉强可以触碰到上品的层次,武道上,年纪轻轻就有道门青年三杰之称,前途无可限量,其余弟子也有极不错的。
而看一眼其余道观,穷宇观的玄云还不错,玉霄阁的玄烈也还行,但比自己家的三杰可以说是拉胯。
再看天游观,名列幽篁八士的玄凝的确是一代天才,可惜是女流之辈,又出身门阀,未来必定与道院缘薄,再看其他的,什么玄沛,只是武夫,还有什么玄风,都难堪一观,咦?那边站着的年轻弟子是何许人也?别的不说就这风采也能卖个名声。
“元觉啊,你又收新徒弟了吗?”真罗道人望向元觉老道。
元觉有点儿发愣,旋即明白过来,道:“师叔祖说的可是我那师侄玄鹏?玄鹏,过来。”
卢野起身走来,礼貌作揖,道:“师叔祖好。”
真罗道人仔细打量了一眼,只觉此子虽然光彩照人,惜乎颇显轻浮,微觉不喜,澹澹道:“怎么,不是你的徒弟?”
元觉恭敬道:“是我师弟元济的徒弟。”
真罗道人那眼尾扫了元济一眼,从容道:“哦,元济的徒弟啊,武功如何?可会炼丹?”
元济老道张了张嘴,没说话。
老逼登,卢野腹诽一句,道:“禀师祖,两样都一般。”
真罗道人更加不喜,面无表情道:“尔辈身背我道宗振兴之责,不可荒废修行,须得奋发图强,莫要学些孟浪作风。”
言罢看了看自己这一边的玄衍,玄光,玄极三杰,颇有种你们要向这几位学着点的意思,三位道门三杰也是顾盼生辉,朝着众人微微一笑,别的不说,就这个形象已经立起来了。
看这老登一副我最大的模样,卢野心里边儿是极其不爽,但是元觉和师父元济都盘着,他也只能脸现恭敬,好生坐着。
不一会儿,史家,任家,游家的人马纷纷赶到,这些都是真正的豪门大族,任家和游家的家主都到场了,史家的家主不知何故未曾到来,领衔者为史家的史远达,此人是现任史家家主史铭的长子。
此外,就是史家年青一代之中最着名的史俊康,此人名列幽篁八士之一,是当代长空城之中最有名的年轻人之一,一手剑法出神入化,有兼通音律,绰号剑胆琴心,长得一表人才,风姿洒脱,一进入屋内,将众多年轻人都给干自卑了。
卢野冷眼旁观,看到这下连道门三杰都有点儿焉儿了,多少有点想笑,这几位老弟方才还一副我为当世人杰的模样,这会儿就从三杰变成三焉儿了,真就是人比人该死。
实事求是的说,史俊康的风度确实相当不凡,一身儒服,顾盼自雄,腰佩一柄镶金带玉的宝剑,真个儿是翩翩佳公子。
不一会儿燕王李颍也到场了,全场立即将所有目光都投向此人。
李颍此时身穿一件紫色的长袍,身材不高,颇有点儿清秀,看起来有点亚健康的模样,看起来相当普通,属于那类在大街上走两圈也没人去关注的类型,但是其身上所穿所戴都价值连城,自幼便带着的贵重的气派,令他行走间散发着一股子令人不得不尊重的气场。
众人连忙起身,燕王不断的朝着在场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打招呼,原本端坐的真罗道人都起身相迎,一脸笑容。
不一会儿本次宴会的寿星大儒王诚走来,众人都是起身相迎,连燕王李颍都不敢怠慢。
王诚满头花发,一身儒服,虽然已经八十岁,但是步伐依旧英朗,身材高大雄厚,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要高上一个头,不苟言笑的脸庞上现出澹澹的笑意,在场众多的大人物对他来说都是小孩子。
老寿星四处寒暄,众人都是极其恭敬,来到道院这边,比其还要大上十来岁的真罗道人慌忙起身,其余弟子都恭恭敬敬。
“恭喜王兄高寿,王兄精华内敛,学而弥知,修而弥深,年岁虽增,体却愈壮。不像我老道,已届风烛残年,枯也朽也。”真罗道人一脸感慨,卢野却从这老登的口里感觉到那份谄媚。
王诚哈哈一笑,道:“真罗道师这是哪里话?你是知天知人知道,状羲儿不朋,与乎其觚而不坚,早已是尘世真人了。”
真罗道人连忙谦虚的说话:“岂敢岂敢,王兄这般年级修为,早已无忧无惧,质直好义,居而不疑,庙堂乡野,无人不闻,真是天下君子。”
卢野几乎看不下去了,这两个老登这样商业互吹,属实有点过分了,尤其是真罗老登,刚才端得比谁都高,这会儿却老脸这么厚,转变的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似乎王诚被这老道这样夸也有点过意不去,当下也是微微一笑,道:“道兄先且好生坐着,寒舍自当好生款待。”
真罗道人连忙道:“好说好说。”
王诚走到元觉身旁,道:“还未感谢元觉道师送的雪神丸,老夫甚是欢喜。”
元觉连忙起身,对这位身份高贵的大儒拱手道:“小小薄礼,为王公祝寿,尚嫌不足。”
王诚哈哈一笑,旋即朝向卢野,道:“这位小道兄可是玄鹏小道长?你师徒送的薪元丹我也很受用,玄鹏小道长如此年纪能有如此丹艺,实在难以想象,以后可多来我府上走走,正好老夫也对丹道深为痴迷,哈哈!”
这是给了卢野一个大大的青眼了,众人都惊了,尤其是道院这边,十分讶然的看向卢野,真罗道人更是一时难蚌,没想到卢野竟然如此受到重视。
自从刚才开始,卢野就在找师姐的身影,但是一直都找不到,其实按照礼数,王幽竹作为未出阁的大闺女,当然不会出来露面,但架不住卢野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这会儿听见王诚说话,颇有点走神的回答道:“承王公抬爱,晚辈自然随时召唤。”
王诚哪知道卢野的心思,一笑间远去。
过了良久终于开席了,卢野正吃着热饭,忽然跑来一个婢女,道:“是玄鹏道长吗?”
卢野奇怪道:“正是。”
婢女以极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家小姐有请,请道长随我来。”
她说完就出去了,卢野假装磨蹭一会儿,也离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