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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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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日之内,少女许灵霜那本就不大的世界,地覆天翻。

往日里关系融洽,同餐同饮的一众戏班伙伴尽数丧命于朝廷官兵的刀剑之下,无一人幸存。

得知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其实姓陆名成霜,而自己向来尊敬喜爱的母亲丁春水居然是走投无路才去委身嫁人的。

看到了平日里脾气好到不行,连句重话都不会说的“父亲”许秋山凭借赤焰魔功手刃多年仇敌,肆意大杀四方的恐怖姿态。

第一次亲眼目睹那般血腥残忍,生死只在须臾间的厮杀决斗。

第一次认识到人命原来是那样轻如草芥、毫不值钱的东西。

第一次了解到自己的身世和命运。

第一次搞不清所经历的那些事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了!

许灵霜虽已跟随养父许秋山行走江湖多年,但她毕竟尚且年幼,心智发育仍不够成熟健全,面对此等巨大的变故与精神上的冲击,实在是难以扛御得住。知道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的红裙少女,身子软绵绵地趴在许秋山的尸首上面,无所顾忌地扯动那副本该用来表演滇戏的细嫩嗓子,声嘶力竭地恸哭着。

她的嗓音本就甚为尖锐,此时纵情嚎啕,哭声之凄厉惨绝,当真非比寻常。

魏颉单膝跪在许灵霜的身边,垂首低眉,一言不发。

只因他也亲身经历过“丧父”之事,深知家属死于非命对尚还留存在世间的人来说,该是一种怎样撕心裂肺的剧烈痛苦。这种痛,只有自己去慢慢地体验,一点点地消化,旁人除了在边上默默陪伴,等待其凭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出阴霾沼泽以外,什么忙也帮不了。

苦海有涯,当自渡之。

小丫头虽服下了一颗价值连城的硕大凝真金丹,但她终究骨架单薄、身子孱弱,心神抗压的能力也不够强,最终还是哭得闭目昏厥了过去。

青衫剑客背起沉沉昏睡的许灵霜,将两根藏有稀世武学秘籍的赤金硬鞭别至自己的腰间,再将老班主许秋山以及一众滇戏子弟的尸首驮至了那些官马的背上。用缰绳牵制住几十匹官家的名种好马,胯-下那匹白马大白在最前头带路,趁着黄昏暮色,直往城外的郊区行去了。

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魏颉来到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外,费去不少人力功夫挖了一个甚深的大坑,将几十名不幸惨死的滇戏同伴合葬在了里面。

又在不远处单独另挖了一深坑,庄重严肃地掩埋了那位原名“许焰”,江湖人称“赤焰魔君”的滇戏老班主。在墓前立了块石碑,用锋锐血灵剑纂刻了几个工整的大字——“丁春水之夫,许灵霜之父,滇戏班主许秋山之墓。”

等一切安葬事宜皆完毕后,天色已极是暗沉,野外鸦声阵阵,魏颉策马带着许灵霜又重新返回城镇,走进镇上的一间寻常客栈,在里头留宿了一晚。

第二日清晨时分,小丫头方才悠悠醒转,因为昨天哭得太狠,睡了一觉以后,上下眼睑高高重起,那对原本水汪汪的明亮大眼睛都被眼袋给硬生生的挤小了。

魏颉简单跟许灵霜讲了一些关于丧葬的事情,然后带着她去随意吃了些东西垫肚子。

餐桌上,向来话不少的魏颉一直保持缄默,不单是没说话,连头也没抬几次。

心情着实不佳,连酒都没怎么喝。

许灵霜遭逢巨大变故,更加没什么食欲胃口,低着头没扒拉几口米饭就不吃了。

用过餐后,脸色阴沉似雨天,心情落寞如死水的二人,一同前往了昨晚就到过的那一处郊外墓地。

在“父亲”的坟墓前,十六岁花季少女许灵霜磕足九个响头,又结结实实地大哭了一场。

这次魏颉不再选择沉默,而是温言相劝,告知许灵霜那个名叫陆正的家伙尚且苟活在人世间,还要等她早日练功有成,亲手诛杀那个仇人之子,才算真正了却许老班主的心愿。

许灵霜抽抽嗒嗒地停止了哭泣,伸手接过魏颉递上来的两根金鞭——思-春和念水。

紧握养父许焰的宝贵遗物,碧玉少女用力咬了咬嫩红色的纤薄嘴唇,清澈如水的明眸里绽放出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坚毅眼神,她用哭了太久而变得有些沙哑粗糙的嗓音问道:“大胆哥,我能和你一起闯荡江湖吗?”

看着那名鹅蛋脸的俏丽小丫头,本就受了老班主临终嘱托的魏颉微笑着点了点头,爽然道:“行啊,我本就孑然一人,平日里寂寥得很呐,咱俩若是一同行走江湖,路上便可有个说话喝酒的伴儿了,多好!”

穿着石榴红裙子的细瘦丫头眼眶红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魏颉那张清俊白皙的脸,扑过去一把环抱住了魏颉的腰身,小脸紧贴在青衫剑客那宽厚的胸膛之上,用几不可闻的微弱嗓音说道:“大胆哥,我只有你了……”

身穿碧青色薄衫的魏颉如同被人揪住了心口处的一块软-肉,同样伸出双臂轻轻搂住了少女许灵霜那副娇若无骨的身躯,柔声说了一句:“我也是。”

这一日清晨。

青年,与少女。

青衫与红裙。

共同乘坐着一匹毛色雪亮的高头白马,踏上了赶赴西北的旅程,与彼此相伴同行。

浪迹天涯。

————

魏、许二人很快便行出了贡章郡,一路上,许灵霜没日没夜的刻苦修炼,照着魏颉的意思,先行练习绝不会对人体有任何损害的“丹炉大法”,依靠里头的熔炼秘术,一点点地淬炼、烹熬体内的那颗硕大无比的凝真金丹,准备等将金丹大部分炼化吸收,修为顺利跻身三阶百尺境后,再去修炼许焰的那套“燃血魔典”,届时不仅练起来必将事半功倍,而且不易对身体造成什么严重的损耗。

许灵霜与金鸾卫总指挥使陆成霜有着浓稠的血脉关系,所以那颗金丹在前者的体内很好地安下了家,每日被逐步炼化一点,炼丹者的体魄境界也就会跟着变强一分。魏颉明白空有内力和真气,而没有武学技艺是决计不够的,出于一片好心,凭依身体里的三尺玲珑根骨,以及那份强之极矣的模仿能力,竟成功将“大漠星辰诀”这套上乘剑诀融入了从许焰那儿偷学来的部分鞭法之中,结合碧泉经之中“生生不息”的要旨口诀,依葫芦画瓢地自创了一套鞭法招式出来!

因其里头包含了修养存储并合理运用青云真气的法门,故魏颉给这套独创武学命名为“青云鞭诀”。

先是自己练得万分纯熟,再一招一式、一板一眼的教给了少女许灵霜,小丫头有天底下最大金丹的效力加持,根骨灵性之佳其实并不比魏颉来得要差,那套鞭诀也算不得如何高深艰涩,她没学多久便已耍得有模有样,甚至具备一些习武多年的人才会有的华丽风采了。

得蒙魏颉传授“元神出窍”的仙家法门后,白日里一大半的时间用来内外兼修,既练丹炉大法,也练青云鞭诀,剩下的一小半时间,则分离本命元神,和魏颉携手进入神京玉佩内部的那一方“广阔天地”之中,即便还未跻身能够练气的“二阶跃灵境”,仍可大肆汲取南海诸岛上的丰沛灵气,加以提炼吸收,一日千里地提升己身境界。

不到十日,少女许灵霜就成功入品,修为达到了一阶筑身境,其成长进展之迅猛,连魏颉都忍不住发出赞叹,说照她现在这个神速,用不了多久即可拥有三阶百尺境这一“宗师”修为了。十六岁的小宗师,放眼茫茫中原大地,都是凤毛麟角般的稀有存在。

当然,像魏颉这种二十岁出头便跻身四阶洗髓境小圆满的超级大天才,在尘世间更是少之又少、寥若晨星。

这一日,二人纵马来到了瑜州的襄阳城。

此城位于汉河南岸,三面靠山,一面临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自古便是军事重垒、兵家必争之地,有着“流水的汉河,铁打的襄阳”之盛誉。

出城西便是临汉门,乘船渡过那条极长、极宽,历史上曾抵御过无数兵将的西门护城河后,魏颉和许灵霜登上了那座靠着顶峰建筑而闻名于世的东郭山。

山顶处建有一座巍峨高塔,名为“落雁”。

一直以来,该塔便与雷峰塔、千叶塔并称为“中原三大名塔”。

濠州落剑城搁剑塔于两年前宣告修建完成后,被朝廷强行编入其中,并为之封了个“中原四大名塔”的响亮头衔,但因搁剑塔建成太晚,也无多少值得称道的“光荣”典故,根本不足以担负起此名号,故那个堪称莫名其妙的“官方”说法,从未得到过民间百姓们的认可赞同。

魏颉曾作为“守塔人”在落剑城生活了整整两年,对“塔”之一物颇有情怀,加之其本就特别喜爱游访各地名胜古迹,身临此山,又岂有不登高览景的道理呢?

傍晚时分,青衫客与红裙女骑马登山。

来到半山腰时,耳力素来奇佳的魏颉忽听到了一记从远处徐徐传来的低沉虎啸,玩心不小的他便即策马往声音传来处行去。一来是想要会一会那条着急投胎的山间大虫,二来自然是要给从来没有与人动过手的少女许灵霜增长点儿与凶猛野兽搏斗的经验。

白马行至,但见前方草地上躺有一只苦苦哀嚎的小鹿,该鹿生就一对形状特异的玲珑犄角,棕色皮毛上均匀分布有点点纯白梅花状斑块,睫毛很长,眼神清灵透亮。

匍匐在地上,后腿处血流不止,染得满地青草皆成鲜红色。

而站在梅花小鹿身边的,是一头体型远比前者要大出许多的斑斓花纹吊睛白额虎。

唇须沾血的花斑巨虎已然残酷地咬断了小鹿的一条后腿,长满粗砾毛刺的红色长舌不停舔食着断骨处狂涌出来的新鲜鹿血,多半是心存“玩弄猎物”这个恶劣的想法,它并不着急用嘴中锐齿割开小鹿的喉管,让自己今晚这顿“美餐”死得那么痛快爽利。

那猛虎陡然瞧见了纵马而来的魏、许二人,再度发出一记深沉而充满了野性力量的低吼,不急于扑上前去,而是用那对凶光十足的兽眼死死盯着到来的两人和一马,双肩耸动,迈着矫健沉稳的步子,缓缓地走了过来。

见那虎自主靠近,魏颉轻拍了坐在自己身前的那个石榴裙小丫头的肩膀几下,笑吟吟的说道:“小霜儿,那头老虎就交给你来打死了!”

许灵霜微微一惊,神色变得略显慌乱,急忙道:“我……我不敢。”

颉轻哼一声,装成一副很是不屑的样子,撇嘴道:“喂,你现在可有‘一阶筑身境小圆满’的修为了,不就是区区一条大虫嘛,这都不敢打?”

许灵霜犹豫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咬牙道了句:“那我试试。”

说着便即拔出了别在腰间的那两根赤金色硬鞭,一手把持一根,从白马背上飞掠了下去。

魏颉见之如此魄力,心下赞许,大声鼓励道:“你尽管放手开打便是,有我在,保管不会让你受伤的!”

许灵霜得了这句承诺,顿觉胸中胆气大增,面对那头随时要猛扑上来的吊睛白额猛虎,左手紧握思-春,右手持着念水,摧动体内的金丹真气,做好了施展那套并未与人实战过的武学“青云鞭诀”的充分准备。

就在一人一兽即将展开一场激烈搏斗的时候,有一声悠悠扬扬的佛号飘至了此间。

扭头望去,只见口呼“阿弥陀佛”的是一个身穿米黄色粗制僧衣,脖子上挂着串深黑色佛门念珠,脚踩浅灰色布鞋的矮胖和尚。

那和尚个头不高,身材臃肿不堪,粗劣僧衣固然甚是宽松,却也挡不住他那外腆出来的肥油肚子,脸上堆肉极多,胖得几乎没有了下巴。单论其长相,说得好听点可以称作“吉人自有福相”,难得点便只有那“肥头大耳”四个字了。

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可喜可乐的事情,胖和尚的脸上满是浓浓笑意,嘴巴咧得快要碰到耳根,那对本就不大的绿豆眼睛更是被挤压得仅剩下两条细眯缝隙,叫人不禁怀疑他到底能不能看得见东西。

骑乘白马的魏颉见其脑袋上面顶了九个整整齐齐的香火戒疤,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矮胖和尚多半在佛门有着不俗的地位。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去西北猿猱山青泥寺拜访“释圣”一衲禅师,此刻面对着这位看起来并不太正经的释家“高僧”,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淡淡的尊崇之意。

笑容异常夸张的胖和尚挪步走至此地,对着手持双鞭的少女许灵霜缓声问道:“阿弥陀佛,不知女施主与这虎有何恩怨?”

红裙小丫头当场怔在了原地,显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不知所云、不知所谓的奇怪问题。

人与虎还能有何恩怨?既是吃人的畜-牲,那打杀了便是。

魏颉主动替尴尬的许灵霜开口道:“大师,我们确实与那虎没什么恩怨,但那头梅花鹿不也跟老虎没有恩怨么?不还是被咬断了后腿,免不了最后葬身虎腹的命运吗?”

身穿粗劣僧衣的肥胖和尚笑意更甚,先是点了几下脑袋,继而说道:“众生本性皆善,若非肚腹实在太饥,想来那虎也是不会去找麻烦的。”

魏颉不以为意,淡淡然说了句:“是吗?”

脚踩布鞋的矮胖和尚走向了那头一直停步在原地的健硕猛虎。

面对一头满嘴血染的狰狞野兽,和尚的脸上仍是不减笑意,他伸出一只远比常人肥出甚多的白胖右手,轻轻搭在那头嗜血斑斓猛虎的脑袋上。

左手竖在胸前,口中默默念诵着无法听清的深奥咒语。

不多时,那和尚的脸部皮肤渗出了颗颗豆大的晶莹汗珠,随着汗水越流越多,矮胖和尚的身材竟是在不断变瘦,等他把手从猛虎的头顶拿下去时,那原本高高挺起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整个人居然瘦了一圈不止!

明显消瘦了不少的慈祥和尚笑了一下,胡乱擦去额头上面的豆大汗水,一脸轻松地对那虎说道:“这下肚子可饱了?你去罢!”

那头斑斓猛虎仿佛听懂了笑脸和尚说的这话,发出“嗷呜”一声,转过身子快速跑远了。

瘦了几圈的胖和尚又走向了那只因血流过多而奄奄一息的梅花鹿,屈膝蹲下身子,双手轻柔地握住了小鹿的断腿处,须臾,有浓金色的佛门真气从和尚的手中流溢出来,金气迅速分散并遍及了小鹿的整个身子,后腿断骨的地方顿时往四周泛起了一阵阵肉眼可见的清丽气机涟漪。

此番情景,足可用“神妙”二字来形容!

真气散去后,原本就算侥幸不死也注定要终身残废的梅花小鹿竟飞速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嗷叫一声,随即也迈开长腿奔跑着离开了此地。

许灵霜亲眼见识到这匪夷所思的两幕,震惊得无以复加。

魏颉瞧那个胖和尚有着以身饲虎、续命接骨的上等神通,愈加笃定了眼前之人必然是那佛教中的武学大能,连忙从白马背上跃了下来,快走过去躬身合十道:“适才是晚辈失礼了,还望大师见谅则个!”

先后喂饱饥残猛虎、救下受伤小鹿的矮胖和尚坦然摆了摆手,依旧是咧嘴而笑,率性地说道:“礼不礼的,本就无妨。”

青衫剑客低垂着首脑,言语恭敬谦逊地说道:“晚辈敢问大师法号。”

和尚仰头一笑,正视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那名青衫年轻人,眼神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感慨之色,语气颇为平淡地报上了自己的法号:“贫僧出身静净寺,得蒙恩师赏识,赐号‘甘露’。”

魏颉猛地抬起了脑袋,望着眼前那位笑意融融的和蔼僧人,心下惊讶道:“难怪此人这般神通非凡……原来竟是那位‘天下禅宗第二’,静净寺的甘露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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