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骆声虽然官职不高,但在扬州本地士林间影响力很大,有他为卫辰背书,至少在扬州,是不会再有人质疑卫辰是否是《临江仙》的作者了。
冯含章脸色变幻不定,终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想要试探一番赵骆声的口风,看看还有没有继续谋划的可能。
思忖片刻后,冯含章开口道:“赵先生,这诗会还要继续进行下去吗?”
赵骆声尚未答话,下面醉翁诗社的社长杨霖就苦笑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卫兴云这一首《临江仙》一出,我等谁还敢上去献丑?”
先前秦铭吟出的那首诗正是杨霖的得意之作,杨霖本来还期待着秦铭能靠这首诗一举击败卫辰。
可结果,卫辰一首《临江仙》石破天惊,秦铭压根没有还手之力,直接败得一塌涂地。
看这情况,沧浪诗社肯定是顶不住了,下一个出场的,八成就是他们醉翁诗社。
可醉翁诗社能胜得过卫辰么?
杨霖心里是真没底啊!
为了避免醉翁诗社复制沧浪诗社的惨剧,杨霖只能选择暂避锋芒,好歹还能保留一点颜面。
杨霖此言一出,其余诗社纷纷附和,没有一个愿意成为卫辰下一个对手。
赵骆声见众诗社纷纷避战,不由哑然失笑,反正他今日闻得一首《临江仙》,已是心满意足,便道:“那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正当众人准备各回各家之时,冯含章又冒了出来:“诗会雅集将散,不如请兴云兄作一首诗,以作结语如何?兴云兄能作得出《临江仙》这样的大作,想必这收尾之作也不会差了!”
冯含章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你卫辰不是生而知之么,不是作得出《临江仙》这样的惊世之作么?那好,你就再作一首给大家看看!
若是卫辰作出来的诗词与《临江仙》一样好,那冯含章自然无话可说,可要是卫辰作不出,那这《临江仙》的作者到底是谁可就值得商榷了。
到时候,即便赵骆声再行袒护,恐怕也无济于事,甚至连赵骆声自己,也要被牵连。
卫辰瞥了冯含章一眼,不由地摇头冷笑。
这厮就是个笑面虎,笑里藏刀的本事堪称一绝,最擅长将人引进他预设好的逻辑陷阱中。
但那又如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不过是徒劳罢了。
想考校我的诗词功底?
好,那我就奉陪到底!
卫辰深吸一口气,冲赵骆声拱手道:“请老先生赐题!”
赵骆声有些沉默了,他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如何看不出冯含章是在刻意刁难卫辰。
可冯含章说话滴水不漏,表面上客气无比,赵骆声也不好直接否决他的提议。
更重要的是,赵骆声确实也想看一看,卫辰能不能给他带来更大的惊喜。
于是赵骆声轻咳一声,摆摆手道:“便以此事为题吧。”
卫辰闻言心中了然,赵骆声这是要让他自辩,他目光冷冷扫过冯含章,几乎未经思考,便朗声高呼道:
“险夷原不滞胸中,
何异浮云过太空。
夜静海涛三万里,
月明飞锡下天风。”
这首《泛海》,是阳明先生诗词中卫辰最喜欢的一首,用在这里恰到好处。
短短四句,便将卫辰洒脱的心胸和强烈的自信展现得淋漓尽致,更表达了卫辰对冯含章那种狭隘是非观的不屑。
对卫辰而言,冯含章就如诗中的“浮云”,在他心里留不下半点痕迹。
冯含章也是府学中的才子,自然能感受到卫辰诗中澄澈明净的心境,他再看向卫辰时,竟不由自主地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片刻后,冯含章垂下高傲的头颅,盯着地面发起了呆,一言不发。
至于原本就对卫辰忌惮不已的杨霖等人,此时对卫辰更是又敬又畏,纷纷转头夸赞起了卫辰诗词之妙。
让他们出头挑战卫辰?
别开玩笑了。
大部分人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赵骆声原本还对卫辰心存一丝疑虑,但听到这一首意境高远的《泛海》,最后这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卫辰身上既有大儒的气度,又有名士的风骨,赵骆声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甚至起了收徒之念。
就算卫辰已经有了老师,可老师又不是只能拜一个,若是卫辰的老师只是个秀才举人之类的小人物,赵骆声势必要把这个弟子抢到手。
赵骆声看了眼站在一旁目光涣散的冯含章,轻轻一叹:“今日诗会到此为止,卫辰留下,随老夫同回府中。”
卫辰虽然不知道赵骆声弄的什么名堂,但还是拱手道:“老先生之命,学生安敢不从。”
……
日落月升,扬州赵府书房中,一老一少相对而坐。
赵骆声捻起一枚黑子沉然放下,而后看向卫辰,似笑非笑道:“这局老夫又赢了。”
卫辰苦笑道:“老先生棋艺精湛,当得上大国手,学生哪里是对手不?”
卫辰前世也下过围棋,但连业余水准也算不上,况且大周的围棋与前世有很大的不同,卫辰要是能下得过活了一辈子的赵骆声就有鬼了。
至于这一世,卫辰专心经义之道,也一直无暇分心去钻研棋艺。
说到底,还是卫辰来此世的时间太少,能专精科举一项已是不易,哪可能面面俱到。
俗话说得好,君子擅棋道,下棋是上流圈子的必备技能,朝廷大员之中就没有哪个棋艺差的。
眼下离乡试还早,时间充足,卫辰也该在围棋上花些心思了。
否则日后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跟同僚下棋取乐时,免不了要被笑作臭棋篓子,那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赵骆声指了指四四方方的棋盘,沉声道:“莫要小看了这一方棋盘,虽只有巴掌大小,但要做到纵横捭阖,进退由心,非历经磨砺不可。你现在年岁尚小,老夫与你说的话你可能听不大懂,再过几年踏入官场,才会有所明悟。”
卫辰当下躬身道:“谢老先生教诲,学生一定铭记于心。”
赵骆声摆了摆手:“老夫这个年纪,早已是无欲无求,唯愿家乡多出几个人才罢了。”
他兜了一圈,终于来到了正题:“老夫见你天资聪颖,可愿拜老夫为师?”
赵骆声语气殷切,卫辰闻言却是面露难色,起身一揖道:“老先生赏识之恩,学生感激不尽,不过学生已有老师,却是不好再改投他人门下。”
赵骆声早有所料,如卫辰这般才学,必然早早就拜了老师,不过赵骆声对自己的名气颇为自信,只是澹澹问道:“汝师何人,可是江南人士?”
卫辰如实道:“家师庄子重,号青藤先生,乃江西吉安人士。”
“哐当!”
赵骆声屁股底下一个踉跄,差点把桉上的棋盘碰翻了。
片刻后,重新坐稳的赵老先生轻咳一声,满脸尴尬地问卫辰:“青藤先生不是只讲学不收弟子么?”
卫辰俯首道:“卫某才疏学浅,全赖恩师不弃,方能有幸侍奉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