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宗岱念完文章,赵真一番击节赞叹后,又明知故问道:“卢卿家,此文是何人所作?”
卢宗岱如实回禀道:“回陛下,此文乃宥阳卫辰所作。”
“宥阳卫辰?”赵真一脸惊喜道:“就是那个五元连魁的卫辰?”
“正是此人。”卢宗岱笑着说道:“陛下若是点了这卫辰为状元,那他就是咱们大周第一个连中六元的士子了。”
赵真微笑着点了点头,心情十分舒畅。
历来科举考试,连中三元便已是稀罕至极,堪称文中魁首。
那么如果有人连中六元呢?
那就是文魁中的文魁,千年以来第一人!
自有科举以来,还未曾出过这样的人物。
若是有士子在赵真治下连中六元,那绝对堪称天降祥瑞,身为天子的赵真也能大涨脸面。
连中六元者,必是文曲星君转世,而能够得到星君降世辅左的君王,那自然是德比三皇五帝的千古圣君!
赵真活了大半辈子,自然看得明白,这所谓的千古圣君,只是一个虚名而已,而他之所以热衷于此,却是因为这虚名对他而言,有着十分实际的意义。
赵真最大的痛处,就是他于子嗣之事上的艰难,他倒也不是生不出来,儿子确实是生了好几个,只可惜没一个能活过三岁。
眼看赵真年纪越来越大,继承人的事情却没有着落,以韩章为首的大臣终于坐不住了,纷纷上书请赵真早定储君,也就是赶紧过继宗室。
赵真性情仁厚,过去也很听得进臣子的劝谏,可在这件事上,却罕见地十分坚持,一面对臣子们的劝谏置之不理,一面在后宫辛勤耕耘,只求生出一个亲生儿子来继承自己的皇位。
这也是人之常情,别说是赵真这样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了,就算是普通小老百姓,又有谁希望自己辛苦积攒的家业落入外人之手呢?
于是,为了立储之事,赵真与臣子们陷入了无休止的斗争之中。
上书劝谏的言官像韭菜一样,割了一批,又长出一批,令赵真焦头烂额,烦不胜烦,只能强打精神坚持下去。
如今,被言官们折磨已久的赵真终于看到了一抹曙光。
只要点了卫辰为状元,让大周在赵真治下出了千年以来第一个连中六元的士子,那么赵真自然会被冠以圣君的名头。
名正则言顺。
千古圣君,受万民称颂,所作所为自然都是仁政善政,既然赵真就是圣君,那他一直以来的坚持也就有了大义上的依托。
之前大臣们还可以用古代明君的事迹来劝谏赵真,可如今赵真自己就是千古难得的圣君,要是大臣们还敢继续聒噪,那可就是他们的不对了。
这个圣君的名头,即便不能完全堵住言官们的嘴,至少也能让言官们消停一阵子,让赵真能够好好缓一口气,专心在后宫努力耕耘。
因此,赵真想要点卫辰为状元,并不是殿试时才临时起意,事实上,在乡试之后,听说江南省的解元已经连中四元之时,赵真就起了这个心思。
只不过,赵真当时也有顾虑,六元及第乃是千古盛事,一旦出现,必然会受到天下读书人的瞩目。
若是连中六元之人的才学不能让天下人信服,那么就算赵真强行促成这个六元郎,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不仅达不到他的初衷,反而还会给言官们多一个上疏劝谏的理由。
幸好卫辰一路走来脚踏实地,不仅在科举考试上连战连捷,诗集文集也畅销于大江南北,早已是举世公认的大才子。
这样的人物,就算完成连中六元的壮举,顶多会令天下人震惊,却不会引起太大的争议。
“说到底,还是卫辰这小子自己争气,朕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说起来,朕还要感谢他才是。”
一想到言官们有口难言的憋屈模样,这些年饱受言官之苦的赵真心里就一阵舒爽,连带着对卫辰也是好感大增。
然而,正当赵真心情大好,准备开口点卫辰为状元之际,殿下却响起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陛下,殿试乃是国家抡才大典,岂可为了六元及第的佳话,就行凑数之举?依臣看来,此乃误国误才之举!”
赵真想点卫辰为状元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这种时候还有胆子触皇帝霉头的,自然是龙图阁首辅韩章。
六元及第的祥瑞虽好,却仅仅对于赵真而言,韩章他们可不想看见赵真因此而平添了底气,在立储之事上愈发固执,听不进谏言。
就在韩章之后,次辅文彦昌也站了出来,对着卫辰就是一通狂喷:“此子虽才华横溢,却是个媚君谄上之人,心思实在奸险,微臣以为,此子不可取!”
接着,徐穆又出来讲了一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大道,句句引经据典,令人无可辩驳,差点把坐在御座上的赵真都给绕晕了。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别看眼下劝君立储乃是大势所趋,但大臣们也各自有自己的小心思。
先说首辅韩章,其实他未必真的愿意带头得罪天子,可下面议论汹汹,他作为百官之首,也只能被架了上去。
再说徐穆,他在龙图阁中排序最末,话语权也最少,他在乎的,是在新君那里得到一份拥立之功,从而更进一步。
三位大学士之中,唯有次辅文彦昌,才是真正的出于一片公心。
看起来铁板一块的大学士们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七位读卷官了。
赵真御极近四十年,也算是斗争经验丰富,很快就从中找到了突破口。
工部尚书卢宗岱。
他是两朝元老,德高望重,即便是现任首辅韩章,私下里也得尊称一声老前辈,这也叫意味着,卢宗岱的话,分量很重。
而且,最重要的是卢宗岱年事已高,离荣休致仕也没几年了,早已不在乎朝堂上的那些争斗,只求为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幼子讨个荫封,而这也注定了,他会站在赵真这一边。
果然,赵真只是递过去一个眼神,卢宗岱就心领神会,出班奏道:“陛下,见微知着,观文知人,微臣以为,卫辰此人不仅文章冠绝当代,而且为人亦是尽忠事君,如此少年英才,非大魁天下不足以嘉其忠,微臣斗胆,荐卫辰为状元。”
“臣附议!”
卢宗岱话音刚落,翰林学士刘廷锡也跟着上前一步。
翰林院与别的朝廷机构不同,独立性很大,刘廷锡掌翰林院事,也被称为“文相”,实权与大学士也是相差无几,自然不必看龙图阁的脸色。
刘廷锡是真心爱惜卫辰的才华,不忍看他就此埋没,言辞恳切道:“陛下,卫辰的文章句句生辉,章章华彩,假以时日,必成一代文宗,此等人才入陛下彀中,实乃社稷之福!”
先前卫辰的卷子上能画五个圈,也就意味着有五位读卷官欣赏他的文章,此时有了卢宗岱、刘廷锡二人出头,剩下三位读卷官也没了顾虑,纷纷出班附议。
眼见场面形成了五对五,双方势均力敌,赵真不由微微一笑。
既然臣子们争执不下,就该他这个天子来一锤定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