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英巷口,举着喜报的快马呼啸而来,带起一阵尘土。
“捷报江南江宁宥阳县老爷盛讳长柏,高中天佑六年会试第六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贡院填榜时,贡院门外一队队报录人以红绫为旗,敲锣打鼓而去。
这贡士两百名之后阵势也就一般,但排进两百名就不一样了,名次越前,排场越大,送喜报的人也越多。
积英巷乃是汴京达官显贵聚居之地,按理说应当是比寻常百姓更沉得住气的,可听到报录人高声报喜时,居于此地的官宦人家还是坐不住,纷纷涌上街去看热闹。
“中了,是盛家的柏哥儿中了!”
快马驰过,后面跟着的报录人队伍锣鼓齐鸣,鞭炮四响,直奔盛府而去。
此时的盛府门户大开,上到老太太,下到老七盛长槿,阖家老小齐聚一堂。
告假在家的盛纮背负双手,在前厅踱来踱去,此时仍有春寒,但盛纮额头上还能看到细细的汗珠。
王若弗特意穿上一身新衣,此时也是坐立难安,时不时还双手合十,低头祈告。
老太太算是家里最镇定的,坐在那儿一边小口呷着茶水,一边笑吟吟地看如兰和明兰这两个小孙女下棋。
其余大部分人则是坐着干等。
每当门前有人经过时,王若弗都忍不住从凳子上起身,吩咐身边女使去门口看一眼。
看到不是报喜的快马,一家人脸上全写着失落,当然,林噙霜只是面上如此,心里巴不得盛长柏一辈子考不上。
就在一家人的耐心即将被消磨殆尽的时候,盛纮身边的贴身小厮冬荣突然连滚带爬地从门口跑进来:“中了,中了,长柏少爷中了!”
“中了?!”
问话的是林噙霜,王若弗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话语中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的语调,即便是在盛纮听来,依然很是刺耳。
盛纮十分不悦地扫了林噙霜一眼,林噙霜这才意识到自己慌乱间有些失态了,连忙回去坐好,并挤出一个长辈表示欣慰的标准笑容。
冬荣还没进前厅,外面就传来报录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捷报江南江宁宥阳县老爷盛讳长柏,高中天佑六年会试第六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哈哈哈,我儿中了,中了!”
王若弗被这个喜讯震得脑袋嗡嗡的,压根没注意林噙霜气急败坏的举动。
此时此刻,什么林噙霜都要放在一边,儿子的大喜事才是最重要的。
盛纮被欣喜若狂的王若弗紧紧握着双手摇晃个不停,脸上却没有丝毫气恼,甚至看向王若弗时,目光中还颇有些柔情似水的味道。
林噙霜看见他们夫妻情深的这一幕,自然是心中暗恨:“不就是儿子考个贡士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还没有儿子似的!”
可瞥见一旁兴奋得手舞足蹈的盛长枫时,林噙霜顿时就蔫儿了。
她确实有一个儿子,而且也还挺争气的,可问题是,她这个儿子压根不听她的话呀!
当然,放眼整个盛家,也就一个林噙霜觉得憋闷,其余人无不是喜气洋洋,欢声笑语。
盛纮安抚好有些兴奋过度的妻子,正要吩咐人把备好的赏钱赏给门口候着的报录人,忽然听到外面又一道高亢嘹亮的声音传来,并且这一次声势比第六名的盛长柏还要更大。
“捷报江南江宁宥阳县老爷卫讳辰,高中天佑六年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领班面圣!”
盛家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门口,不过这一次报录人并没有在盛家门前停留,哒哒哒的马蹄声很快远去,消失在积英巷深处。
“卫家小……,卫贤侄,中了会元?”
王若弗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儿子长柏能考到会试第六,她已经很庆幸很自豪了,可卫辰却是会元,这里头的差距,连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报录人都到了,应该是不会错了。”盛纮也是微张着嘴,一脸愕然。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对卫辰所说那句连中六元的玩笑之语,似乎在一点点成真。
加上这次的会元,卫辰已经连中五元了,连中五元,就已经是听都没听说过的奇迹了。
如果卫辰真能连中六元……
啪!
一声突兀的脆响打断了盛纮的思绪,盛纮低头望去,原来是一颗光洁圆润的棋子掉到了地上,正在两个女儿的脚下滴熘熘地打着转。
……
“捷报江南江宁宥阳县老爷卫讳辰,高中天佑六年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领班面圣!”
策马而来的报录人喊了一路,嗓子都有些沙哑,他抬头看见前面宅子上的“卫府”二字,当下勒住缰绳,翻身跳下了马背。
看到紧闭的大门,报录人愣了愣,而后便一边拍门,一边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哪位是宥阳的卫老爷,真大喜啊!”
拍了半天门,二报步行的报喜队伍都敲着锣打着鼓到了,终于才有人开门。
出来的是一个一身儒袍的清癯老者,只不过此时还打着哈欠,一脸倦容,看起来好像刚睡醒一般。
报录人嘴角抽了抽,我这都火上房了,你居然在里头睡大觉!
他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读书人忌讳昼寝,否则就是朽木不可凋,这老先生看起来年纪一大把,做事也忒随性了点吧?
不过腹诽归腹诽,职业道德还是要讲的,报录人脸上堆起喜庆的笑容,将手中的黄花笺递给门内的老者:“恭喜贵府卫老爷高中会元。”
这黄花笺就是记载卫辰姓名、籍贯和名次的榜帖,用的是上好的纸张,以绫罗绸缎为轴,上面贴有金花,还撒了金粉,又称金花帖。
庄钧接过黄花笺,没着急翻开看里面的内容,而是先掂了掂分量,然后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看着指甲缝里的金粉,点了点头道:“还行,没偷工减料。”
“这都什么人啊!”
本以为抢到了会元的活儿会是个美差,结果撞上这么一位,报录人真有一种想要吐血的冲动。
可看着庄钧白发苍苍的模样,报录人有气也没处撒,只能自认倒霉,至于赏钱什么的,他现在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正当报录人垂头丧气准备上马离开之时,庄钧却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轻飘飘地塞进了他的怀里。
“辛苦了。”
听到庄钧的话,报录人呆愣片刻,旋即就是狂喜。
早听前辈们说,干这一行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回可给我等到了!
当下没口子地向庄钧作揖道谢,如果不是庄钧坚决不收,恐怕他留在府里当跑腿小厮的心都有了。
送走了报录队伍,庄钧径自到了堂上,翻开那张黄花笺扫了两眼,不由地微微一笑:“吾道不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