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试这一日,江宁城内照例下着绵绵春雨,撑着各色油纸伞的赴考生员陆续步入府学大堂。
卫辰和盛长柏走到学宫的屋檐下,沥干了雨伞上的水珠,检查了一下随身的书袋。
岁试没有官府拨款,故而连答卷纸张都需考生自备,若是纸张被雨水打湿,那就大大不妙了。
所幸二人的书袋都价值不菲,防水功能很好,里面的笔墨纸张并没有被雨水打湿。
这一次岁试,是江宁府学与下属十处县学的生员提考,学政直接在府学学宫设考,府学与县学各自占了一间大屋为考场。
虽说是决定生员等次的考试,但考场上的纪律却是不如童子试那般森严。
既没有排定座号,也没有搜身查验,只有两位府学的训导坐在上面监考。
卫辰和盛长柏走入屋内,各自找位置坐下,然后便将笔墨纸砚放在桌上摊开。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卫辰将纸张往里挪了挪,以免打在窗沿上的雨珠飞溅进来。
卫辰坐定之后,走过来一个中年生员,他似乎是认得卫辰,朝着卫辰讨好地笑了笑,然后就坐到了卫辰身后。
此时距离开考还有一段时间,周围空位不少,此人却选偏偏了挨着卫辰的位置,令卫辰有些奇怪,不过毕竟是在考场上,卫辰也没有多问。
等了不多时,两位训导开始分发岁试的试题卷,卫辰接过卷子一看,发现题目与童子试大不相同。
童子试一律都是大题,比如四书题、五经题、表判、策问等等。
但到了岁试,题目却是以帖经与墨义居多,只有最后两题才是时文题。
卫辰看到题目,不禁哑然失笑,他这段时间教导盛长枫时,不知给他出了多少帖经墨义,想不到自己岁考就是考这些。
帖经和墨义,都是有标准答桉的背诵题,想来海象乾出这些题也是为了考察生员们的基本功,以免他们进了学宫之后马放南山,连四书五经的底子也搞丢了。
不过,这些考察背诵功底的基础题对于过目不忘的卫辰来说,简直就是送分题,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
考试时间足有三个时辰,卫辰写完前面的帖经和墨义用了还不到十分之一的功夫,留下了大把时间写后面的两道时文题。
一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都是普普通通的大题,对卫辰而言没什么难度,但卫辰也并没有掉以轻心。
相比起前面的基础题,这两道就是拉分题,若是答得好,成绩就能列为一等或是二等。
江宁府三百生员,要么是积年老儒,要么就是才华出众,卫辰要想在他们中脱颖而出,考取一等,难度绝对不会比府试、院试取前十更小。
卫辰写得极为专注,笔尖点转钩划,一行行工整的楷字浮现而出,没多久就占据了纸上大片面积。
自卫辰开始读书以来,每天都写半个时辰字帖,从不间断,如今他的字谈不上什么大家风范,但至少已经能做到工整美观。
考场上,两名训导走来走去,锐利的目光四处巡弋,这一间考场里只有八十人,考生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两位训导的眼睛。
考试时间不断流逝,当卫辰写完最后一道五经题时,已经有生员开始交卷了。
卫辰不紧不慢地检查了几遍,开始将稿纸上的文章誊写到正卷上。
离交卷截止时间还有半刻钟时,卫辰身后传来椅子的挪动声,坐在卫辰身后的中年生员从卫辰桉边走过。
突然,他身体一斜,手中的砚台滑落,里面未干的墨汁洒出,卫辰桌面上的数张卷子皆未能幸免于难。
“啪!”
砚台落地,发出一声脆响,顿时四分五裂,考场上的生员们都不由地停下笔朝这边看来。
那污了卫辰卷子的中年生员大惊失色:“兴云兄,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见到考场上乱哄哄的,一名训导过来查看情况,另一名训导喝道:“看什么看,继续考生!”
在训导严厉的目光下,看热闹的考生们不敢再东张西望,但眼角余光还一直关注着卫辰这里。
训导走过来时,那名叫做郭磊的中年生员还在一个劲地朝卫辰道歉,训导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郭磊脸上的表情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回训导的话,学生方才交卷时,手中砚台不慎滑落,以至于惊扰了考场。”
训导板起脸喝斥郭磊:“考场之上,怎的这般不小心!”
郭磊连连躬身作揖,脸上惶恐不已:“都是学生的错,学生愿意受罚。”
听到郭磊如此自责,训导也相信他只是无心之失,板起的脸缓和了几分。
训导转头看向受害的卫辰,看见他桌上被墨汁溅到的卷子,叹了口气道:“考试时间所剩不多了,赶紧重新誊录吧,今日之事也是意外,我会在学政大人面前替你解释的。”
听训导这么说,在场生员都是替卫辰惋惜起来。
眼下距离考试结束不到半刻钟,卫辰想要重新誊写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把这被墨汁污去的卷子交上去。
按规矩,科举考试中,污卷是要直接黜落的,即便有训导替卫辰说情,但一个卷面不洁肯定是逃不掉的,能取个末等就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
岁试只考了末等的话,卫辰廪生的身份可就保不住了,估计要降一等变成增生。
包括训导在内,几乎考场上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一场意外,毕竟郭磊在学宫中是出了名的老实人,方才自责内疚的模样实在不像装出来的。
倒是有几名在学宫中呆了十几二十年的老生员觉得此中似乎有些蹊跷。
以往就有学宫中的老人这么整过不听话的新人,他们暗暗猜测,或许是卫辰这个小三元风头太盛,惹来了眼红者的暗算。
不管怎么说,如果卫辰真的因为成绩末等降为增生的话,就意味着廪生名额就空出一人,那么增生们递补为廪生的机会又大了几分。
因此,看见卫辰倒霉,有不少增生都是对此喜闻乐见,甚至幸灾乐祸。
而此次意外事件的受害者卫辰,却没有如众人想象得那样气急败坏,反倒表现得十分心平气和。
听到训导说会为自己在学政面前说话,卫辰也只是笑着摆了摆手:“多谢训导,一点小事,就不劳烦学政大人了。”
训导闻言有些讶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卫辰点了点头。
一旁的郭磊内疚道:“兴云,是我连累了你,你要打要骂我郭磊都认了。”
卫辰轻笑一声,若有深意地看向郭磊:“郭兄,你也是无心之失,不必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