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经年啐出口沾着血沫灰尘的唾沫，咧嘴一笑：“来，比比灵石。”
刚才发生的事，曲经年完全没了印象。他只模糊的记得，刚才有只大鸟把他驮了出来。
那主管青云榜比试的长老道：“宫主，今日这比试……”
大宫主沉默不语。
二宫主淡淡道：“照常。”
说完，一只兔子从那银光里跳了出来，钻入地下。
那长老今日看到这么多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由觉得心里有些发虚。
他咽口唾沫，说道：“诸位弟子，把采到的灵石都交上来吧。”
这些人手里哪儿还有灵石，两手一摊，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那断手少年看他们一眼，将几个布包送了过去，他笑道：“长老，您点点。”
长老扫了一眼那几个袋子道：“虎宫，楚南笙集灵石一百五十三块。”
目前来看，这个成绩能稳稳的在青云榜上排个第一的位子。
长老心中想到，此子想必在地下用了些非常手段，但能在困境中有如此收获，也非常人了。
长老又问道：还有没有交灵石的。”
他说完，没人动弹。
他抬头看眼天上，又低头道：“既然没有，那就……”
“您老，且慢。”
说话这人正是曲经年，他晃晃悠悠的走上前。
“您数数，我这里有多少灵石。”
曲经年揪着那百宝袋往下到着，一颗，两颗，三颗……
开始还只是一颗一颗往下掉，到了后来，变成三颗，四颗。
看他倒个没完，那长老心想，你这小儿莫不是在吊着我玩儿？
长老催促道：“办事就利落些，怎这般磨蹭！”
曲经年微笑道：“这不是怕惊着您老。”
“几百颗灵石，我还是见过的。”
长老瞥他一眼，心想这人也忒没见过世面。
“那您可看好了！”
曲经年手腕一抖，灵石如流水般哗啦的掉了出来，眨眼的功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长老惊的是瞠目结舌，曲经年将百宝袋揣进怀里。他心想，要是把这袋子里的灵石都倒出来，岂不吓死你！
曲经年也不知怎的，等他上来之时，这百宝袋里的灵石就堆成了小山。粗略一看，大致有上万颗。
长老咽口唾沫，颤声道：“曲经年，灵石…一千五百颗！”
这一嗓子，将场中之人全都吓了一跳。
那天上之人也齐齐看向曲经年，不一会儿，天魁方希汉从天而降。
方希汉冷然道：“这些灵石，从何而来？”
曲经年能感觉出来，这人一边说话，一边正用神通搜查着自己。
曲经年大咧咧的说道：“自然是在地下挖的。”
方希汉皱眉道：“一派胡言，当时这灵脉之下动荡不堪，你一个小小的八品武士，怎能挖出如此之多的灵石！”
曲经年咯咯怪笑，登时，他收起笑脸狠声道：“你们这些人，也知道灵脉下动荡不堪？那为何不下地去捞咱们这几百号人一把！你可知，小爷乃是镇西王世子！要是小爷死在下面了，你们能担得起这个罪吗！”
曲经年忿忿说道，他在下面受的这些危难，当真是九死一生。此刻，这些在灵脉下的恐惧全都化成了愤怒，被他一口气吼了出来。
出人意料的是，那方希汉竟然弯腰行了个礼，他恭敬道：“让世子爷受惊了。”
这下把曲经年弄得也有几分尴尬，正当他不知说些什么好时，那天魁又直起腰来，声色俱厉的说道：“你这些灵石是从哪儿弄来的！”
曲经年不由得叹这人一声，精明。刚才这人给他行礼，是敬他这皇族身份。行完礼，赔完罪，曲经年就又成了论武宫一个普普通通的外宫弟子。
曲经年知道这人不好对付，便说谎道：“这灵石，是我在地下寻找庇护时，发现一洞穴，里面放着成堆的灵石。我当时心想，不拿白不拿，所以就顺手取了些。”
方希汉自不会信曲经年这满嘴的胡言乱语，他正欲夺下曲经年那百宝袋好生查看之时，那只白兔飞了上来。
那二宫主道：“天魁不得无理，刚才白兔上来告诉了我，这灵脉下的确有一处地方藏有不少灵石，莫要再难为世子爷。”
曲经年挺起胸膛，趾高气扬的看着天魁。
方希汉眼眉缓和下来，“刚才是在下失了，世子爷是今年的青云榜第一，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说完，他又飞上天去。
曲经年心里也打鼓，不知这二宫主为何要帮他。等他向天上望去时，那些人已经没了踪影。
稀里糊涂就取个第一，众人虽知其中有猫腻，但还是一起围上来祝贺。
刚才在下面，这些人也不算与曲经年有仇，反倒是曲经年捉弄了他们。此刻他也是打着哈哈，与众人混成一片。
但人群里已经没了齐云飞的身影，想必是已经载在下面了。
曲经年也没把他放在心上，他眼珠子转了转，看到站在那长老身后的楚南笙。
曲经年走过去，握着他那只好手，说道：“今日在下面，你捅我一刀，我断你一手。这上来了，我成了青云榜第一，你成了青云榜第二，这也算是份儿缘份。”
曲经年的语气虽有那么一股子和气生财的滋味，但楚南笙怎么听怎么觉得吓人。
他连忙道：“贺喜师兄，我现在得赶紧回去，给宫主师父报个平安。”
楚南笙说话间，就把他那身为虎宫宫主的师父搬了出来为自己撑腰的。
曲经年哈哈笑着，但那只攥着楚南笙的手却是没有松开的意思。
楚南笙挣了一下，却发现这曲经年手劲惊人，自己动用了全身的罡气也挣脱不开。
曲经年顺势揽住他的肩膀道：“别急南兄，咱们这群患难之交该一起走。”
讲完，曲经年一手把楚南笙甩进了人群之中。此刻，虎宫那些人全被挤在人群中心。
这几百号人打心眼里也是恨透了虎宫这群人，纷纷拿出在饭堂挤人那套功夫往他们身上使去。
这人，也是有意思。虽说这楚南笙在地下拿了他们的灵石，但好歹也救了他们一命，可这些人心里是只记其仇，不记其恩。一来二去，把虎宫这群人折腾够呛。
曲经年笑了笑，大步往外走去。
他走到入口处，就见到来回踱着步子的曹良人。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慌张的曹良人。
曲经年有心捉弄他，便咳嗽一声，将那些血沫全都咳了出来。
曹良人自是一眼就看到了曲经年，他一步便跨了过来。
曲经年颤声道：“大舅哥，得劳烦你去给我家老爷子修封书。”
曹良人抿着嘴唇，半天从嘴里蹦出三个字：“写什么？”
“就写他儿子快不行了，速速让他再纳一房小妾，快些再生个儿子出来，好有人继承他的爵位。”曲经年的后半句话，几乎是忍着笑说出来的。
曹良人呆立着。
“你没事，就好。”
曲经年抓抓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等两人走到门口时，曹良人突然狠狠给了曲经年一巴掌，然后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曲经年立在哪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听石斑桥大笑道：“曲师弟，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
曲经年淡淡道：“我看得出来，但我不懂。”
两人慢悠悠的走回绝命峰时，曲经年夺下青云榜第一这事，已经传遍了龙宫上下。
曲经年被众人簇拥着进了龙宫大殿，包元明咧嘴笑道：“恭喜师兄。”包元明也是好 性子，这次他本来是挂在青云榜第十九的。但曲经年与楚南笙一上去，正好把他挤了下来，可他全无颓然之色。
卫薛子嬉笑道：“以后在宫外要请师兄照顾，在宫里也要请师兄多多照顾。不如今晚我做东，咱们再去宫外喝上几杯！”
众人附和着，可他们没却没瞧出曲经年兴致索然。
石斑桥见状说道：“今日曲师弟也累了，还是洗个澡回去歇着吧。”
卫薛子嚷嚷着：“那感情好啊师兄，咱们去后山那个大水塘一起去痛痛快快的洗个澡！”
石斑桥却道：“曲师弟，从后山水塘再往上行十余里处有一处寒潭，那里幽静的很。”
曲经年轻声道：“谢了，师兄。”
那卫薛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石斑桥瞪了回去，他嘴里嘟囔了几句也不再言语。
此时，天色已晚。
清冷而幽蓝的月光放肆映射在那一汪小小的寒潭之上，寒潭映射出来的炫目的光，将那一片白色矮草照亮。
忽明忽暗，像是苍白诱人的面具。在黑夜中，等待来人掀开。
在寒潭边，良人正小声抽泣。
“别哭了，等着给我搓背。”
曲经年来了，他脱了上衣，露出一身骇人的伤疤。
良人抬头看去，看着那满脸灰尘的俊美少年，和那一身伤疤哭的更厉害了。
他立起来要走，曲经年却死死的攥住了他的手腕。
“我说了，等着给我搓背。”
感受到曹良人没有再动的意思了，他才松开手，慢慢的走进那寒潭。
曲经年没想到这寒潭竟然如此之深，他一脚下去，踩了个空。
噗通一声，他整个人都落入了水里。
慌乱之中，曹良人一个猛子扎下了水，去捞这没用的曲经年。
曹良人一入水，一只手便狠狠抓住了他，把他往水中拉去。
月光将寒潭映了个通透。
水中，曹良人看到的是曲经年那一脸的坏笑。
两人在水中注视着，深深的看着对方。
好像这是第一次见，又像是老友重逢。
沉，继续沉。
直到曲经年的脚碰到了冰凉的谭底。
他像是一条矫健的飞鱼，猛地往上一蹿，搂住曹良人的腰肢游出了水面。
曹良人正大口喘着气，就觉得肩膀上有一丝温热。
曲经年的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轻声道：“我早就说了，让你把面具摘了，你戴面具不好看。”
“我何时戴面具了。”
“我没有问你，我在问曹听雨。”
曲经年自言自语，梦呓般的说着：“十六年前，帝都里有位大官，他的妻子生了一男一女。
可他的这儿子听说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这地上留不住他。
这可怜的男娃仅在这世上待了片刻，就走了。
留下一个自作聪明的父亲和一个天生笨蛋的女儿。
自作聪明的父亲为了自己的名誉，没有再娶。他好面子，他这个家需要个男儿撑着。
他便让她那傻女儿戴上一张男儿面具，在这世上活着。
她像隐在夜幕里的蓬草，孤独，荒凉。
在我出关之时，我老爹把我叫进屋里，跟我说了这个笨蛋女人的故事。我当即就觉得，这人命真苦。就算她长得再丑，我也该给她三分同情，这后半辈子，对她好点。”
曹良人的身子颤抖，无力。他想要坠入这寒潭里，再也不出来。可曲经年的臂膀正用力的揽着她的腰，让她沉无可沉，避无可避。
曲经年继续说道：“我曲经年要说别的出息没有，但长了个好鼻子。那些好闻难闻的味儿一进了我的鼻子，我就再也忘不了。
曹良人跟曹听雨的味道，丝毫不差，这真是奇怪。
这味儿一直跟随着我，从曹府到东城。那天我被个毛汉子追着的晚上，你跟那个太叔丹凤应该也在吧。太叔丹凤身上是臭的，臭不可闻。”
曲经年感觉搂着的曹良人像是笑了一下。
“曲经年，你知道单翼鸟吗？”
曲经年摇了摇头。
“传说，在天上的云崖之巅有一种鸟，无足，天生单翼。这种鸟一生下来，便注定了姻缘。它的姻缘，便是另一只单翼鸟。
只有右翼的雌鸟会在那奇峰峭壁之间，慢慢挪蹭着身子去寻找生有左翼的雄鸟。
历经千辛万苦，两只可怜的小鸟才能得以相见。
至此，这两只小鸟便会相互扶持，飞上天空。一飞，就是一辈子，中途有一只小鸟死了，另一只小鸟也要随之坠入万丈深渊。
曾经，得一位高人曾指点。
曲经年，你和我，就是两只单翼鸟。”
曲经年一笑，毋庸置疑，这套骗小姑娘的话，他是不会信的。
他把曹良人掰过来，注视着他的双眼问道：
“你是良人，还是听雨。”
“听雨，就是良人。良人，就是听雨。”
“听雨就是良人，良人就是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