耷长老用了个把月的功夫才教会他捡来的那傻子上山送饭,耷长老心里郁闷,早知道这么费力,还不如多舍些银子找个心智健全些的人。那傻子又极能吃,光就着凉水,他就能吃上二三十个馒头。
“这里有三百个铜板,每天你从里面取出来十个,去十里外的镇子买包子,你吃饱了,就向南走四十里上顺着一条石路上山,把剩下的包子给山上那人。从明天起。”耷长老极不耐烦的嘱咐了一遍就将那傻子丢在一间破窝棚里走了。
那傻子呆呆的看着石板上堆成了一座小山的铜板,他用脏兮兮的手指拨了拨,那堆铜板就被他分成了三十份,每份十个,不多不少。
他先是傻呵呵的笑了笑,随后他的口水便滴答了下来,包子要比馒头好吃,他大概是如此想的。
傻子钻回窝棚,将那草席蒙在头上就打起了呼噜。过了一个时辰,那傻子猛然坐起,趴到屋外看看石板上的那堆铜板傻笑了一会儿,便又回屋去睡了。
这一夜,如此往复数十遭。
第二天,这傻子起了大早,他将十枚铜板拿起来顶在了头上,一跑一跳的朝十里外的镇子行去。说来也怪,这傻子虽然脚步不稳,但他头上那十枚铜板却一点都没晃悠。
那镇子的早市上有十家卖包子的,除了镇头一家,其余几家生意都颇为不错。那傻子寻着香味来到镇头那家包子铺,看店的是个二十来岁,贼眉鼠眼的后生。
傻子一来就要伸手向那笼屉里抓,那后生眼疾手快,那起手边的细枝条就向傻子的手上抽去。
只听“啪”的一声,那细枝条就断成了两截。傻子已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囫囵塞进了口里,看着那傻子邋遢的吃相,后生轻声骂了句晦气。
“赶紧滚,赶紧滚!”后生将那笼屉盖上,厌烦的说道。
傻子将包子咽下去,口齿不清的说道:“买包子,买包子,我有钱,我有钱。”说完,他就从头上将铜板取下来,摊子手心,让那后生看。
后生那俩眼珠一转,问道:“傻子,你知道一个铜板能买几个包子吗?”
傻子嘿嘿笑了起来,伸出了两根手指。
后生骂道:“狗屁,一个铜板只能买一个包子!”
傻子重新将铜板放到头上,转身就要走。
后生赶紧说道:“停下停下!也不知道你是真傻子,还是假傻子。来来来,一个铜板卖你两个包子。”说罢,他重新将那笼屉打开。
傻子乐了起来,重新走了回来。
那后生心中暗笑,他将一个包子装到纸包里,大声道:“你看,刚才你吃了一个,这里面又给你装了一个,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两个包子?”
傻子点点头。
那后生又包了一个包子,对傻子说道:“那这两个包里,是不是就有四个包子?”
傻子又点头。
那后生又如此装了八个包子,他将那十个油纸包推到傻子面前道:“二十个包子,好了。”
傻子呲着一嘴大黄牙将十个铜板扔到笼屉里,然后把包子揽在怀里,欢天喜地的走了。
那小贩抛起一枚铜板,笑道:“是真傻子,不是假傻子。”
傻子只所以称为傻子,是因为他将自己的悲欢喜乐全藏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他与大世界不合,独享着属于自己的快乐。
傻子当然不知道什么叫人心叵测与人心不古,他只知道现在自己怀里的是二十个包子,至于真的有多少,他不知道,也不想管。
傻子一边走,一边扯开油纸将里面的包子塞到自己的嘴里。路没走多少,这包子倒是快被他吃完了。
等那油纸包还剩下一个时,傻子突然醒悟过来,还有一个人等着吃呢。傻子盘腿坐下,他盯着地上的那一个包子一动不动。等日头斜向西边,傻子突然眼睛一亮,他好像想出了主意。
傻子跌跌撞撞的向回跑去,他看到一张油纸就捡起来,然后从地上随意划拉一些土石塞进去重新包好。等到他怀里又重新抱满了十个油纸包时,他便继续向邙山走。
北方现在是秋高气爽,但这极南之地,还正是百花齐放的节气。傻子一路走一路停,他不时摘下一朵野花戴在头上,往河水边照一照。
尽管他是个又老又丑的傻子,但在此刻,他觉得自己美极了。
天色将晚,邙山这地界好像不分东西南北,一到了傍晚,整片天都是红的。灿烂的红云无限在邙山上空堆砌,辉煌美艳。
傻子的脚刚一碰到通完邙山之巅的石阶时,他又缩了回来,仿佛这山不是山,而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洪水猛兽。
傻子一踩一缩,来来往往数十回,终于他将耳边夹着的花拿下来用力的甩到地上,然后,他像一个英雄一样,昂首阔步的上了邙山。
邙山上锁着的曲经年现在是衣不遮体,他已经领教了数十次那狂暴雷电的威力。每一天的子时,他就要下一次无间地狱。
可这雷却像是为折磨人而生的,它能让人感受无边的痛苦,而人却死不了。这倒是也应了常安在那句话,永镇邙山受雷击之苦。要是曲经年能活个永久,那这痛苦他便会永久的受下去。
可曲经年并不在乎,每一次当那电流在他经脉中噼啪穿梭时,都是在提醒他,这苦不是他一个人在受。
曲经年仰天大喊道:“论武宫跟朝廷的人莫是死绝了!你们死绝了不要紧,但要是将小爷饿死了,那在地狱碰见了,那可有你们受的!”曲经年说完低下头砸吧了砸吧嘴,他总觉得这么说不带劲。
想了片刻,他又抬起头,大喊道:“ 狗 娘的常安在!狗 娘的曲中淳!狗 娘的大央!老子曲经年干 你们十八辈 祖宗!”
骂完,曲经年痛快了不少,他咧着嘴环顾四周。他突然发现,在一块山石之后,竟还躲着个人。那人正鬼鬼祟祟的偷看着他,曲经年骂道:“哪里来的龟 孙子,给老子滚出来!”
说罢,躲在山石后的傻子就笑呵呵的走了出来。
看到这个傻子,曲经年先是一怔。他嘴唇微微颤抖,眼眶也一下子湿了起来。他不敢相信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眼前这人,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发现因为哽咽,现在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曲经年甩了甩头,将卡在嗓子那股浓痰给吐了出来,他颤声道:“老三爷!”
那傻子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哭,但他看到这人哭,自己却不由自主的哈的一下笑了出来。
曲经年将流到嘴里的泪水吐了出来,“他娘的狗奴才,看到老子哭你就笑,从小如此,一直如此。”
老三爷是真的成了个傻子,雅里那一剑穿首,已经将他的脑子给绞成了一团浆糊。他虽靠着大神仙的修为保住了一条命,但他或许永远都不会记起从前那些事了。
老三爷捧起一个油纸包递到曲经年嘴前傻笑道:“吃包子,吃包子。”
油纸一散,一块拳头大的土坷垃露了出来。
曲经年抽了抽鼻子,一嘴咬了上去,刹那间,他便灰头土脸。他细细的将那土块嚼碎,咽到了嗓子里。
“好吃不好吃?”老三爷睁大了昏黄的双眼问道。
曲经年点了点头:“好吃。就是咸。”
斗大的泪珠全都浸在了那土块了,怎能不咸?
老三爷突然倒在了地上,打起了滚,他一边拍手,一边大笑道:“你是傻子,你是大傻子,土好吃,你吃土,你吃土!”
老三爷一个激灵又站了起来,他重新打开一个油纸包,说道:“吃,土好吃。”
曲经年仍生生的将那土块给吃进了肚子,老三爷乐此不疲的将土块递到曲经年嘴里,曲经年也不厌其烦的吃着。
等他连吃了几块,老三爷突然将土块扔到了地上,他赌气的做到地上,撒泼道:“不玩了,不玩了,你是大傻子,土不好吃,不好吃。”
曲经年摇摇头,他用力的挣扎了一番,想要挣脱这枷锁。奈何他实力低微,这锁链又坚硬无比,他挣脱不开。
老三爷有些不舍的将怀里剩下的那一个肉包子给拿了出来,他打开闻了闻,流着口水道:“这个给你,但你得还我一百个。”
说罢,他恋恋不舍的将那包子递给曲经年。
“一百个太少,我还你一千个。”曲经年平静道。
邙山上出现奇特的一幕,一个耷拉着口水的老者正眼巴巴看着绑在柱上的少年嚼着肉包子。
“一千个,还我。”
“还你,一千个。”
这一瓢江湖,我饮。
破旧老屋子里,陈宿归将一个鸡腿扔到了缩在角落里的龙天阳面前。
“你这出家人能吃肉吗?”
龙天阳脸色苍白,他狠声道:“师父都死了,谁还管我吃不吃肉!”说罢,他抓起那个鸡腿放到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口,“他娘的,真咸!”
陈宿归不让人察觉的笑了,“咸,你也得给我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