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宫近马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夏目直树有注意到浅井真绪正在吃饭的动作一顿。
耳畔的吵闹声依旧,可他却觉得安静下来了。
全世界又只剩下了浅井真绪一个人,他能看着浅井原本鼓动的、可爱的腮帮停住,像是什么松鼠在吃东西的时候见到了骇人的掠食者。手里的快子也停了,夹住的烤鳗鱼肉顺着快子尖儿滑脱,落在已经吃掉一半的海碗里……
看得分明,那碗中的米粒和拌菜、酱料都已经混在一起,她先前吃的明明很香才是,此刻的神情却半点没有享用美食的快乐。
只是这局促仅仅是停了不到数秒,她的小手又拿着快子夹起碗中的烤鳗鱼肉塞进了嘴里,让原本就看起来可爱的司腮帮变得更鼓了。
可明明是一副无论怎么看都让人喜欢的少女姿态,夏目直树却觉得心里横竖不是个滋味。
浅井埋头吃饭,仿佛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
夏目夫妇在众人的注视下,逐渐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他们对视一眼而后低声商量着些什么,最后朝着夏目直树看了过来。
夏目直树眼神平静地予以回应,他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眼神中,可惜的是夏目夫妇跟他相处的日子还是太少,对他和他喜欢的女孩子们知之甚少。
所以他们并不能充分理解夏目直树的眼神中所包含的那些意思。
但是有一点他们可以肯定,那就是自己的儿子总不会亏待了浅井真绪的。
于是他们起身,虽说面对着雨宫近马这等身份的富商,终是有些紧张的,却也不至于发憷。
一来夏目玲子早些年算是神职人员,年少时踏进鸟居便有些难以融入社会的原因在里面。
并非是所有人都喜欢跟人打交道,不想上班不想社交的大有人在,夏目玲子大抵便是这类人,逃进了神社,拿了寺院给的钱财也算是工资,对外也能说是份工作,却也不用整天跟人打交道,舒舒服服度过了自己的青春。
虽说嫁为人妻之后还是免不了在世间凡尘里左右逢源,但在她的认知中,首富也仅仅是有钱而已,并无太多感触……你有一座金山又跟我有什么关系?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谈及儿子当然要为母则刚。
二来就不得不谈一谈夏目悠生了——这个村子里最有威望的男人岁数不过四十多,却连一些七八十岁的老人家里办事都得托人来问,冷静沉着又高瞻远瞩,即便是见了首富也不卑不亢。
夫妻俩来到雨宫近马跟前站定,只看气场便让雨宫近马暗暗点头。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能培养出夏目直树这样青年才俊的家庭必不可能是市井小人,但没想到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感觉单从这个甚至没来得及开口的照面来看,已经不亚于那些膝下女儿出国进修、儿子跟着国会议员锻炼的氏族夫妇的气质了。
“雨宫先生,您好。”夏目悠生伸出了手。
雨宫近马笑着回应:“夏目先生?这位是夫人吧,怎么称呼?”
在日本并非所有的妻子嫁为人妻都会改姓,有些不同姓的特例,称为「别姓(べっせい)」。
“是同姓。”夏目玲子微微欠身:“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哪里哪里,不必客气……果然能养育出夏目直树这样优秀的孩子,也会有如此出众的父母啊!”
雨宫近马感慨着,“这次来的另一个目的其实就是想见一见二位,然后跟二位聊一聊关于孩子们的事。”
但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夏目夫妇面面相觑,似乎是在思考斟酌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这次轮到雨宫近马发愣了。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于是他压低声音问道:“冒昧问一下,难道二位并不知道直树君的……恋情?”
夏目悠生看着妻子同样惘然的样子,冲着雨宫近马点了点头:“我们家的情况比较开明,基本上不会过问直树他的事,所以即便是雨宫先生您这样说,我们也……”
“那是我唐突了。”
雨宫近马微微蹙眉看着议论声仍然没有停下的诸位村民,发现自己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
他以为夏目一家也跟自己一样,非常关心儿子的恋情问题,至少也该知道他和自己女儿的事情。
现在看来夏目直树恐怕并没有跟家里人说,所以自己这样当众宣布关系显得就有些武断了。
可他并没有后悔,反倒是夏目一家的反应让他更加坚定了聊一聊的决心。
哪个当父亲的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得不到一个负责任的说法,他迫切地想知道夏目直树到底是怎么想的。
夏目一家又是怎么想的。
“等宴会结束之后,我们找个地方聊一聊,可以吗?”雨宫近马看向夏目悠生:“我有一些事情,请夏目先生务必让我知道您的想法,同样我也想跟直树君有话要说。”
“那就来我家里做客吧。”夏目悠生说:“既然雨宫先生远道而来,再怎么说也该尽些地主之谊。”
“那就这样说定了。”雨宫近马笑着举杯:“我猜夏目先生家里定然会有解酒的茶水。”
夏目悠生也笑着回敬,他们这些做商的,不论大小、也先把身家放在一边,在酒桌上饮一杯的酒量总得是能拿得出手的。
场面上众人喧闹过后便少了些隔阂,多了些吹嘘。
一开始碍于和首富之间差距的乡人们有了第一个来领头敬酒的,便也都争先恐后了起来。
只是雨宫近马碍于待会还要谈事,不能一一回应……其实真说些实话,村里的人敬酒雨宫近马完全可以不喝的,但他今天来便是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于是乎人类社会几千几万年的时光才形成的阶级概念在这一刻竟荡然无存了。
“真是热闹。”
夏目直树这般想着,回身的时候发现雨宫千鹤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浅井真绪似乎也离了桌,他便找个了机会跟已经喝的半懵的村田叔招呼一声,也离了座。
路过浅井家的门口时,他在开着的门里发现了浅井真绪的背影。
那寂寥的背影和门框,一起组成了一副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