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大人可是贵客。”
释无机看着殷怀面色苍白,语气平静,“圣上不用起身,我此次受太后所托入宫,既已答应,便会全力而为。”
“那就有劳国师了。”殷怀说完咳喘了几声,苍白的脸颊浮现出病态的嫣红。
释无机抬眼静静的注视着他,目光似洞悉了一切,神情悲悯。
临走之前,释无机看了一眼香炉内焚烧的熏香,垂下眼,“圣上病中还是不要焚香为好。”
殷怀也没有多想,便吩咐宫人将那香炉搬走,夜里果然安稳了许多,嗓子也不再干痒,一夜好梦到天明。
别的不说,释无机好像真的有几分本事,不是什么糊弄人的神棍。
释无机就住在龙鸾殿的侧殿内,离他的主卧没有几步路的距离,可以随时照料他的身体。
自从他住进去后,侧殿内整日门扉紧闭,也不需要宫人伺候,门口守着的都是白袍裹身的明镜台神侍。
侧殿内药香缭绕,释无机微微垂眼,面前摆放着一块方匣子。
旁边近身的神侍面色复杂,“大人,当真要把乌定草用在圣上身上吗.....”
乌定草乃前任国师精心培育而出,全天下只此一株,据说包治百病,药到病除。
释无机缓缓点头,“圣上眼下需要这个,不过药效过猛,需慢慢调理身子。”
神侍欲言又止,他不知为何释无机会被请动下山,因为明镜台历任国师都几乎不会插手朝堂之事。
犹豫了一会,神侍还是忍不住问出声,“大人为何会救圣上?”
释无机将盒子盖上,垂下眼睫,“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死去。”
神侍一怔。
释无机浅淡的眸子里浮现出悲悯,“他应该在适当的时候死去。”
神侍惊讶抬头,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深深地把头埋下。
“小的知晓了。”
...
吃了释无机开的药,殷怀这几日精神都好了些,便趁着今日日头正好,跑到御花园里晒太阳。
他翻了翻折子,一看又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重要的事基本都没机会送到自己手里,全往慈安宫送去了。
于是顿时没了兴致,搁下折子后捏了块葡萄喂进嘴里。
不过没过多久就被人扰了清静,有人来通报柳泽前来觐见。
随即视线里便出现了一道青色身影,不得不说柳泽确实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望之便让人心旷神怡,如沐春风。
他在殷怀面前站定,温润如玉,清隽俊雅,拱了拱手。
“参见陛下。”
“听闻陛下身体不适,特来探望,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殷怀心中诧异,柳泽竟然会关心自己,要知道对于他这个抢了他皇位的人,说恨不得把自己除之而后快都不为奇。
“爱卿有心了。”殷怀懒洋洋的眯着眼看着他,没什么精神。
柳泽又是微微一笑,提起了另一件事。“今年秋闱殿试,不知陛下会不会露面。”
殷怀闻言心里暗自揣测这多半才是他的目的。
往年殿试大多都恰逢原主有病缠身,便由摄政太后代劳,大家也就习以为常没有什么异议。
不过今年他为何要鼓动自己,莫非是想离间他和殷太后吗?
殷怀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随便扯了个话题敷衍了过去。
回了龙鸾殿后不消片刻,便有人通报说国师送药来了,殷怀一听这个就愁眉苦脸,释无机不知道是用的些什么药材,比宫里御医调的不知苦了多少倍。
心思思忖着,视线内便出现了一道雪白的身影。
今日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一旁立着的宫人,看样子有自己要亲自喂药的意思在。
只见他微微垂眼,缓声道:“圣上,今日的药与往常有些不同,还请忍着些。”
殷怀心中疑惑:“有何不同。“
可等他喝下去便知道有什么不同了。
释无机立在他身旁,一只手扶起他无力的脖颈,另一只手执碗朝他的嘴里灌入。
的确是灌,因为殷怀抗拒的十分激烈,神情痛苦,这不单纯是苦的问题,药入了喉咙后顿时觉得浑身上下筋脉仿佛烧起了似的。
旁边的重苍见状立刻神色猛变,连忙就要上前打断喂药。
被平喜给拦下了,他明显是知道些什么,连忙道:“国师大人不会害陛下的,你别冲动。”
因为身体已经快不受自己控制,殷怀控制不了吞咽,不停吐药,释无机轻轻捏住他的下颔,眉眼低敛,因着距离凑的近,他的乌发倾泻下来,两人的发丝缠绕在了一起。
“圣上,请忍一忍。”
等到药碗终于见底,释无机才终于放开殷怀,松手的那一刹那殷怀顿时瘫软在床上。
他显然又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双眼紧闭,面色微微苍白。
释无机见状眉间微蹙,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仿佛一尊石像终于有了些许人类的感情。
他没想到殷怀的身体会虚弱到这样的地步,为了顺利熬过乌定草药效,他还特意调理了一段时间身体,没想到药效对他还是太猛,承受不住。
“这....国师大人,这...这不会有什么....”平喜见殷怀如此,心里也没了底,神色慌乱。
重苍早在殷怀无力倒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上前扶住了他,冷冷的注视着释无机,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无碍,不会有性命之忧。”释无机语气平和,解释说,“不过应该这几日有些难熬,熬过了这病变好了,连同先天不足,从后圣上与常人无异。”
服下药之后殷怀果不其然发了几日高烧,药石无用,好几次在鬼门关口徘徊,重苍衣不解带的守在他跟前伺候着。
殷怀病重的消息也很快就传开了,他本就身体羸弱,有病缠身,这回不知怎得咳疾加重,药石无用,请了国师进宫治也没能治好,反而更严重了,私下里都在传这回他恐怕是凶多吉少,
王府暖阁内,殷誉北懒洋洋的倚靠在临窗软塌上,肩上松垮垮搭了件黑色外套,漫不经心的翻着手中的书,听着属下汇报。
“方阁老派人传来消息说他女儿已经到了蘅州。”
殷誉北眼皮子也未抬,语气淡漠,“盯着她些。”
“主子是怕.....”
他手上缓缓翻了一页,“柳泽不可能那么轻易相信她自尽的。”
“....那主子是如何说服方阁老的?”
要知道方阁老对柳泽一向观感十分好,巴不得把自己女儿嫁给他。
“方阁老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柳泽这人有心机深不可测,即使是方阁老也没发现他的真面目。
不过到底是三朝元老,没点本事也不会在一代代君王手下混的如鱼得水,儒生也以他为尊,门下学生桃李满天下,难怪殷太后会如此看重他。
殷誉北又不冷不热道:“只是没想到方沉荷会做的这么绝。”
本以为最多只是逃婚私奔之类的,哪里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招。
现在那方沉荷应当已经在蘅洲和情人双宿双栖了。
这时江伯从外面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复杂,禀告道:“宫里的那位似乎有些不好。”
殷誉北手上翻页动作微顿,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继续说。”
江伯顿了顿,看了看殷誉北的脸色继续说,“.....据说都病了好几日了,听太医院的人说情况有些不妙。”
殷誉北闻言骤然抬头,眉头紧蹙,沉声问:“病了?”
“是,这回连国师大人都被请动了,这几日太医院灯火通明,急得焦头烂额,因着皇上一直不醒,太后彻夜未眠的求神拜佛,还是没有丝毫用处。”
他这话说的十分委婉,事实是太医院已经有人连夜准备身后事了。
殷誉北没有作声,微微垂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半晌才缓缓抬头,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奴才告退。”
等人走后,殷誉北将手上书册一扔,目光投向了窗外,那是皇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