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鸾殿内镂金香炉有烟雾袅袅升起,金色的帷幔垂落下来,依稀可见掩住的一道身影。
殷怀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瑟瑟发抖的宫女。
旁边的小太监平喜窥他脸色,以为他下一秒就要龙颜大怒,连忙捏尖了嗓子挥了挥手中的拂尘。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这丫头拖下去。”
说完后又涎着脸朝着殷怀道:“陛下,上回是腰斩,这回陛下看施什么刑好?”
殷怀闭着眼,没有人注意到他龙袍下脚吓得直抖。
“陛下?”平喜看他没有回答,大着胆子谏言道:“奴才有个花样,将这宫女绑在烫红的铁棍上,然后将双眼剜去,四周放置干草,点燃后烧死即可。”
殷怀面上装作沉吟不语,另一只手悄悄的用龙袍把自己吓的发颤的双腿遮住。
狠,太狠了。
他脸色发白,半晌才缓缓睁眼看向旁边的小太监平喜,明明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长着一副娃娃脸,没想到会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当然,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碰上穿书这么荒唐的事。
他大学一毕业后就老老实实的当了为公司打工的社畜,可没想到加班过度后忽然猝死,等他一眨眼就醒来就成了小说里和他重名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暴君不光名字和他一模一样,连长相都一模一样。
这小说他从没看过,只有脑海里莫名被塞进的背景告诉他,这个殷怀生来就是尊贵的太子,作为宫斗冠军和朝斗冠军的独子,几乎是保送上了皇位。
但他偏偏不争气,整天只知道玩乐不说,还残暴成性,明明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却能杀人不眨眼。
上至朝堂下至百姓,谁背地里提起他都要偷偷的啐上一声“狗皇帝”。
而大殷朝有这么一个皇帝,还没有亡国,除了太后娘娘代理摄政,还要归功于丞相柳泽。
外面的人提起柳相都要说一句君子谦谦,温润如玉,作为朝堂之中难得的清流之派,深受百姓爱戴。
可殷怀的上帝视角却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至少比自己这个身份不明的真。
因为原主只不过是殷太后偷龙转凤的结果,是不是先皇血脉都还要存疑。
这位柳相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城府颇深,心机深沉,对皇位野心勃勃。
可即使如此,原著里夺得皇位的也并非是他,而是另一位人,大殷朝后来的摄政王殷誉北。
殷誉北虽姓殷,但并非皇室血脉,只是因为祖上跟随大殷□□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因此被赐国姓。
殷誉北这个摄政王的头衔,也并非一生下来就有的,现在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
但这人惯会隐忍,心狠手辣,原著里他成功发动政变谋朝篡位后,对其余党羽赶尽杀绝,连妇孺幼童都不会放过。
原主的下场可想而知,被凌迟处死,死前百姓围观,人人唾弃,毕竟他是人见人骂的狗皇帝。
但殷怀知道他有这样的下场,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前朝皇帝。
更多则是因为殷誉北喜欢的人喜欢他。
被病娇喜欢上倒霉,被病娇喜欢的人喜欢,更倒霉。
最要命的是殷怀想起自己前几日才在大殿上用玉玺扔过他,虽然被他给侧身避开了。
但是殷誉北盯着自己的眼神却让他这几天一直在做噩梦。
可当时他也是这样骑虎难下的状态,不得不发火,才有了扔玉玺一事。
“陛下?陛下?”
平喜见他默不作声,诚惶诚恐的叫了他一声。
殷怀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目光扫过地上跪伏着瑟瑟发抖的宫女,心中天人交战。
虽然他现在人设虽然是暴君,但是他自己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杀只鸡都要眼泪汪汪。
想要放了这个宫女,又害怕性情忽然大变,引起了人的怀疑,发现自己不是正主怎么办?
要知道大殷可是有明镜台存在,明镜台司占卜一职。
大殷笃信鬼神之说,百姓无一不对神佛有敬畏之心。
国师释无机手握神权,身为历代明镜台最年轻的执掌人之一,精通星像占卜,对于玄学巫术,造诣颇深。
要是被他看出了自己是还魂之人,恐怕会当成邪祟作乱一把火烧了自己。
“咳咳....”
念及此殷怀猛地掩手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颊也泛上了不正常的嫣红,咳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平喜见状脸色突变,立马尖起嗓子叫太医来。
一时之间殿内兵荒马乱,太监宫女们乱成一团,连忙去叫太医,哪里还顾得上地上被问罪的宫女。
宫里谁不知道皇上因为先天不足,自小体弱多病,他们一整个屋子的人伺候陛下都战战兢兢,唯恐掉了脑袋。
殷怀靠在金丝楠木软榻上,帷幔薄纱飞舞,从中能依稀窥见他的容颜。
太医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为榻上的人把起了脉,从薄纱中伸出的手,雪白纤细,瘦弱的仿佛一折就断。
但是众人都知道这只漂亮的手,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
平喜抬头见了一眼,立刻飞快的低下头去,唯恐触怒龙颜。
即使常年面对这幅相貌,但还是免不了心中一阵晃神。
以后也不知道皇后是何等容貌。才能配得上与陛下比肩。
“陛下并无大碍,可能是气血上涌所致,微臣开服静心清神的方子即可。”
殷怀当然知道自己没大碍,因为他本来就是装的,为了解脱困境,他才不敢真的下命令对人用酷刑。
太医走后,他便幽幽睁眼,盯着明黄色帐顶出神。
“平喜。”
他的嗓音略微有些沙哑,像是美玉蒙上锦帛发出的撞击声,闷闷的听不真切。
“陛下,有什么吩咐吗?”平喜战战兢兢的跪伏在地上,以为他要处置屋里的人,生怕波及到自己。
平喜咽了咽口水:“陛下可是有吩咐?”
殷怀沉默片刻,忽然扭头,黑亮的眸底似燃着幽幽篝火。
“扶朕起来,朕要批折子。”
平喜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大了嘴巴。
身为社畜,工作只是本能,但是他的人设和勤于理政沾不上边,所以还是需要借点鬼神之说。
于是他和平喜瞎扯了一通托梦什么的,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等平喜走后,殷怀连忙拿出缩在被窝里的手,心疼的吹了吹。
呜呜呜疼死他了。
不消片刻,平喜回来了,看着摆在自己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殷怀终于找回了点社畜的实感。
殷怀这一躺就是三日,期间流水的补品药汤送进龙鸾殿,病榻上也不忘批改奏折。
等到终于解决完乱七八糟的奏折,殷怀心情大好,此刻他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已经能下地走动。
平喜立刻有眼力见的将花名册放在他跟前,脸上挂着谄媚的笑。
殷怀低头看着花名册上的莺莺燕燕,心中绝望呐喊,就不能让他安安静静一会吗!
“陛下,今儿上面的都是些刚入宫不久的怜人,长得那叫一个水灵。”
殷怀推开,义正严辞的拒绝:“不用了,朕不需要。”
然而一个时辰后。
御花园一片莺莺燕燕中,殷怀躺在水榭软塌之上,神情木然,被迫左拥右抱,一脸迫于形势不得不接受的悲愤之情。
他也不是说有多么正人君子,主要是只能看看太折磨人了。
太后以他年龄尚小身体病弱为借口不允他纳后,别说宠幸他人就算是摸摸小手,都得被报告到太后那里去。
正胡思乱想着,一旁的平喜忽然上来附在他的耳边,轻声禀告。
“陛下,柳相大人进宫了。”
殷怀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的人是谁。
“他忽然进宫干什么。”
“是太后娘娘召见,许是因为柳相大人娶妻一事。”
殷怀一听顿时就直皱眉头,他的下属都能娶妻了,他这个当老板的为什么连摸个手都要被人打小报告。
身为单身狗的殷怀可耻的酸了。
不过转念又一想,按照原著的话柳相这个未婚妻似乎给他带了绿帽,她似乎和家里的护卫有染。
于是他又可耻的释然了。
“陛下放心,今儿个奴才让人将着御花园围了个水泄不通,不会让太后娘娘发现的。”
殷怀闻言险些眉毛一竖,看着他一脸邀功的谄媚样,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朕在这里吗?”
平喜见他动怒,立刻吓得跪在地上求饶,脑袋在地上磕的砰砰响。
殷怀见状又觉得过意不去,扶着额头,“起来,你这样看得朕头疼。”
平喜又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殷怀刚想好好教育他一番,就看见水榭尽头忽然出现了一道青色人影。
因为距离太远,殷怀看不太清他的面容。但是一路上的宫人想必认出了他,纷纷屈膝行礼,给他分出了条路。
眼看那人正不急不缓的朝着他的方向走来,殷怀面无表情,反问一旁的平喜。
“水泄不通?”
平喜结结巴巴道:“奴....奴才也不知为何柳相大人会来此处。”
殷怀一听这个称呼,连忙坐直身子,如临大敌的瞪着来人。
夜色下月光皎洁,来人的脸终于完全看清,露出了俊雅如玉的眉眼,气质出尘如空山雨后青,望之则生出扑面而来的沁然之感。
殷怀微微怔忡,他没有想到过柳相会有如此好的模样。
人总是看脸的,只见殷怀干咳了一声,拿出老板关心员工的语气,语气和缓,“夜深露重,爱卿前来有何要事?”
柳泽不愧是朝堂中的扛把子,看见殷怀左拥右抱,衣衫不整,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只拱了拱手,温声道:“回陛下,微臣刚从永慈宫面见太后出来,知晓陛下在此,特意来给皇上请安。”
这话殷怀当然是不信的,他虽然笨但是也没有笨到别人说什么都信的地步。
按照平喜之前说过的话,自己无论如何作乱胡闹,柳相根本不会理会自己,更别说来给他请安。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和太后说了些什么,或者得知了什么,让他生出了前来的念头。
殷怀心思急转,他这个狗皇帝当的十分憋屈,他一不敢杀人二不敢作乐,只能另辟蹊径,做做其他的事才能对得上他狗皇帝的人设。
要是被发现他不是原主,明镜台一把火烧了自己怎么办。
打定了主意后,殷怀假作沉吟片刻后,缓声道:“朕这几日听闻了些闲话。”
柳泽温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闪不避,恭谨道:“不知陛下听闻是何事?”
殷怀看他态度从容,心里的话转了好几圈,还是问了出来,殷切又不失沉稳的关心道:“爱卿娶妻一事可是当真?”
柳泽面色沉静,“回陛下,确有此事。”
殷怀连忙心中呐喊,千万不答应,不然你就不是柳相,而是绿相了。
他沉吟片刻,开始明知故问:“是和何人的婚约。”
“方阁老之女。”
殷怀哦了一声,目光在他身上直打转,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前几日还有朝臣在朕面前进言,说要充纳后宫。”
柳泽微微一笑,应道:“陛下是该考虑纳后一事了。”
殷怀看着他,忽然心中生了几分恶劣,想要撕破他云淡风轻的伪装,看他平静从容的脸上露出些不一样的表情。
他手上把玩着酒盏,原本雪白稠艳的面庞因为醉酒,添了几丝血色。
他半垂着眼,浓密的眼睫微微翕动。
半晌,才缓缓抬头,目光在月色中说不清道不明。
“如果朕说想让方氏之女入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