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希哲的出现,让武英殿的气氛沉寂了下来。
原本忙着交杯换盏的武将们,纷纷停下手中的酒杯,齐齐转头看向走道中间。
文臣看向刘希哲的眼神,就比较复杂了,有诧异和吃惊,也有讥讽和不屑。
朱橚所在的桌子上,所有皇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疑惑地互相看看。
“五哥?”
朱桢扯了扯朱橚的袖子,可他只得到一个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朱榑站在原地有点茫然地看看周围,小心地屏住呼吸,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
朱元章的脸上,方才的喜色全部消散,只剩下几分阴沉。
“刘希哲。”
他之前从太子朱标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是个倔脾气的御史。
不过朱元章从未想到,他会在喜庆的皇子大婚上跳出来,公然反驳自己的旨意。
“陛下,刘希哲此人已然喝高了,还请陛下惩治他,让人把他拉出去醒酒。”
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刘伯温,还在尽力地为对方说话,让双方都有个台阶下。
然刘希哲只是五分醉,他跪在地上挥挥袖子。
“刘大人,下官是醉了,可若不是趁着酒醉,下官连这点忠言都不敢说!”
“你下去,让他说!咱倒要听听他的什么忠言!”
朱元章冷冷的语气,让刘伯温背后不禁冷汗频出,此事显然不能善了。
他无奈的退后几步让开了走道,站在一旁看着。
刘希哲见状,用膝盖跪着上前几步,声泪俱下地说道。
“陛下啊,封王就藩不仅今日不可,明日不可,以后更不可啊!
封王戍边之策,不利于江山社稷,不利于黎民百姓,必生祸端啊!”
此言一出,最先眼神不善地是皇子这一桌。
原本宰相李善长已然和朱元章商议好,日后的封王就藩之策,诸皇子无不在期望未来。
可刘希哲话中将他们几个,都当做了祸国殃民的存在,朱榑的脸上不由得多出几分怒气。
“你这腐儒!”
朱榑小声地骂了一句,若不是朱元章就在旁边,他肯定要上前狠狠骂两句,说不得还要踹两脚。
朱橚只是把他往后拉了拉,让他安分一点,不要横生枝节。
假如朱元章没有说出自己的旨意,假如这里不是皇子的大婚,刘希哲的话还能算劝谏。
然此刻跪在地上的刘希哲并未察觉,自己已然成为了自己最厌恶党争的牺牲品。
“此人为何会如此冲动?”
朱橚的心中不由得有点诧异,他和眼前的人打过几次交道。对方学识渊博,绝非什么朱榑口中的腐儒。
他环视四周,看到人群中胡惟庸的眼神,带着几分讥讽和不屑。
朱橚的心中一个咯噔,一切都按他的猜想发生着。
压抑怒气的朱元章上前几步,低头看着刘希哲冷冷道。
“说,为什么不能封王戍边?”
刘希哲在龙威下,酒醉已然醒了一大半,可这个时候他退缩不得,拱手喊着。
“陛下,可还记得春秋五霸、战国七雄否?他们都是周天子分封的诸王,可结果如何?
秦夺九鼎,横扫六国,覆灭周朝!
汉时吴王刘鼻打着请诛晁错,以清君侧,是为七王之乱!唐时玄宗在天下遍设藩镇,导致安史之乱,天下生灵为之倒悬!
若是藩,”
刘希哲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朱元章所打断,他冷冷地说道。
“你是说咱的皇子们,以后都会像汉之七王、唐之安禄山之流,割裂疆土?”
这番话出口,朱棣等人怒目而视。
身为大明藩王,就藩乃是为国戍边,怎可掀起战乱?
文臣武将们纷纷低着头,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原本想要劝说的御史们欲言又止。
“陛下啊!”,刘希哲的声调越发地高。
“臣饱览千古史书,便知藩王乃王朝之一大弊端!时间长了,藩王必定拥兵自重,割裂疆土!
历朝历代灭亡之缘由,大多不来自外面,而是内部!为此,臣不敢不进忠言。
还请您收回成命,不封王不就藩!”
灭亡二字出口,朱元章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今日是咱皇子的大婚,尔之奸逆竟敢振振有词,离间天家亲情!
你是何居心!”
“陛下,臣只是一片忠心啊!”
朱元章冷哼一声,从刘希哲的身边绕过去,向着外面走去。
诸皇子见状,纷纷冷眼瞥过跪着的刘希哲,跟上了朱元章的背影。
李善长胡惟庸等大臣,纷纷快走几步赶上。
武英殿外,胡惟庸跟在朱元章的右后方。
“陛下,刘希哲此獠咆孝于武英殿前,实在可恶!是否要将此獠交送刑部论罪?”
朱元章的脚步为之一停,神色冰冷地说道。
“这种混账还送什么刑部!毛骧!”
旁边候命的毛骧上前拱手道。
“陛下,末将在!”
“去,把此獠带到都察院去,狠狠打上五十大板!让那群御史都出来看着,一个也不许告假!
尤其是刘伯温!”
“遵命,陛下!”
毛骧的脸上还有几分迟疑,到底怎么个打法?
直到胡惟庸临走时小声说了一句。
“陛下让你狠狠打,你照做就是。”
心领神会的毛骧,立刻带着人去武英殿走到带走了失魂落魄的刘希哲。
朱棣的大婚继续着。
最后的仪式在燕王府举行,朱橚等人得以从皇宫中离开,一起来到朱棣的新府邸。
为了表示对徐府的看重,燕王府在大婚前还加了半分规格。
朱棣设想中的假山和池塘,都由工部承办了。
“恭喜四哥!”
朱橚等皇子齐齐向着朱棣拱手说道。
志得意满的朱棣,已然忘记了武英殿前的那点小小的不快。
他拉着朱樉和朱棡,一本正经地说道:“二哥三哥今日都别急着走啊,今日我给你们准备了好酒!”
朱樉和朱棡闻言自然是欣喜,“好,今日咱兄弟就来个不醉不归!”
“不错,这里又不是皇宫,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老五愣着干什么,快坐过来!”
朱棡看见朱橚后,把他一把拉到了自己的旁边,“今天你四哥大婚,你小子可不能熘走啊!”
“好,三哥,今日一定奉陪!”,朱橚笑着躲过对方递来的酒碗。
“二哥,我们也要喝!”,朱桢和朱榑虽然年纪小一点,可迫不及待地坐在朱樉旁。
“好好好,算你们两个!”,朱樉端过来两个大大的酒碗,给自己的两个弟弟满上。
比起热闹喜庆的燕王府,都察院内就截然相反了。
禁卫手中的廷杖,从高空中不断落下。
原本还喊疼的刘希哲,渐渐没了声响,越打进气越少。可周围的御史,还被迫站在旁边观刑,很多人看着血肉模湖的后背,都不忍直视。
廷杖五十,到四十三下就戛然而止。
刘希哲今年,刚好四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