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府衙后,邵坤和潘鼎两人的神色阴沉无比,蒋仁玺一介书生不知道卫所的情况,他们还能不知道。
这百多年来,卫所从没有经历过战斗,平时也就是种种田,只有需要押送漕粮的时候才会集结几百人,其他卫所兵可能一辈子都没摸过几次兵器,和那些泥腿子根本没有任何区别,突然集结起来去打仗,可能敌人还没见到,他们手下的人就跑光了。
“潘兄,这该怎么办?”
邵坤叹息,这可是很要命的事,如果只是剿一下几十上百人的土匪窝,那他们还不憷,可是苏浩那边的兵力比他们还多,这怎么打?
潘鼎气急败坏道:“还能怎么办,陪蒋仁玺一起疯呗!”
听到潘鼎的话,邵坤叹了口气,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可是如今他们两个正三品的卫指挥使却被蒋仁玺这个正四品的知府压得死死的。
这时,潘鼎接着说道:“另外让手下那些人的亲兵多看严一点,别让其他士卒临阵逃了。”
闻言,邵坤也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自从卫所成立以来,逃兵一直都没少过,他们两卫因为关乎漕运安危,朝廷一直都比较重视,因此才能保持六成的兵力,其他卫所现在可能连三成的人都没有了,现在让手下那些干惯了农活的士卒去打仗,可能真的会引起大溃逃的。
…
临清州漕运码头。
“老唐,我们安插在东昌府中的探子来报,东昌卫和平山卫正在集结,似乎想要出城与我们决战。”
郝义神情严肃,虽然在兵力上有优势,但他们几人都不是将门世家出身,领兵打仗的经验完全没有,虽说这些天来,他们也看了一些兵书,但是临时抱佛脚,能有几分作用,谁也不知道。
决战?
虽然早就有所准备,但是想到要正面和朝廷大军决战,唐祥金还是皱起了眉头,卫所虽早已糜烂,可是他们这边也是没经历过战争的新兵,真打起来,胜负尤未可知。
“立即出兵,走水路!”
思索了片刻后,唐祥金咬牙道,从临清州到东昌府不过百里,走水路的话,几个时辰就到了,不过这段水道上还有数个闸口,一旦被堵住,他们就得弃船了。
“我这就去。”
梁平点了点头,虽然几人地位平等,但这次行动是唐祥金领头的。
很快,百余艘官船集结,大量的士卒开始登船,因为距离得近,士卒们并没有带多少干粮,轻装上路。
…
唐祥金等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人,两个时辰后,东昌府中的蒋仁玺等人便知道了唐祥金等人出兵的消息。
“潘指挥使,叛军已经出兵了,我们该在哪里阻击?”
蒋仁玺穿着一身官袍,腰间配着一柄剑,颇有几分儒将的气质。
“知府,本官认为可以在徒骇河跟运河交接处附近阻击对方。”
潘鼎严肃道:“现在对方已经出发,我们想要在其他地方阻击,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徒骇河那里有闸口,只要关闭了闸口,对方就只能下船和我们一战。”
“那就出发。”
蒋仁玺表情严肃道:“务必要将这些叛军击溃,夺回临清州。”
听到这话,邵坤和潘鼎两人只能暗自叹息,见过蠢的,但是这么蠢的还是第一次见,府城附近一马平川,几乎可以说是无山无水,放着城墙不守,非要和敌人在城外交战,这是何等的蠢,偏偏他们只能跟着蒋仁玺一起犯蠢。
看着潘鼎两人下去安排,蒋仁玺也叹了口气,他确实不通军事,但不代表他就是蠢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卫所兵早就废了,如今朝廷真正的精锐都是募兵,卫所兵都只是充数的而已。
不过他也没得选,如果对方能给他一两个月的时间,他还能招募乡勇并训练,可是从知道对方攻占了临清州到现在也就几天的时间。
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招募,如今对方要通过水路将漕粮运走,虽然他可以死守东昌府,但是坐视漕粮丢失,他也会被朝廷问罪的,毕竟丢失漕粮这么大的罪,总得有人去扛,他是东昌府知府,临清州是他治下的地盘,而且叛军是从他眼前运走漕粮的,这罪名,他不扛谁扛。
所以他实际上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逼潘鼎两人出兵,阻击叛军,打赢了,平步青云,打输了,丢了府城,朝廷问罪,没什么区别。
很快,一支五千多人的兵马便缓缓朝着运河的方向而去。
…
另一边,百余艘官船缓缓沿河而下,与此同时,一队队侦骑沿河急驰,一边来回传递着消息,一边拔除着各个闸口的少许守兵。
“老唐,东昌卫和平山卫已经出城了,离我们还有二十余里地,我们什么时候登陆?”
梁平来到唐祥金身旁,神色凝重,论战斗经验他不缺,可是论上战场,他也就之前徐鸿儒造反的时候跟着方海川上过一次战场。
思索了一下后,唐祥金说道:“再前进十里地,然后登陆休整,明天一早就进攻。”
现在夕阳已经西下了,等赶到对方面前的时候已经入夜,根本没有时间安营扎寨,至于打夜战,那纯粹是傻子想法。
在黑夜里,隔个十几丈的距离就谁也看不到谁,根本没法打,后方的部队不知道前方部队的情况,甚至都可能出现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情况。
稍微有点动乱就容易引发全军的崩溃,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百丈外的情况怎么样了,是胜还是败,很有可能几声惨叫就让大军崩溃!
官船又前进了半个时辰后,纷纷靠岸,船上的士卒开始下船,然后就地扎营。
正所谓人一上万,无边无际,如果从高空俯瞰,相隔十余里,两大团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蚂蚁一般,只是其中一团更大一些。
次日清晨,提前吃过早饭后,大军迎着晨曦缓缓朝着东昌卫和平山卫的驻地逼近。
这时候,双方的前锋侦骑已经开始交手,能够成为侦骑的,都是绝对的精锐,毕竟战马和铠甲都是贵重之物,而且骑马射箭也得长期训练,要是随便找个佃农,无异于给敌人送装备。
只是双方的侦骑都不多,交手几次后,双方各自丢下了几具尸体,然后便选择了撤退。
两个时辰后,两支军队相隔数百丈对峙,此时东昌卫和平山卫的士卒已经列好阵型,准备迎战。
“潘指挥使,为何不趁对方阵型未稳进行突袭?”
看到正在调整阵型的叛军,蒋仁玺皱眉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只要冲垮了对方的阵型,那就胜利在望了。
“知府,对方的阵型虽然还在调整,但却不乱,这时候冲阵,非但不能击溃对方,还会让我们的阵型混乱。”
潘鼎平静道,心中却很无奈,他也知道现在是最好的进攻时间,但他不敢下令啊,除了他们这些武官手下养的那些亲卫,其他卫所兵都是他们拿刀逼着上战场的。
现在死守阵地,那些卫所兵还能控制,真要进攻,估计会有不少人直接撒丫子就跑,到时候也不用打了。
唐祥金骑在马上,看着前方东昌卫和平山卫完全没有进攻的意思,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虽然队伍阵型在三里外就整顿好了,但是走了这么远,依旧有些散乱,他还担心东昌卫和平山卫会趁机进攻呢,没想到对方会连动都不动。
等到队伍整顿好后,唐祥金入传令道:“刘七、葛宝山,你们带人正面强攻,郝五你带人进攻左翼,佟有才你带兵进攻右翼。”
刘七四人带领的兵马是苏浩经过两年训练出来的四千精锐,再加上那些投靠过来的卫所兵,每人麾下都有两千多人,在兵力方面,他们有足够的优势,完全可以碾压过去。
“末将领命!”
听到唐祥金的命令,刘七四人拱手应道。
冬!冬!冬!
很快,战鼓擂响,刘七四人带领着麾下的兵马朝着东昌卫和平山卫逼近。
三百丈!
二百丈!
百丈!
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双方士卒都绷紧了神经,弓箭手们纷纷弯弓搭箭。
这时候,东昌卫的一个弓箭手似乎太过紧张,手一松,箭失冲天而起。
下一刻,其他人也被影响到,纷纷射出了手中的箭失,刹那间,数以百计的箭失形成了一波箭雨。
可惜弓箭的最佳射程是五十丈,超过五十丈,威力就会大打折扣,箭雨只到了刘七、葛宝山所带领的五千大军前方二三十丈的地方就无力落下。
五十丈!
双方的弓箭手开始发威,无数箭失如瓢泼大雨一般洒向双方大军,只是在盾牌的庇护下,造成的伤亡虽然有,但是都没让双方的阵型发生混乱!
二十丈!
这么短的距离下,弓箭的作用更加明显,长矛手、刀盾手们纷纷握紧了兵器。
这时候,隆隆的战鼓声再次响起,这是全军冲锋的鼓声!
下一刻,刀盾手冲在最前方,长矛手紧随其后,弓箭手也没再顾惜体力,一箭接一箭射出,箭雨遮天蔽日,双方的士卒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十丈!
五丈!
这一刻,双方大军如海浪一般撞击在了一起!
这种场景仿佛是两道巨墙不断靠近然后撞击在一起,发出了各种巨大的声响。
瞬间,整条战线上就有着无数人倒下,惨叫声几乎同时在整条战线上响起,鲜血喷洒在空中,染红了双方士卒的脸。
下一刻,郝五和佟有才也带人从左右翼冲入了战场,这时候,人多的优势开始显现,两卫的士卒本就没有多少战意,面对人多势众的敌人,两卫的士卒开始不断向后退缩。
看到这一幕,潘鼎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亲兵和下属将领们:“诸君随我杀贼!”
言罢,潘鼎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后上百亲卫连忙紧随在他的身边,将其紧紧护在其中。
见状,邵坤和其他武官也纷纷带人杀了出去,东昌府锦衣卫千户郑伯信也连忙指挥手下的四个锦衣卫百户跟随上去。
有了潘鼎等人的数百亲兵支援,左右翼的颓势瞬间止住,还隐隐有重占上风的迹象。
“老梁,你们带人上,将他们压下去!”
见状,唐祥金连忙下令,大军交战,真正决定胜负的就是一小部分精锐,虽然东昌卫和平山卫的士卒早就废了,但是潘鼎他们这些武官所培养的亲兵可没废,这些亲兵都是潘鼎他们辛辛苦苦,耗费了大量钱财培养出来的,一个个都是拳脚娴熟之辈。
虽然大部分还不入流,但绝对比普通卫所兵强多了,配合军阵,百人便足以围杀任何一个二流武者,若是这些亲卫打出优势,那么其他卫所兵也会被带动起来,集小胜成大胜。
“是!”
梁平、郝义、杨宝、田明、何六、罗义、伍烽、彭贯、郭洪九人拱手应道,然后便带着手下的亲兵朝战场杀去,上了战场,他们自然不会逞英雄,单枪匹马就上战场,早就挑选了自己的亲兵,每人手下都有上百亲兵。
九人带着上千亲兵压上,战况瞬间变得更加惨烈,在梁平他们这些一流武者的带领下,上千亲兵如同一支支箭头般扎入战场,潘鼎等人好不容易才占据的上风刹那间便被压下,左右两翼顿时变成了绞肉机,残肢断臂乱飞,鲜血四溅。
何六双手持刀,所过之处,非死即伤,直到郑伯信亲自出手将何六拦了下来。
而此时的正面战场,东昌卫和平山卫所有亲兵精锐和高手都被何六等人缠住,刘七和葛宝山两人带着亲兵大杀四方,正面战场上的卫所兵不断后断。
这种惨烈的肉搏交锋,你后退一步,那么就会变成不断后退,然后变成转身逃跑。
下一刻,一些心志不坚的士卒开始崩溃,挤开了身边的战友,朝后方逃去,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转身逃跑。
“回去战斗,逃者死!”
蒋仁玺持剑将一个逃兵砍死,大声怒吼,护卫着蒋仁玺的数十个亲兵也跟着大声怒吼,同时噼死了好几个逃兵。
可惜此时潘鼎等人的亲兵都已经被缠住,仅凭蒋仁玺手下的亲兵根本无法拦住数以百计的逃兵,整个正面战场瞬间崩溃。
连正面战场都崩溃了,左右两翼就更加支持不下去了,片刻后也是相继崩溃,仅仅潘鼎等武官带着数百亲兵还在苦苦支撑。
“指挥使,回城坚守吧。”
一个东昌卫的百户来到潘鼎身旁,满脸惊慌道。
“回城?”
潘鼎满脸苦涩,怎么回城,他们现在已经被包围了,就算能杀出去,他们又怎么坚守府城,这次出城迎敌,已经带走绝大部分兵力,留在城里的也就几百老弱,况且这些叛军又岂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回城。
“诸君,陛下待我等不薄,今日便是报效君恩的时候,随我杀!”
潘鼎大声吼道,手中长枪刺出,将梁平手下的一个亲兵捅穿。
听到这话,邵坤也带人杀了上去,现在败局已定,若是他以身殉国,那么朝廷还得重金抚恤他儿子,可他若是没死,那么战败丢城的罪名,他肯定逃不掉,要是投降,那更是会连累到家人。
可惜潘鼎等人手下的亲兵再悍不畏死也挡不住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半刻钟不到,数百亲兵便被斩杀殆尽,只有少数亲兵选择投降,留下了一条性命。
另一边,唐祥金也带着兵马追杀溃兵追到东昌府城之下,虽然唐祥金没有带多少攻城器械,但是此时府城中没人主持守城,仅凭几百老弱又如何挡住数以千计的大军,仅仅半个时辰的功夫,府城大门便被攻破了。
…
府衙。
唐祥金几人围在一起,人人都面带喜色,这一战的顺利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不但控制了运河,连东昌府都拿了下来。
“老梁,你负责押送漕粮回济南府城和千户报喜,我们负责整肃府城。”
唐祥金神情凝重道:“另外请示一下千户,这东昌府该如何处置?”
虽然攻下了东昌府城,但是这未必是件好事,多一座府城,代表着要多分出一部分兵力防守,现在他们的兵力不足,分出兵力只会让济南府那边的兵力更少。
“我这就去。”
闻言,梁平点了点头,跟着苏浩一起造反,他自然也知道自己等人的弱点,朝廷轻易就能调集几万十几万的兵力,他们这边可没有这么多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