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华自小便聪慧过人,三岁能读经,五岁便能将十二经文倒背如流,八岁就已经能与可一禅师论法,十一岁时辩论佛法,整个珞珈山都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等到十五岁时,已经是琴棋书画俱都精通,更是在五台山的法会之上大放异彩,成为了五台山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讲经僧人。
而妙华的劫数也从这五台山开始。
昭平七年,自在五台山举办法会之后,佛门和朝廷便打得火热。
昭平帝为示恩宠,特地增加了一个名为经招的官位,从六品,专为皇帝讲经。
经过十余年的苦心经营,此时的大周,在昭平皇帝手中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正在昭平皇帝准备大施拳脚之时,老天却有些不作美,这一年冬天天降大雪,比往年冷的多,许多百姓和牲畜都被冻死。
本来已经开始启动的削藩计划,不得不停止。
不等节度使们发难,昭平皇帝主动下了罪己诏,还要在洛阳举办法会,为遇难百姓祈福。
本来此等法会是落不到珞珈山头上的。
道家一脉,昆仑山自来不太鸟中原王朝,自在西域抵抗妖魔,中原天子的分量最多也就比西域那些小国主稍稍多些。
而中原的天子也看不惯昆仑山的目空一切,虽然有些联系,但除非中原出了镇压不了的大妖魔,不然极少联系昆仑。
而昆仑也懒得理会中原的事务。
至于五台山,数年前才刚刚在其山门举办了法会,全部揽在身上,吃相难免有些难看,不利于团结。
也是如此,此次祈福法会的主持,这才落到了珞珈山头上。
妙华当初在五台山表现的实在太过耀眼,让昭平皇帝也留下了深刻印象,当知道是珞珈山来主持之时,一道旨意发下,让可一禅师带着妙华一起来洛阳,担任经招。
昆仑山实力强横,底蕴深厚,西域三十六国都如奴仆一般,自然有底气,可以不鸟中原王朝,珞珈山虽然也算大派,却没有这般底气。
加上当时佛家势弱已久,能得天子看重,乃是大大的喜事,可一禅师虽然不想这个弟子,去那天下最为龌龊之地,可天子诏令,实在难以拒绝。
如此,才十九岁的白衣僧人便随着师父入了京城,担任了皇帝的讲经僧人。
珞珈山虽然也是佛家大派,可影响力远不如五台山,此次可一禅师主持的法会,所到僧侣也不算多,影响一般。
至少王浮所在东南,便没有得闻。
法会主持完毕之后,可一禅师便回了普陀山,而白衣僧人妙华则留在京城为皇帝讲经三年。
“扶摇是陛下的长女,为人知书达礼,见了谁都是一副和气模样,从来不曾与谁争辩过一句。
小僧与扶摇初见,乃是在次年雪化之后,下雪冷,化雪就更冷了,看着城中被压塌房屋的百姓,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小僧不忍,便出了宫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可惜当时小僧一直以为修行无用,故而只一心钻研佛法,虽然有些法力,却也只不过比凡人稍强些,能力实在有限。”
王浮点头道了一句“圣僧慈悲。”
白衣僧人微微一笑,摇头道:
“不过是物伤其类,心中不忍罢了。
小僧笨拙,只能尽些薄力,也是在这场雪灾之中,认识了扶摇公主。
扶摇虽然出身高贵,可却没有半点娇气,带着公主府的下人,前后忙碌。”
说着白衣僧人嘴角露出了笑意,想起了当初初次相见的场景。
“小和尚你好笨啊,怎么连茅草也不会铺。”
白衣僧人,脸上衣服上已经沾染了不少泥水,风姿早就不见,抱着茅草爬上梯子要帮百姓修缮屋顶,可却是摇摇晃晃的差点摔了下来。
还好那个红衣女子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梯子。
妙华不敢回头,小心的将手中茅草放到屋顶的破损处,扎好之后,颤颤巍巍的下了梯子之后,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光头。
“小僧会的,只是小僧怕高。”
红衣女子看了看才不到丈高的屋顶,掩嘴而笑。
“你好笨啊。”
笑声清脆空灵,和尚脸上微红,低头不敢看那空灵女子。
“小僧不知扶摇公主身份,扶摇也只以为小僧是个游方的僧人,小僧本以为这只是人生中一场不经意的缘分,到此为止。
却不想这只是刚刚开始。
小僧身无长物,吃穿用度俱是陛下所赐,常年待在宫中,雪灾结束之后,陛下重新启动了削藩计划。
小僧虽然是出家人,但也知道这藩镇之害已经数百年,心中也是支持的。
陛下英明神武,扬相国智谋如海,计划很是顺利,慢慢的将节度使们的权利收归朝廷。
不过这些节度使也不是待宰的羔羊,陛下手段虽然高明,但当时最强的河北三镇,也就是如今的叛贼李轨,为人狡诈,暗中联合诸节度使想要反抗。
不过陛下早有后手,众人才开始联合陛下便接到了密报,杨相国也立即想出了对策。
朝廷当时已经积攒了不少家底,面对诸节度联合自然不敌,但如果只是一两个节度使,以当时朝廷的力量是半点不惧的。
杨相国提出效彷晏子二桃杀三士故智,只要诸节度有矛盾,联合不起来,剩余的几个自然也就不敢贸然反叛,只要拖上几年,朝廷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
如此扶摇就成了牺牲品,陛下明发诏令要为扶摇招婿,让诸位节度使带年龄合适的子弟入京。
李轨等河北三镇实力强横,自然不在乎尚公主,可其余实力弱的节度使们却很是心动,只是一招,李轨等人的暗中联盟便烟消云散。
李轨知道了陛下的手段之后,也不敢再起心思。
而扶摇知道自己成了牺牲品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了长公主府,陛下知道之后,也知道自己愧对女儿,赏赐了不少东西,小僧也被派到了公主府,为扶摇公主讲经。”
王浮当初一直在青羊山闭关,只是看到了年景一年好过一年,昭平皇帝的具体施政却是不知道,如今听得当初内情,也不由点头称赞。
“先帝和杨相的确是一时之杰。”
白衣僧人微微垂眉道:
“确是人杰,虽然扶摇被害,有陛下和杨相的一部分责任,可小僧却从未恨过他们,小僧在陛下身旁三年,知道陛下不是无情之人,只是为了天下万民这才牺牲了扶摇,陛下自己也很痛苦。”
说完这一句之后,妙华稍稍一顿,又继续说道:
“小僧去了公主府后,这才知道了原来长公主竟然是当初那个雪地里的红衣女子,公主也自认出了小僧。
自此小僧便时常在公主府为扶摇讲经说法,这一待就是半年。
这是小僧自懂事以来过的最快乐的半年,想来扶摇也应如此。
可惜扶摇的命运早在半年前便已经定下,当时诸节度使之子,已经全部到了京城。
经过一番较量之后,李轨之子入了陛下之眼,扶摇也将离京去往卢龙完婚。
离开京城的前一晚上,扶摇拉着小僧的手,让小僧带她离开。
小僧几番想要答应,可最终还是退缩了,要是答应了,诸节度使会不会认为自己被耍,而重新联合,让陛下大计落空?会不会让天下再次生灵涂炭?
小僧就这么当了缩头乌龟,躲在人群之中,看着扶摇穿着当初我们初见之时,那一袭红衣离开了京城。
小僧恨自己无力,恨自己空度光阴,如果小僧有通天的法力,有镇压天下的道行,那扶摇便不用走。
告别陛下之后,小僧回到普陀山,闭关三年,修成了金身,那时小僧便想去接回扶摇,却被师父等人所阻,以玲珑宝塔压了小僧十年。
当小僧终于修出如今的道行法力,打塌宝塔,去到卢龙之时,已经晚了。
李轨造反称帝,其子为了争夺太子之位,表示与大周决裂的决心,以无所出休了扶摇,将她打为军妓。
当小僧找到扶摇之时,她已经疯了,人也只剩下了一口气。
王真人你说,扶摇何错?”
王浮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没有回话。
白衣僧人也不需要王浮回话,无奈一笑后,继续说道:
“小僧救出扶摇之后,便杀进洛阳,将那个禽兽碎尸万段,本来李轨也难逃,只是扶摇伤势太重,实在耽搁不得,小僧便暂时放了他一马。
回到普陀山,师父认为小僧在洛阳大开杀戒,已经入了魔,要镇压小僧,呵呵...可惜小僧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心只学佛法的小沙弥了。
小僧镇压了师父师叔后,细心照顾扶摇半年,为她建造了当初公主府的湖心亭,慢慢的扶摇也好了起来。
她恢复神志的那一天,还亲手为小僧做了一顿斋饭,这是小僧自离开洛阳之后,第一次知道了这世上还有如此美味。
可是她为何那般傻,我们错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相聚,她却又要留小僧一人在这世间。
她这是在惩罚小僧当初的懦弱无能吗?
小僧已经错过一次,绝对不会再错过第二次,没了她,即便成了佛又如何。
小僧拼着这全身道行,入那无间地狱,也要渡她成仙,便是佛祖来了也挡不住。”
说到此,白衣僧人已经长身而起,白色僧袍鼓动不休。
王浮叹息一声,也自起身。
“福生无量天尊,圣僧遭遇,贫道心中亦是怜悯,只要圣僧放出两位真人,此事贫道不再追究,也会为长公主聚拢神魂,重新转世。”
白衣僧人却是摇头道:
“人间太苦,小僧不愿她再来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