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姨娘一直觉得银饰比金饰美, 只不过如今不得不戴时,却又有些思念金饰了, 她收着的这一套银饰还是蒋佑明知道她喜欢,特意请了出名的银匠仿着宫里的样子打的——
她捡起一只蝶恋花银簪在转到太阳光底下细看, 微微的有些失神,当初这个簪子是大爷亲自画了图样请人打的,只此一件,打完之后连模子大爷都督着匠人毁了——
蝴蝶之翼薄如蝉翼,两只触须随风颤动,花瓣形似盛开桃花,虽为银制却是纤毫毕现……
大爷啊大爷, 你可曾惦记过我?大爷啊大爷, 你去时可有恨过我?
她抹掉脸上的泪,开始重新往脸上扑粉,这桃花粉是她亲自调的,不似外面的粉一样的白得过份, 擦到脸上只觉得人天生似的白, 又细细的画了眉,胭脂擦得若有似无,只觉得是天生的粉嫩,命丫头将青丝梳成倭堕髻,只戴了只珠钗,挑捡了一套上下都是白的衣裙穿了,命丫头看紧了门户, 一个人提着一盏小灯出了门。
这院子里空的像是一个人都没有一样,只有她脚踩在草地上的声音,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竟像是什么人在呜咽。
她刚一进桃花坞的院门,就被一个人搂住了,“我的亲亲美人儿,真的是想死我了……”
她佯装受惊的样子,一下子挣开了那人,“二爷您做什么?您说手里有我的帕子,我这才来的!”
蒋佑昌被她硬推开了也不恼,只是闻着自己手上剩下的余香,邵姨娘本就是个绝代的佳人,生产之后连遭打击竟比原来还要瘦上许多,那细腰刚才他只是微微一搂,只的是纤细如柳合掌可握,再配上美人眼睛里那星星点点的泪光,真的是夺人心魄。
“你既是说要帕子,我倒要问问你,你那帕子为什么丢在这桃花坞左近了?”
“我——我是从六奶奶那里回去,路过桃花坞,贪看风景不小心遗失的,还请二爷赐还。”邵姨娘又向后退了退,退到门边却发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蒋佑昌给插上了。
“你都看见了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见。”
“我可是看见了……”蒋佑昌从怀里拿出来软烟色的帕子,帕子上绣着一个邵字,“你说这帕子若是落到了旁人说里,硬说是你跟他的订情信物……你待如何?”
“那我真的是活不了了……”邵姨娘吓得泪光莹莹……“二爷,求二爷给我一条生路吧。”邵姨娘说着跪了下来。
蒋佑昌伸手托住了她的下巴,“真的是我见犹怜……我怎么舍得看你落得那般下场呢?大哥不在了,我来疼你也是一样的……”
“二爷……您……”邵姨娘咬了咬嘴唇,“大爷可是您的亲兄长,我好歹也是他的……”
“他不过是乡野村妇所生的贱种,怎么能跟我比?”蒋佑昌恨声说道,他看见邵姨娘吓得像是小鹿一样瑟缩在一起的样子,脸上又带上了笑,“乖,你跟了我,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大哥当初把给你的体己都搜走了,对你弃之不顾,你难道还要为他守着?”
“我……”邵姨娘低下手,手紧紧地抠进了青砖缝,原来这些事蒋佑昌都知道,“我……”
“乖……”蒋佑昌伏下身,拉住邵姨娘的手,“你跟了我,我保你荣华富贵,在蒋家太平一世……”
“可是太太……”
“太太那里我去说……”
司马静将手里的茶杯扔了出去,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你说什么?”
柳芽被吓得浑身发抖,柳枝扶住了她“别怕,把你跟我说的慢慢的跟姨奶奶说了。”
“奴婢奉了姨奶奶的命去跟着二爷,瞧见二爷去了桃花坞,没多大一会儿,邵姨娘也进去了,奴婢一直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才看见邵姨娘和二爷一起出来。”
“邵灵云!”司马静重重的一拍桌子,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本来在她眼里已经是个死人的邵姨娘竟然勾搭上了蒋佑昌!她知道邵姨娘怕是恨毒了她!她上有朱么娘压着,下有邵姨娘虎视眈眈,没人比她更知道蒋佑昌这人何其的好色,得到了邵姨娘这样的好肉,会轻易松嘴才怪,蒋佑昌这人喜欢的时候能把人捧上天,不想要的时候把人踩下底都不待皱皱眉头的。
之前蒋佑昌无非是偷一偷府里那些轻浮不要脸只贪图散碎银子的媳妇子,司马静并未放在心上,可是邵姨娘……
她按着自己痛疼不已的额头,男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蒋佑昌明知道邵姨娘是惹祸的根苗,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他真的以为除了蒋佑明一家就能够高枕无忧了吗?
“来人,替我梳洗了,我要去见二奶奶。”蒋佑昌刚得了邵姨娘,正在情热之时,这个恶人,她还是当不得的,可若是被太太知道了,她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司马静到朱么娘屋子里的时候,朱么娘正在看蒋姝的绣活,蒋姝一看见她来了,立刻站了起来,冷哼一声就要往里屋走,却被朱么娘叫住了。
“姝丫头,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蒋姝看了司马静一眼,缭草的施了个半礼,“给姨奶奶请安。”
“哎哟,这个我可当不起。”司马静半侧了身,避开了这个礼,“大姑娘真的是越长越俊了。”
“不过是个毛孩子。”朱么娘看了她一眼,心里知道司马静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姝丫头,回去找你的奶娘吧,告诉她,我喜欢你做的绣活,来日必定重重赏她。”
“是。”蒋姝福了一福,带着自己贴身的两个丫头走了。
司马静一直目送着她离开,“大姑娘长高了不少。”
“唉,就是个子长心眼学问哪样都不涨。”朱么娘说道,请了司马静坐在下首,“妹妹今天怎么得闲到我这里来了?”
司马静搅了搅帕子,一副为难的样子,“二奶奶,我有件事思来想去的还是要告诉您一声。”
“哦?”朱么娘知道,她这是要上戏肉了。
“二爷他……”司马静看了一眼朱么娘,低下了头。
“他又开始拈花惹草了?”当初他们新婚,她也不过是管住了蒋佑昌两年,余下的日子都是打打闹闹着过来的,原来司马静管住他的时日更短,“男人嘛都和馋嘴猫儿似的,哪有腥味儿往哪钻,你我啊,都要看开些。”
“他若是拈花惹草倒也罢了,只是这次他……”司马静擦了擦眼泪,回想起这些日子的辛酸,原本三分装的眼泪竟像是止不住了似的,“他竟然勾搭上了邵姨娘!”
朱么娘一听这话也是吃惊不小,“什么?”
“他跟邵……”
“你住嘴!”朱么娘一抬手,屋子里的丫头们立刻把门窗全关上了,“这些话岂是你能乱说的?大爷尸骨未寒,二爷岂是那些个没有纲常的小人?你今个儿没来过,我也没听见你说什么,你有什么话去跟太太说,不要跟我说!来人!送客!”朱么娘直接下了逐客令。
司马静连哭都忘了,直愣愣地看着朱么娘,朱么娘的丫头站到了她的跟前,“姨奶奶,您请吧。”
她这才缓过神儿来,站了起来往外走,一直到了屋外这才想明白,自己竟然被朱么娘摆了一道……
朱么娘这次竟然学精了,没有被她三言两语的激怒,而是把她赶了出去,如今这事儿,她既然已经报给了朱么娘就不能瞒着蒋吕氏,在蒋佑昌眼里这个恶人是她而不是朱么娘……她竟然把自己摆到了骑虎难下的位置。
就在此时她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厢房的窗户微微敞开,包在大红襁褓里的婴儿正在奶娘的怀里啼哭,司马静只觉得这声音刺耳极了,似是在嘲笑她一般,跺了一下脚,离了朱么娘这里。
蒋吕氏透过茶杯盯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长子,她这一辈子半世的心血都抛在了蒋家,为的就是给自己的儿子留一片基业,蒋佑昌也是个争气的,在外面办事办得漂漂亮亮妥妥贴贴的,只是好色这个毛病改不了,她没想到的是蒋佑昌竟然偷人偷到了邵姨娘头上……
“母亲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如今没了大哥做依靠,想要依靠我也是平常,母亲这次就依了儿子吧,她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你就不想想这事儿若是被你父亲知道了——”如果说蒋吕氏有什么弱点的话,最大的弱点就是溺爱孩子,她心里也明镜儿似的,若是邵姨娘有什么危害蒋佑昌的地方,第一个解决了她的就是蒋佑昌,蒋佑昌的性格像她,不为儿女私情所谓,遇事绝不拖泥带水。
“这内宅都是太太掌着,我父亲哪里能知道。”蒋佑昌笑道,他到了蒋吕氏的身后,揉着她的肩膀,“我知道太太不想留着邵姨娘,儿子也不想跟她长长久久,过个一年半载的儿子腻了,寻个由头结果了她就是了,太太就再惯着儿子一回吧……”
“一年半载?”蒋吕氏抬眼瞅着儿子,“你还想留她一年半载?”
“至多一年半载……”
“六个月,六个月后你不动手我自己结果了她。”
“是。”蒋佑昌说道,六个月后他若是没玩腻邵姨娘,再来央求太太就是了,“太太再依儿子一件事。”
“什么事?”
“邵姨娘央求儿子把大哥的两个闺女送回大哥的院子,立个小厨房,让她守着两个女孩子过……”
“嗯哼,姨娘养大的孩子和在祖母身边长大的能一样吗?”蒋吕氏说道,“你告诉她,只要她管住了自己的嘴,两个姑娘我就交给她养。”
“是。”
蒋佑昌刚一回自己的院子,在门口想了想就直奔司马静的屋子,抬手就给了司马静一个耳光,“贱人!以后你再敢派人跟着爷,当心爷连你待那个耳报神一起活活的打死!”
他说完随手把司马静妆台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像是一阵狂风一样的走了。
司马静捂着脸倒在地上,眼里满是怨毒之色,蒋佑昌你如此凉薄,别怪我心狠手辣!朱么娘你这么算计我,我定要你加倍尝还!还有那个小贱人,自从你来到这个世上,我就没有一日安生,你哪里是什么孩子,分明是讨债鬼!
蒋媛的奶娘常嬷嬷是个老实的乡下妇人,虽说一开始是挑给蒋家姨娘生的庶出少爷做奶娘的,谁知道孩子生下来了从少爷变成了姑娘,又从姨奶奶的房里被移到了二奶奶的屋里,她还是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只是可怜了这小婴儿离了亲娘,虽说二奶奶如今看着是个宽厚的人,可这府里的人都说二奶奶刻薄,万一日后要是变了脸,这孩子可就可怜了。
这一日她正哄着蒋媛睡觉,忽然看见姨奶奶屋里的柳枝偷偷摸摸的在后窗那里叫她。
“常嬷嬷……”
“柳枝姑娘,你可是有什么事?”
“我们家奶奶想二姑娘想得茶饭不思吃不下睡不着的,特意谴奴婢来求求嬷嬷,能不能让姨奶奶偷偷的来和二姑娘团聚一会儿……”
“这……”
“求求您了嬷嬷,二奶奶不准我家姨奶奶见二姑娘,我家姨奶奶求得狠了还会被二奶奶数落一通,求嬷嬷开恩啊,我家姨奶奶一定不会忘了嬷嬷的。”柳枝说着褪下手里实心的金镯子,递给常嬷嬷。
常嬷嬷也是为了进蒋家当奶娘不得不将三个月大的孩子扔在家里让婆婆喂米糊的,一听柳枝这么说心里先软了,又看见了镯子,自然是点头应了。
“二姑娘还能再睡半个时辰,我出去把外面的人都打发了,到时候叫你们奶奶来吧。”
“是。”柳枝喜滋滋地说道。
奶娘常嬷嬷到了外屋,看见两个服伺蒋媛的小丫头子在捡石子玩,挥手赶她们走,“你们到外边玩去,姑娘刚睡着,当心吵醒了她。”
“是。”两个小丫头得了赦令,自然跑得飞快,另一个教习嬷嬷一听见她这么说就乐了。
“你啊,就是惯着这帮孩子。”
“姑娘睡了,咱们自然也是要清静清静,你若是困了也去眯瞪一会儿吧,晚上你还要跟我换班。”
“那倒是。”教习嬷嬷说道,她如今不过是给奶娘搭把手,姑娘还小,教习嬷嬷多半是摆谱用的,这真说话当事的还是奶嬷嬷,常嬷嬷一放她走,她自然是离了这屋,找了个凉快的地方补觉了。
待这屋里的人都走了,常嬷嬷开了门,对躲在墙角的柳枝招了招手,柳枝向后一躲,这回出来的就是司马静了……
闵四娘推开窗,散着蒋佑方书房里的潮气,这屋子有两个月没人呆着了,前阵子下了几场雨,屋里面潮得很。
银玲手里拿了一本全新的《全唐书》往放了经史的格子里塞进去,“六奶奶,司马静会上当吗?”
“我只不过给了她一个引子,可是啊这人心里的鬼多半都是不经引诱的。”
“奶奶还推了她一把……”
“邵姨娘这人心里有恨,只需要有个推手……”
“可是奶奶,这事儿是不是太有损阴德了……”
“下手不是我,是孩子的亲娘,阎罗王要判我下十八层地狱,就要判司马静下二十八层,她要有点人性,我就是拿什么引诱她,她也不会下手。”
银玲叹了口气,她对父母的事记住的不多,小时候在街边流浪看见旁人家的孩子有人疼爱却是难免触景生情,只觉得若是自己也有爹娘,自己不会如此受苦。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闵四娘说了句——“来了。”
锦环往书房这边跑来,进了屋子就连珠炮似的说了:“媛姑娘没了!听说是吃了不干净的奶上吐下泄没有半个时辰就没气儿了,奶娘上吊死了,留了信说是二奶奶逼她的,司马姨奶奶当场就厥过去了,老爷太太震怒,开祠堂说要休了二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