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庄子走了水, 死了人,蒋佑方自是不能再在庄子里呆下去, 没到晌午一行人就往京里赶,为怕不能在城门关之前赶回京城, 一行人路上连尖都没有打,只是拿出了点心略吃了些,总算在天近傍晚时赶回了京城。
车马刚到蒋家人日常出入的侧门,就见蒋家的管家裴忠带着一队人在门口候着,一个小厮举着十万响的大挂鞭,蒋佑方这一队人刚停下来,管家一挥手, 另一个小厮就点燃了鞭炮, 劈哩叭拉震得震耳欲聋。
蒋佑方一边捂着耳朵一边下了车,“裴管家,您这是干嘛?”他大声喊都听不清自己说的是啥,只见裴管家也是干张嘴, 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鞭炮总算燃尽了, 他这才听清裴管家说的话:“太太说乡下庄子走了水,又烧死了人实在是晦气,让小的在外面等着,说要放鞭去晦气,六爷的这一身衣服和这车马上的东西也不能要了,六奶奶早备了衣裳让六爷换了。”
裴大贵说着一挥手,几个蒋佑方的小厮捧着衣服就过来了, 把蒋佑方迎进门房里,那里面早烧得暖暖的,又有人抬了一大桶的艾草水进来。
“哎,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麻烦。”
“六爷,这是太太的意思,也是六奶奶的意思,您就将就将就吧。”蒋佑方没法子,只好脱光了衣服入浴,又换了里里外外的衣裳,出门一看,跟着他的那些人也都换了簇新的衣裳,马被拉到车马房里刷洗,车就直接拖走找个避风的地方烧了。
想想蒋家近日的确是不顺,难怪母亲如此的兴师动众。
他先到正院给蒋至先和蒋吕氏请安报平安,见二老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又看了眼站在蒋吕氏身后服侍的闵四娘,笑了笑。
“行了,老六到家了,咱们……传饭吧?”蒋吕氏看了一眼蒋至先,见蒋至先点了点头,“传饭!”
有了蒋吕氏的这句话,裴大贵家的又传给了外间屋的守门丫头,那丫头又往外传,一直传到内厨房。
没一会儿的工夫,丫头们就捧着一盒一盒的用棉花包包好的食盒到了正院花厅,蒋家的媳妇们一字排开,从最小的闵四娘开始,一个菜一个菜的往上传,林慈恩亲手把菜摆好,她这几天人就瘦了一圈,两颊的肉都塌了,看着神色如常,可是拿较重的菜时,手就会微微发抖。
几次都是朱么娘伸手帮了她一把,这才免得出丑,这倒让众人对朱么娘侧目起来。
朱么娘垂下眼帘,她不是傻的,如今正是她低头做人的时候,偷眼见公公眼里几不可见的赞许和婆婆暖昧不明的眼神,她想她这次也许是做对了。
闵四娘瞧着她,心道这个朱么娘真的是一步错步步错,讨好了公公和大嫂,却又一次得罪了婆婆。
吃罢了饭,因个人还有事,早早的就都散了,蒋佑方回了自己的屋子,这才伸开了腿,“唉,这趟差办的真是不顺。”
“六爷人好好的回来了,就是大顺。”闵四娘坐在脚踏上亲自给他捶腿,没过一会儿玫苹和丹凤一个拿着洗脚水,一个端着盛着帕子、香药的托盘进来了。
“六爷想是乏了,这次为妻的亲自替你洗脚。”
“可别,你陪我说会子话吧。”蒋佑方拉住了她,他现在只觉得这世上没有比媳妇更好的了。
“有人。”闵四娘看了一眼玫苹和丹凤,欲迎还拒的躲了。
“唉呀,下人而已。”蒋佑方说道,伸手拉了闵四娘入怀,“我这次走啊,旁人都不想就是想你。”说完就香了闵四娘一记。
“你拿这话去骗太太吧,没准太太也能给你娶个家世好,模样好的偏房回来。”闵四娘食指轻点蒋佑方的额头,蒋家的嫡出子,除了身子“不好”休养的老八,已经有两个有出身家世都极好的偏房了。
“你我夫妻恩爱,要那些劳什子做什么?这回大哥的事还不是因为好色闹的。”蒋佑方搂着闵四娘说道。
玫苹跪倒在地上,放下洗脚水,去给蒋佑方脱鞋子,被蒋佑方虚虚地用脚划拉了一下子,“没看见这儿说话呢吗?都出去。”他现在是看闵四娘越来越顺眼,看别的女人越来越不顺眼。
“都出去吧。”闵四娘温言说道,玫苹和丹凤半红着脸出去了。
妻妾相争自古就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一世她虽没想过要跟蒋佑方长长久久,可是要在这个家里站住脚,蒋佑方就要一直站在她这一边,玫苹和丹凤,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不用说——
“六爷给我讲讲这一路上都遇上些什么吧,我啊自小就是从一个笼子里被移到另一个笼子,难得见外面的风景。”
“这次遇上的事倒真的不少。”蒋佑方慢慢的就将路上遇见被妖尼弄得家破人亡的村民的事讲了。
闵四娘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明天六爷一定要好好的赏一赏金贵。”
“哦?”
“那宝月庵的了然师太最常与大嫂来往与太太经常来往的慈济寺的了凡师太师出同门,六爷若是管了这事,定会被人说对大哥落井下石!”
“这里面竟真的有这许多的关联?”
“正是。”闵四娘说道,“六爷给了银子,也算是尽了心了,不如我明天去找大嫂,把这话悄悄的透过去,让大嫂劝了然该放手时且放手。”
“如此甚好,还是六奶奶思虑周全。”
“应当是六爷仗义疏财才对,唉,只恨你我生在朱门若像是戏文里的侠士一般……”
蒋佑方搂着闵四娘亲了一下,“娘子果然知我心。”
“六爷,常爷与你究竟有何交情,六爷待他如手足一般?”闵四娘推了推他。
“我们年龄相仿,我小时她母亲常来我家,太太叫我带着他玩,时日久了也就熟了,太太叫我多照应他,他也确实可怜,也就成现在这样了。”
原来是蒋吕氏让蒋佑方照应常安宁……
还未能闵四娘细想,蒋佑方已经解了闵四娘的衣裳,往榻上一滚,肆意轻薄起来……
第二日闵四娘从蒋吕氏那里出来,就直接到了大房的院子,林慈恩正在查问蒋纯文的功课,林慈恩也不是什么才女,只是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戒尺要蒋纯文背书而已。
蒋纯文见着闵四娘来了,立刻施了个全礼,“六婶子好,给六婶请安。”
“免礼,免礼。”闵四娘笑道,“纯文真的是越长越精神了,我瞧着不像大哥也不像大嫂,眉眼倒有些像我们家六爷。”
“生女似姑,生男似叔嘛。”林慈恩笑道,她在自己院子里,精神比在外面时足。
“大哥如何了?”
“已经能略坐一会儿了,慢慢养吧。”林慈恩敛了笑容,叹道,这个时候就算是亲兄弟也在背地里想着蒋佑明失宠,自己能捞多少好处,这满府要说有好人,还真就是蒋佑方两口子了。
“纯文你回去温书吧。”她这边打发了蒋纯文,又拉着闵四娘的手到自己屋里走。
“大哥不在屋?”
“移到暖阁了,那边是火炕。”林慈恩说道,“唉,如今这出了事啊,才晓得这世态炎凉。”
“瞧大嫂这话说的,大哥不过是挨了打,不怕大嫂笑话,我家的兄弟们,全是被我父亲打着骂着长大的,这打是亲骂是爱,老爷也是对大爷期望甚深才会爱之深责之切。”闵四娘倒没有夸大,闵家和京里大部分人家都是如此,宠爱那是母亲的事,做爷们儿的,哪个没挨过老子的几下“管教”,只是年过三十还被打的——实在是少有。
林慈恩勉强笑了笑。
闵四娘拉了林慈恩的手,“我这次来啊,是有事求大嫂的。”
“你有何事?”
“我今年刚嫁进府来,本来人手就不够,平时还不觉得,这临到了年下……”
“原来是这事,不光是你,已经有好几个人跟我说缺人了,让找人,待我晚上回禀了太太,让人伢子领人进府吧,到时候啊,你瞧上哪个就偷偷告诉我,我偷偷给你留着。”
“这倒不用,能领进咱们府里的,都是些好的。”
“你呀,你跟老六真都是实在人。”林慈恩拍拍她的手背,“听大嫂的,相中了哪个就偷偷说,这府里虽讲长幼有序,暗地里还有嫡庶分明呢,只是除了……”林慈恩比了个“三”,“倒也没人那么没眼力见儿。”
“好,我到时候定会和大嫂说。”闵四娘半着唇笑了,“说到她……听说三哥快回来了?”
“回京述职顺便过年,‘她’倒是不慌不忙的,就怕见着了吓一跳。”
“哦?”
“自己不随着去任上,有什么油水好事都让姨娘给抢了,她还以为得计,这回啊,有她哭的时候,你进门晚不知三爷的底细,□□落到他手里都能捏出水的主儿,他出去就是刮地皮去了,回来过个年还要再升一级,换个地方继续刮。”
“老爷就不管他?”
“老爷看重的就是他能刮,怎么会管他。”林慈恩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入了官场哪有谁是清白的,只是苦了百姓。”
“说到这里……大嫂,你可知了然师太的为人?”
“了然?”
“这次我们家六爷出去收租子,正巧碰上那么一宗事……”闵四娘一五一十的把这事说了,“那些百姓里若真有强横的,跑来京城四处告状,免不了要牵扯各府的奶奶们,到时候虽不至于让奶奶们去过堂,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大嫂你以后与了然可不要再来往了,免得再生事端。”
闵四娘说者“无意”,林慈恩听者“有心”,她正是风声鹤唳深怕有什么把柄被蒋吕氏抓到手里的时候,却不知了然闯出了这么大的祸,她可是拿过蒋佑明的名帖给了然的,别人那是查无实据,在她这里可是铁证如山……
闵四娘说完了这事,就见林慈恩脸越来越白,拿着茶杯的手都快握不住了,赶紧扶了她。
“大嫂,您这是怎么了?”
“昨夜服侍大爷,一夜没睡,有些虚。”
“瞧我,明知道大嫂身子不好还拉着大嫂说那些没用的,来人!快扶你们大奶奶到床上歇着……”
闵四娘亲自扶着林慈恩上了床,替她摘了头上的首饰,盖好了被子,这才离子林慈恩这里。
身子虚?心虚才对,没准了然仗的就是蒋家大奶奶林慈恩的势,原先蒋佑明未失宠于蒋至先时还好,如今……真的被拿住把柄闹将起来,林慈恩真的是要难以下台,搞不好要被蒋吕氏落井下石的休弃。
林慈恩贪那些尼姑许的小利,却闯下大祸,害了那么多的百姓……想躲怕是躲不过的,牛家一家都是蒋吕氏的心腹,在蒋家的世仆里,牛家的人明面上不如裴家,暗地里的势力却不小,牛金贵是个贼精贼精的,怎么会不知道宝月庵的了然与林慈恩常来常往?牛金贵怕是一进府就将路上遇见被宝月庵迫害的村民的事告诉了蒋吕氏,
蒋吕氏正愁没有林慈恩的把柄,怎会把这事轻轻放过?
闵四娘把这事告诉了林慈恩只不过想让这出戏更好看一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