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顾家大宅,后院厢房。
古色古香的仿古建筑,青砖黛瓦。
屋顶上,一扎长的瓦松,稀疏地生长了一大片,一只野鸟叼着一根瓦松,站在翘起的檐角上,葡挞了两下翅膀,飞向了远方密林,背后衬着一片泛蓝的夜空,数颗金灿灿的明星,眨啊眨的。
屋檐下,雕花的窗格上装着浅绿色的花玻璃,挂着掐花金色的富贵牡丹窗帘,隔着朦胧的灯光,只听屋里传来一阵水响,还有男女在轻轻地说话。
“妮妮和小咕咚睡了吗?”
“睡了,邓姐姐看着呢,这两天教你走路可把小家伙们累坏了,天没黑尽她俩就坐着打瞌睡,小鸡儿啄米似的”
“哈哈哈!”
男人笑了几声,叹息道:“这几天忙里忙外的,你也累坏了,早些休息吧!”
“不累!”
女人爽利地说道,“生意上的事有邓姐姐操心,我只是打打下手,一点儿不累...我给你摁摁腿吧,这样你能恢复快些”
“不用!我的腿没什么问题”
“我知道!”
屋里传来一阵阵敲打的声音,还有女人爽利的唠叨声。
“你这身体挺神奇的,那次爆炸,你全身被烧伤,身体钻进了一百多块碎片,医院连续做了一个月才取完碎片,身上多了一百多条疤痕,密密麻麻的,瘆得慌!
说也奇怪,才过了半年,烧伤的地方全都恢复了原样,一百多条疤痕也在慢慢地消失,像是没有受过伤一样。
还有更奇怪的,我们每隔一个周给你洗一次澡,但每次都能洗出一缸黑水,有点腥臭味,邓姐姐说,你太黑了,洗澡都能美白,梨子说你是个臭男人,哈哈~”
男人跟着大笑了几声,忽然叹道:“这一年半...难为你们了!”
“你啊,一家人说那些话干什么?”
“是啊,一家人...”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佳佳,赵军的事情,怎么没听你说过?”
女人也沉默了,敲打声也轻了些,过了一会儿,女人淡淡地道:“我二哥和军子的事是他们咎由自取,以前阿爸在世时早警告过我们几个,无论做人做官做事都要守规矩,要走大道,要跟国家一条心,可他们不听,落到这般境地,我一个妇道人家能说什么?”
“...你是怕我为难吧!”
一段冗长的沉默之后,女人轻轻道,“我现在是顾家人,我必须要有个取舍”
“佳佳你放心吧,我不会辜负你这片心的”
“我知道的”
哗啦一声,厢房门打开了,女人披散着头发端着一个木盆走了出来,她面容娇美,观之可亲,身材丰腴窈窕,双腿修长而富有弹性,正是赵佳。
她出门速度很快,走到树下哗啦地倒了水,抬头望了望夜空,嘴角微微翘起,眼泪顺着脸颊垂落到了睡衣上,像是莲花瓣上滴落的露珠儿。
忽然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从墙角走了过来,喵呜地叫了一声。
赵佳吓了一跳,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笑骂道:“大晚上还不睡觉,在外面浪个什么!”
骂完了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跟谁说话呢?”
“哈哈,后院能有谁,萌萌呗!”
“你跟猫撒什么气,睡吧!”
“晓得了!”
......
考虑了两天,顾猛大致知道该怎么处理赵军的事情,只等着赵军的父亲赵泰上门。
赵泰不开口,顾猛断然没有主动出手帮忙的道理。
没过两天赵泰上门了。
上午,阳光正好,张林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进了院子。
此人五十多岁的年纪,留着平头,长相憨厚,穿着红衬衫配的确良裤子,腰上系着皮带,挂着一大串钥匙,叮铃哐哐的。
此人正是赵佳的大哥赵泰。
走进顾家大院时,他东瞧瞧西看看,雕花的照壁、穿堂、高阁,不时赞叹几声。
顾猛拄着拐杖站在大堂门口,哈哈一笑,“赵大哥,稀客稀客!”
赵泰抬头看了过去,心中更是感慨万千,只见顾猛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褂子、布鞋,手中拄着根暗红色带花纹的手杖,脖子上隐约挂了块玉佩,整个人透着贵气。
与上次相比,顾猛的身形消瘦了些,气势却更加厚重、沉稳、内敛,令人不敢轻视。
他暗暗叹息,要说五年前的顾猛是头蛟龙,赵家尽全力勉强可以压住,但现在不行了,顾猛彻底化身真龙,有能力有手腕有势力,别说自家几个小子,全华夏比得上他的人能有几个?
与这样的人杰结仇,太不理智。
他憨憨一笑,“妹夫,小妹在家吗?”
顾猛眯着眼睛,微微一笑:“佳佳陪阿妈上香去了,赵大哥屋里坐!”
“好好!”
进了屋,倒了茶,寒暄了几句,赵泰重重地叹息一声,“妹夫啊,你有身份有地位,家里的日子也好过了,能不能拉我这破落户一把?”
顾猛捏了捏手杖的圆头,笑道:“赵大哥,你也算得上破落户?天麻基地和林州制药厂的股份,再加上养猪场、饲料厂,去年至少能赚一两百万吧?”
赵泰点了点头,笑道:“全靠妹夫照顾,去年我赚了两百二十万”
“这是你应得的!”
顾家两个舅舅没上过学,根本不懂得经营管理之道。
绿岭天麻基地的事情全靠赵泰应付。
还有林州制药厂,前年赵佳创办时,她忙不过来,给了赵泰两成股份,请他帮忙打理。
赵泰从78年就开始偷偷地倒腾买卖,算是最早的民营企业家,做生意算是一把好手。
一年两百多万,赵泰值这个价。
顾猛轻轻一笑,“赵大哥你年入百万富翁,跟破落户可不沾边”
赵泰摇了摇头,无奈道:“赵佳二哥拿了不该拿的钱,为了帮他减刑,我花了两百多万,还有家里两个灾星,哎~”
他顿了顿,低着头声音有些苦涩,“前些年老大戳破了肺管子,成了病秧子,天天吃药,老二更不成器,为非作歹,要是阿爸在,不用警察抓,直接就把他拉去枪毙,可老大身体不行,三十多了还没孩子,我只能指望老二能出来...”
说着,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顾猛双手搭在手杖上,目光平静地盯着对方的头顶,心中了无波澜。
赵家惨吗?
再惨也惨不过上一世的顾家。
自身经历过更悲惨的事情,听到别人家的故事,心中很难有所触动,正如《小妇人》中马区夫人对女儿们说的话:眼因流多泪水而愈益清明,心因饱经忧患而愈益敦厚。
活得久了,见得多了,感动更少了。
等了片刻,顾猛叹道,“赵兵患了病,赵军犯了法,赵大哥,你要是想借钱,可以去佳佳那里拿,别的事情,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啊!”
赵泰摇了摇头,擦掉了脸上的老泪,“妹夫,我不是借钱的,我想把手上的生意卖给你,妹夫愿意接受吗?”
“哦?”
顾猛倒是好奇了,本以为赵泰来直接开口说赵军的事情,怎么扯到生意上?
“赵大哥,什么生意?”
“天麻基地、制药厂...”
赵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要是妹夫感兴趣,饲料厂和养猪场我也想卖了”
顾猛转了转手杖,这是在谈放过赵军一命的价码?
“四个场子什么价?”他淡淡道。
赵泰憨憨一笑,“我们一家人,妹夫看着给吧!”
顾猛轻笑道,“一百万!”
赵泰愣了愣。
红滩公司正筹划着联合上市,一旦成功,自己的股份至少值千万,饲料厂和养猪场至少值四百多万。
顾猛这一口真狠呐!
他深深地喘了几口气,低着头想了许久,“可以!”
“赵大哥答应了?”顾猛略微有些惊讶。
“哈~”
赵泰仰头苦笑一声,脸色变得苍白,“我老了,也干不动了,两个儿子一个残了,一个弥命不久矣,我留着生意干什么呢?妹夫你是自家人,又有能力,把生意交给你,我很放心”
顾猛暗暗感叹,赵老汉心狠手辣,可生了个好儿子。
赵宏贪了钱,在外面包女人还生了个私生子,本来至少要判十五年以上,可赵泰愿意替弟弟弥补国家损失,补齐罚款,十五年降为五年。
现在为了儿子赵军,连千万身家也不要了。
做兄长做父亲,他还算合格。
顾猛沉默了一下,要不要接受这个交易,接受了就等于答应保住赵军小命。
不答应?
想到阿妈和赵佳,他不由地叹了口气,“这笔交易,我答应了!”
赵泰轻轻地呼了口气,瘫倒在官帽椅上,只要顾猛松了口,赵军暂时就死不了。
他老泪纵横地笑道:“妹夫,谢谢你了,红滩公司的股份,我马上就可以转让,饲料厂和养猪场,你也可以随时派人来接收。”
“好!”
......
过了两天,双方进行交易。
顾猛付了一百万,拿下了赵泰所有的生意。
转过手,他把赵泰名下的红滩公司股份全部移交给了赵佳。
同时他又在饲料厂和养猪场增加了两百万投资,扩大生产,聘请赵泰为总经理,分了他三成股份,负责管理两个厂子。
“谢谢谢谢!”
赵泰拿到合同之后,握着他的手感激涕零。
这么一来,顾猛没有占便宜,自己也没有吃亏,这个协议达成之后,顾赵两家彻底从敌对走向了合作,这个意义太重大了,比救下赵军还有意义。
没有了顾猛这个敌人,赵家人可以安心睡觉了。
赵泰忍不住又哭又笑,老爷子没了,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
旁边赵佳也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邓姐和宫梨在一旁抹着眼泪安慰着。
顾猛微微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泰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听说兴哥在学校教经济学,对市场这方面的事情很了解,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屈就到红滩药业任职,要是兴哥愿意,我愿意给他股份”
赵泰一听,不由地咧起了嘴,大笑道:“哈哈,妹夫你放心,老三要是不愿意,看我不踹死他,哈哈哈~”
笑了几声,他又有些忐忑地道,“妹夫,你路子广,军娃子现在改了无期,能不能再麻烦你找点关系,帮你侄儿降降?”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泰哥好自为之吧!”
顾猛哈哈大笑几声,拄着手杖走出了公司。
“顾猛,谢谢你!”
赵佳跟着出来,含着泪说道。
顾猛摇了摇头,伸手把她揽在怀里,认真道:“是我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不杀之恩呐!
自己昏迷了一年半,要是赵佳稍微有一点坏心,有一点向着赵家,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这世间最难防的是枕边的坏人,最难寻到的是枕边的真心人。
顾猛轻轻地吻了下她的头发,“谢谢你是我的爱人!”
赵佳红着脸推开了他,“邓姐姐和梨子还在呢!”
“哈哈,你们继续,我什么也没看见!”邓姐笑盈盈地打趣道。
“在大街上就乱来,某人的脸皮子越来越厚啦!”宫梨很鄙夷地说道。
顾猛大笑一声,向着两人敞开了怀抱,“我胳膊够长,一抱抱仨,别客气,一起来吧!”
“流氓!”
“厚脸皮,我们走吧,让他一个人在后面拄拐杖!”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