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林无法接受自己精心准备的会面就这么匆匆结束。
不仅是正事没谈成,还有帕特里克·内斯特对他的态度。
布鲁克林花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被怒火冲昏头脑。
他尝试着总结分析这次不成功会面的收获。
首先,最重要的收获就是确定了帕特里克·内斯特的处境。
帕特里克·内斯特绝对不是傀儡,也不是背锅侠,而是以合作者的身份跟军方平等合作。
或许军方的确有什么锅需要帕特里克·内斯特来背,但不是上对下那种命令式,而是平等的交易。是付出或许诺帕特里克·内斯特什么他需要的内容,换取帕特里克·内斯特自愿主动背锅。
背锅侠如果能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那背起锅来可比收操纵被动等待指令的傀儡要生动多了。
其次,帕特里克·内斯特对胜选势在必得,信心来源于军方。
军方的参与,是他这次参选与前两次最大的不同。
最后,帕特里克·内斯特对待他的态度。
这种轻蔑的态度令人窝火,但细细想来,无疑是十分恐怖的。
帕特里克·内斯特根本不在乎布鲁克林的影响力。
这说明他吃定了布鲁克林对他没有影响!
由此布鲁克林推测,帕特里克·内斯特很可能知道军方要裹挟自己做什么,在帕特里克·内斯特眼中,自己已经是军方手中的棋子了。
这种‘操纵你与你无关’的态度令布鲁克林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布鲁克林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眼前却仿佛都是帕特里克·内斯特的一颦一笑。那种澹漠与轻蔑,不屑与轻视,无时无刻不在他脑海中循环。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快要被帕特里克·内斯特塞满了。
叮叮——
包里传来的震动声拯救了布鲁克林,让他从怒火的循环中解脱。
是安妮发来的短信,提醒他注意安全。
布鲁克林遭遇枪手袭击,当街打空一个弹夹的事安妮是清楚来龙去脉的。纽约在布鲁克林的控制之下,不用担心安危,但出了纽约,尤其还是前往火药桶一样的华府,谁都无法确定【爱国者】不会继续袭击布鲁克林。
这条安慰短信令布鲁克林感觉微微异样。他下意识地转动着手指上的金属圆环,摩挲着上面细微而繁复的花纹,情不自禁地想起就在此时此刻,在纽约布鲁克林区,有一个叫安妮的女士正担心着自己。
未来,也许还会有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家伙,跟安妮一样,担心自己。
布鲁克林感受着这种奇特的感觉,怒火慢慢平息。
他给安妮回了一条短信后,分别给迈克尔跟洛佩斯打去电话。
给迈克尔的电话主要是告知他自己与帕特里克·内斯特会面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决定——
布鲁克林不会,也不可能因对手太过强大而束手就擒,乖乖等着被人操纵,甚至主动屈膝跪地,甘做走狗。
那样还不如杀了他,让他在那天晚上就死在车里。
布鲁克林要求迈克尔全面停止与洛佩斯的搭档,暂停一切手上的工作,搜集帕特里克·内斯特与军方的一切资料,调查威廉·巴尔的资料。
他提示迈克尔,可以通过密切注意马克·米来·奥尔丁顿的动向来搜集军方与帕特里克·内斯特的资料。
马克·米来既然已经知道军方在隐藏什么秘密,并且也已经做出选择,布鲁克林也就没必要对他客气了。
跟洛佩斯的联络也不仅仅是简单的总结谈话进展这么简单。
布鲁克林事无巨细地将与帕特里克·内斯特会面的全过程说了一遍,气得老牛仔差点儿哇哇乱叫起来。
洛佩斯·米切尔森是什么人?
是德州人!
是年轻时敢一言不合就掏枪准备决斗,上了年纪还随身带着枪的老牛仔!
套上一件法袍,披上文明的外衣,并不能掩盖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浓浓的野蛮气息。
在老牛仔的字典里,这种级别的羞辱已经够不死不休的了。
但老牛仔并不全然是感情用事的人,他那颗从年少时期就经常发热的脑袋已经逐渐冷却下来。
洛佩斯很愤怒,是为布鲁克林感到愤怒,但也仅此而已。
他口中叫嚣着的是‘太过分了’‘这简直太过分了’‘这是赤裸裸的轻视’‘这是羞辱’。
他在被感情支配的同时,也很理智,有节制地释放着自己的感情,不肯越线一分。
受辱的是布鲁克林,不是他洛佩斯·米切尔森!
他表达了自己个人的态度,仅此而已。
布鲁克林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得到这种区别。
他的心微微一沉。
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公私要分明。
显然,在洛佩斯·米切尔森眼里,对付帕特里克·内斯特属于私事。
来华府出公差,代表哈佛搞‘外交’,一呆就是好几个月,这属于公事,洛佩斯答应的爽快,做的也很认真。
支持布鲁克林成为哈佛议会议长,帮助他串联议会成员,为曼哈顿酒店会议做准备,这在洛佩斯眼里大概算是半公半私。既能结束哈佛的混乱,又能为这个受来利·克鲁遗泽的年轻人提供助力。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在私事领域,洛佩斯是不介意为布鲁克林提供一部分无偿帮助的。也既是说,哪怕一件事对洛佩斯没有任何好处,但凭借与布鲁克林的交情,他也愿意提供一定尺度的帮助。
但现在布鲁克林面对的事情,显然已经超出这个无偿的尺度了。
超出交情的部分,洛佩斯公事公办,计算价格,也就合情合理了。
布鲁克林并没有觉得洛佩斯不近人情,他只是在内心估算价码。
自己有哪些筹码,该向谁开出什么筹码,获取帮助。
他手里资源丰富,但也要看跟谁比。
跟洛佩斯比,他肯定是富有的,但跟帕特里克·内斯特,跟民主党,跟军方比,他并不富裕。
他必须合理调配手中的每一份资源。
“洛佩斯,上次新闻法桉提案失败,大家都很失望。后面一直在总结经验,我认为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重新提出提案的机会。”
说到这儿,布鲁克林故意停顿了一下。
新闻法桉提案要重新提出,这是几个看穿上次的局的人的共识。
上次是个‘意外’,这次绝对是奔着通过去的。
但是——
“这次提案需要你留在华府运作。”布鲁克林继续道“跟国会的接触工作就交给你了,别搞砸了。”
他将还没影的新闻法桉提案工作中最要紧的一部分交给了洛佩斯。
可洛佩斯本身就在负责外联工作,这些本就应该是他的。
也就是说,布鲁克林拿本就应该属于洛佩斯的东西跟洛佩斯做交易。
“我最近会将工作重点放在其他事上,新闻法桉提案在华府的情况需要你自己负责。我可以给你更高的权限,但相对应的,你也要承担起责任。”
更高的权限,更大的权力,更多的便利,相对应的就是更大的责任,更复杂的义务。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洛佩斯痛快地答应下来。
公平的讲,布鲁克林占了便宜。
他只是将未来会交到洛佩斯手上的东西现在交给他,就换来了洛佩斯的帮助。
但话又说回来,至少到目前为止,交不交给洛佩斯,还是布鲁克林可以做决定的,他完全可以不给洛佩斯,而是选择其他人。
老牛仔这种看起来有些‘趁火打劫’的行为在布鲁克林看来实属正常,也许在常人眼里会觉得洛佩斯的行为冷冰冰没有感情,会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甚至会恼怒于老牛仔不肯帮自己的行为——
‘常人’所恼怒的不是朋友不肯帮忙,而是朋友不肯无偿帮忙。
政客比‘常人’唯一高尚的地方,大概就是不会觉得任何东西都是免费的。
政客们懂得这世上没有免费的东西,想要什么,就要拿东西去交换,至于其中的差价,全看交易双方的能力。
布鲁克林觉得老牛仔的行为简直再正常不过。两人的交易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的交情。
易地而处,换成是布鲁克林处于老牛仔的立场,他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也许以前他会提供无偿帮助,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会了。
跟洛佩斯的交易达成,布鲁克林匆匆挂断电话。
这通电话对他意义不小。
最重要的固然是与洛佩斯的交易,但洛佩斯在这场交易中其实是吃亏了的,他大方地给布鲁克林‘抹了零’,并没有计较布鲁克林半威胁半利诱的态度。
——这本身就是谈判的手段。
这整通电话就是联邦人对个人感情与利益的看法的缩影。
联邦人公私分的非常清楚,不会把两者搅和在一起,公私不分。这么做或许看上去有点儿太功利了,但这么做却也有效保护了‘老实人’。
毕竟,有些人就喜欢公私不分,用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私情,交情,友情,同事情,同学情……绑架老实人,占尽老实人的便宜。
…………
布鲁克林的第三通电话打给了鲍勃。
按原计划,鲍勃是全程不需要参与进来的,他只需要帮布鲁克林处理好其余事情,让布鲁克林能腾出双手,专心对待军方的裹挟即可。
可与帕特里克·内斯特的一场见面让布鲁克林对原计划做了修改。
鲍勃依旧负责做好其余事情,但同时他也要保持对局势的密切关注。
布鲁克林要求鲍勃为每一位向他寻求帮助或要求他提供帮助的人提供帮助,满足每一位参与者的要求。
迈克尔之前的挑唆令布鲁克林警惕,局势的严峻更令布鲁克林全身绷紧。
他需要调动全部精力去对付军方的裹挟,无暇去甄别身边人的可靠程度,忠诚度,在重压之下会不会犹豫,会不会退缩,甚至投敌等等这些内容。因此,他把监视所有人的权力交给了鲍勃。
安妮都可能对他反戈一击,拿着他的重要资料投向军方,但鲍勃不会。
这世上大概有三个人完全不会背叛布鲁克林——雷,大卫,鲍勃。
温士顿跟布鲁克林的交情可称过命,两人是完全放心托付后事的关系,但即便如此,温士顿依旧有可能为了某些事而出卖布鲁克林。
私交其实是一种弥足珍贵的东西,他不如利益诱人,不如理想美丽。
鲍勃听懂了布鲁克林的弦外之音,郑重地答应下来。
他虽然不知道布鲁克林的华府之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听得出来,布鲁克林现在面临的处境,前所未有的严峻。
结束跟鲍勃的通话,布鲁克林收起手机,望着驾驶位的哈里森陷入了沉思。
在布鲁克林搭建的‘草台班子’里,哈里森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他不如‘前任’雷得布鲁克林信任,但却负责着跟雷一样重要的部分。
哈里森知晓布鲁克林的全部秘密,布鲁克林却无法确保哈里森不会在关键时刻临阵脱逃,甚至反戈一击,落井下石。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
信任是在漫长的接触中慢慢培养起来的,信任是需要经历各种考验,都可能不会被培养起来的。
信任不是空口白牙说出来的。
这时候谈什么‘我相信他的人品’,纯粹是完全不理智的行为,害人害己。
哈里森似乎感受到了布鲁克林的视线,整个人下意识地紧绷起来。
那种熟悉的,在帕特里克·内斯特官邸客厅里短暂出现过的敌意再次出现。
哈里森克制着瞟一眼后视镜的冲动,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哈里森。”
“boss。”
哈里森打着方向盘,超过前方的车辆,沉声答道。
“你的团队人选挑的怎么样了?”布鲁克林问道。
哈里森抿了抿唇。
他其实音乐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儿,但受限于自身,还没完全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他只是感觉布鲁克林的这个问题很奇怪,似乎有点儿不太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