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大人,我是留守居吉川政司。今日得以在御前出证,实在不胜惶恐。”
俯身跪地的政司虽是这么说,眉眼间却冷静异常,全无面见将军的惶恐与紧张。
“阿福说你在追查离魂香事件里发现了证剧。那证剧确凿吗?说来听听吧。”
“将军大人,请将我赐罪吧!”
政司这句回应,完全超乎秀忠预料,甚至连下座的竹千代也完全猜不出他的用意为何。
只有阿福神态自若地注视着他,她彷佛已经猜到他接下来的举措了,又似乎政司的行为是与她事前商议好的一样。
“赐罪?你是来出证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我给你赐罪?”
“实在惶恐不安啊,将军大人,我犯了‘不应知’、‘不当知’之罪,还请将军大人派人将我拿下,迅速送往劳屋敷吧。”
政司这一故弄玄虚行为背后隐藏的潜台词,终于引起阿江与的注意,她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
另一端的青山表情就更是阴鹜,久经战场与政事的他已然意识到,对方正刻意将事态引向难以收场的地步。
这个留守居政司,到底追查到了什么证剧,要这样将秀忠的关注度往无限扩大的方向引?
“不应知、不当知?”秀忠品味着这两句话语,渐渐地,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留守居,要有什么事你就直接禀告吧,这才是忠臣应有的品行。”
“请恕我无礼,将军大人……”
才刚开了个头,政司又倏地中断了话语。
他确实很懂得如何调动悬念与好奇,这也让整个议事堂的现场变得更加难以预测。
竹千代迅速看向阿福,她依然一派从容澹定的神色,似乎早就知道政司接下来的举动一样。
“在追查离魂香的过程里,我发现在前御所奉行高岗左次与尹贺忍者交易的背后,居然藏着国松丸大人小姓稻叶正利的身影!”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议事堂轰然炸裂开来。
不仅阿江与和青山、水野脸上变了颜色,甚至连一直将担心并牵挂着哥哥的弟弟这一角色演得出神入化的国松丸,眼角也不禁微微跳动了几下。
“好狂妄的小人,竟敢污蔑国松丸!是不是阿福那小人和你窜通一气的?只有阿福这样卑鄙的人才会想出这种下作的污蔑手段!”
阿江与的桧扇再度用力拍打在台几上。
只是这次因为太过用力,她居然不小心拍断了桧扇,怒目圆睁地瞪着政司。
“请恕罪,御台大人!欺骗将军会犯下死罪,我纵然有一百个胆子,也绝然不敢做出这等不忠不义的事。还是请查办我不应知、不当知之罪吧!”
“你……!!!”
阿江与气急攻心,数度愤怒得想直起身体,又顾虑重重地重新坐了回去。
形势逆转得实在太快,她既不能喝令政司闭嘴,也不能下令将他关押,毕竟这样就显得她太过心虚、意图将证人禁言。
于是她只能强行按捺着,等待他下一轮将曝出怎样重磅的轰雷来。
但此时跪坐在国松丸身后的正利却霍然直起身体,疾步赶到政司身边,对着秀忠拜倒在地。
“将军大人,我绝对没有做出像留守居政司大人所说的这等恶行!少主是国松丸大人的亲哥哥,我母亲阿福大人、哥哥正胜均出仕于少主,这种念头我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正利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了他连续好几下额头撞击地面的磕头声。
“我的主君国松丸大人天性善良、不喜与人争斗。有人意图将我卷入离魂香事件,分明是别有意图要籍我大做文章,还望将军大人明察!”
在国松丸身边呆久了的正利,受到主君超凡演技的影响和感染,在秀忠面前施展的演技也堪称可圈可点。
这使秀忠多少感受到了内心的焦虑——
一边是长子身陷恶意诅咒事件、另一边又是次子坠入谋害兄长事件,无论哪起事件被证实,德川幕府的形象和声誊都会定然受损。
“将军大人,在追查离魂香事件时,我就预料到犯人必定不会就此认罪。幸好那个前来江户与高岗左次进行交易的尹贺忍者,心里也预知了这一趟交易的危险。”
“从事忍者这个职业的,很多时候会在交易达成后被灭口,因此他在被安排下榻的东海道32番宿场的大歧宿木桩里藏了一张纸条。”
【注·宿场:江户时代的宿驿制度,本本质是为近世统治者德川幕府传递政令公文、为公用旅行者提供住宿服务与行李驮送的经济组织。】
“这张纸条上点了高岗左次、还有稻叶正利的名字,尤其还写有一句,‘正利大人虽还没有官职,左次大人却仍需将秘密购入离魂香的经过向他逐次汇报’。”
“幸好在我一路追查至大歧宿时,在毫无收获的情况下,接连翻遍了宿里的每个角落,最终在一根存有裂缝的木桩里发现了这张纸条。”
“所以我斗胆判定,稻叶正利才是离魂香事件的对接指挥人。但或许,在他的背后还站着地位和级别更高、但不方面为此出面处理的人。”
秀忠的脸色完全暗沉了下来,对着随侍身后的武士微微示意地点了占头。
那名武士立刻朝着政司走去,拿起那张被放置于手心里的纸条,再回到秀忠身边跪坐着俯身向他递了过去。
秀忠犹豫了那么一下,最终仍旧毅然铺开那张被卷起来的纸条,目光浮移地落在其间。
在整个阅读过程里,他神情暗然地不发一言。
看着至高无上的将军显露出这样的表情,受此影响的青山和水野均表现了一副“连大气也不敢出”的谨小慎微。
“将军大人……”
都说知夫莫如妻,看着秀忠神色凝重地反复读着那张皱成一团、甚至出现了破损的纸张,阿江与咽下了已经浮上喉咙的话语。
她斜起眼角,径自望向神色自若地端坐在下座的阿福,忽地将手中那把已经断掉的桧扇狠狠一甩,桧扇转瞬就不偏不倚地落在阿福面前。
“真是心如蛇蝎的恶毒女人,为了裁赃国松丸,你现在竟然连自己的亲儿子也要陷害么?”
“正如御台大人所说,正胜和正利虽然各为其主,却一样都是我的儿子。天下哪有不爱儿子的母亲呢?但是……”
“但是?你这毒妇说了那么多,只是为了引出这一句关键的‘但是’吧?你到底还想要怎样伤害无辜的国松丸才肯罢休?”
“御台大人,就如同你在身为母亲之前,首先是江户幕府的御台所。我阿福在身为人母之前,首先是少主的乳母,这点觉悟和责任永远也不会改变。”
阿福说着,忽然腾起身体,径直往议事堂中央走了过去。
她在政司与正利中间跪坐了下来,他们连忙往旁边跪挪开一段距离,为她留下很大一片空间。
然后在正利五味杂陈的眼神下,阿福根本无视了他这个三子的存在,带着一脸大义灭亲的决然表情,全然向秀忠俯身拜倒。
“将军大人,都怪阿福没将正利教好,导致他犯下了这等弥天大罪!还请将军大人将正利送往劳屋敷,待查明罪证后赐他死罪!”
“死罪?你为了打压国松丸,居然要求将军大人赐正利死罪?!谁能证明那封信是尹贺忍者写的?!”
阿江与也随之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俯身拜倒的阿福走去,最后停在她的面前,低下头狠狠地瞪着她。
“那敢问御台大人,又有谁能证明那些诅咒工具是少主下令美惠准备的?”
“相对于尹贺忍者将纸条藏在大歧宿里的审慎行事,这种将作桉工具遗留在奉公场所的蠢事,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处心积虑会施行咒术的人能够容忍的行为?”
当阿江与那双白袜进入眼帘以后,阿福也随之直起腰板,冷冷地抬头迎向了对方的锐利目光。
两个女人童孔里的情感各不相同。
如果说阿江与的眼眸里有熊熊烈火灼热燃烧的话,那么阿福眼眸里就是雪封万境的凛烈刺骨。
“对了,御台大人,关于尹贺忍者笔迹一事。其实留守居大人还派人去了趟尹贺上野的城下町,在那里……”
“够了,阿福!我知道了!”
自从看到政司呈上的纸条便沉默不语的秀忠,终于声音低沉地开了口。
作为将军的他一旦表达了自已的主张,整个议事堂便当即陷入到一片寂静当中。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五味杂陈的声音在回响。
“今天的事,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座的诸位,从来没有聚集在这里,我也没有听过任何关于离魂香、诅咒事件的汇报。”
“竹千代和阿福都辛苦了,我会让忠俊(老中青山忠俊)妥善处理竹千代三位小姓被关押到劳屋敷一事,至于那个被关押在松之间的星相官,飞鸟……”
“在,将军大人。”
“你稍后马上将她放出来,她的职位和工作都不会为此受到任何影响。但为了星相舍的团队和谐,怜央就暂且调职吧,飞鸟你给她安排一个新的职位。”
“是,我明白了。”
瞧见秀忠神色凝重,飞鸟井不敢有任何置喙,恭顺地俯下了身体。
而一边的青山与水野都各怀心事地垂下了头。
作为深得秀忠信任倚重的心腹幕臣,他们俩都已经瞧出他实际上已经动怒:
现时德川家秀忠这一脉只得两个儿子,而原本为伏击长子竹千代而筹备的议事堂追责,最后却连次子国松丸也给卷了进来。
若事件持续扩大,秀忠的两个儿子必然会有一人被彻底追责。
事情一旦传到远在骏府城的大御所家康耳中,想必他定然会责备秀忠管教无方、才引发了这场动摇德川家声誊的骚乱。
是以秀忠决然将两起事件都一并压制了下去。
虽然表面上两方都没有受罚,但他吩咐将为阿江与阵容作证的怜央调离星相舍,就已经足以被解读为向竹千代团队作出的安抚了。
在这场残酷激烈的夺嫡之战里,明明已经作好万全准备的阿江与阵容,最终却输给了关键成员纷纷被关押、看似处于劣势里的竹千代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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