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巫咸终于跳下马的时候,草丛已经稍稍盖过了他的膝盖,这里只能看见大片的灌木,比他们一路上看见的灌木都要高,繁茂的枝叶可以碰到黄巾力士的头顶。
巫咸几乎是带着对不住的心情将它们拔起,堆在一旁:“也许那些放马的男孩能把它们晒干后当作柴烧。”
道门就在他们面前。
屹立在山丘的一侧,它看上去不像是门,反倒像一堵灰色的墙壁,一道宫殿的墙壁。繁复的叶片和藤蔓雕刻栩栩如生,看起来就和周围那些灌木丛一样真实。它站立在这里至少有三千年了,但表面却看不到丝毫风霜的痕迹,那些雕刻的叶片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它们掀动。
刹时间,众人都一言不发地盯着它,直到巫咸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一片与众不同的叶子上,那是不死神苍木————传说中生命之树的三瓣叶。直到黄巾力士的大手碰上它,它依旧像其它浮雕一样,仿佛是道门的一部分,但黄巾力士很容易就把它移开了。
小丹大声地喘着气,就连厌火族人也在喃喃自语。空气中充满了不安的气味,说不清是谁身上散发出来的,也许每个人都有。
现在,这些岩石叶片真的像在微风中颤动了,散发出一种绿色的韵致,生命的气息。缓缓地,一条缝隙出现在道门中央,分成两扇,打开了。开启的缺口中看不到门后的山丘,只有一片泛着微光的幽黯,上面能映照出他们模糊的影子。
“据说,在以前,”巫咸喃喃地说道,“道门像镜子一样闪亮,走进道门里的人会看见阳光和蓝天。现在,都消失了,就像这片树林一样。”
子恒匆忙地从驮马背上拿起一只已经注满油的长杆提灯,将它点亮。“这里太热了,”他说,“一点阴影会好一些。”他催动快步向道门走去,觉得自己又听到了小丹的喘气声。
深褐色的坐骑在自己黯沉的镜像面前停下脚
步,子恒催赶马儿向前。慢慢地,他回忆着,应该慢慢前进。马鼻子犹豫着碰到了它的镜像,然后与它缓缓地融合在一起,仿佛是走进了一面镜子。子恒也靠近他自己的影子,碰到了……冰冷的感觉滑过他的皮肤,包裹住他的每一根发丝,时间在向前延展。
冰冷消失了,如同一个被刺破的气泡,他走进了无尽的黑暗中。长杆提灯顶端的灯光仿佛被压缩在他的四周。快步和驮马都在紧张地颤抖着。
尸弃镇静地走进道门,开始准备另一盏灯,身后的道门看起来有如一层雾面琉璃。透过那片琉璃,子恒依稀能看到还在外面的人,巫咸正骑回到马上,小丹在整理手中的缰绳。他们的动作全都非常缓慢,几乎看不出在移动。道中的时间和外面是不一样的。
“小丹被你搅得心烦意乱。”尸弃点亮灯盏之后,这样对子恒说。这盏灯没有增加多少苍天,黑暗渗进了灯光之中,在不停地吞噬光线。“看来她认为你打破了某种约定。鬼断怨和鬼指残得……不要让她们和你单独在一起,她们打算给你一点教训,为了小丹。如果她们的计划实现了,你就没办法在马背上坐得这么安稳了。”
“我没有什么约定,尸弃,我只是在做她利用诡计强迫我去做的事。我们马上就会依照她想的那样跟随巫咸,但只要我可以,我就要率先前进。”他指着快步蹄下一条宽阔的白线。白线已经有了许多缺损,剩下的地方也是坑迹斑斑,它一直向前方延伸,但只在几尺以外的地方就消失在黑暗里。“这条线通向第一个路标,我们要在那里等待巫咸解读那个路标,并决定该走哪一座桥,在那以前,小丹都要跟着我们。”
“桥,”尸弃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我知道这个词,在这里有水吗?”
“没有,这不是那种桥,它们看起来是一样的,也有其它相同的地方,但……也许巫咸能解释。”
厌火族人挠了挠脑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子恒?”
“不知道,”子恒承认,“但小丹不需要了解我知道些什么。”
尸弃笑了起来:“年轻真是有趣,不是吗,子恒?”
子恒皱起眉头,他不知道这个人是否在笑话他,于是他只好用脚跟踢了一下坐骑快步,同时拉着身后的驮马向前走去。灯光到了二三十步远的地方就完全看不见了。
他想在小丹进来前完全脱离她的视野。让她以为他决定不跟随她前进吧!如果她在路标处找到他之前会担心一小会儿,那也完全是她罪有应得。
赤红色的太阳刚刚升起在地平线上,光鲜闪亮的黑漆马车停在了码头上,拉车的是四匹非常相似的灰色骏马。穿着金黑两色条纹外衣的瘦高黑发车夫跳下马车,打开了车门。
当然,在马车的门板上没有徽章,晋城贵族只有在被迫的情况下才会帮助鬼子母,无论脸上的笑多么殷勤,没有人想把他们的名字和家世与白塔牵扯在一起。
仪景公主没有等湘儿,径自走下了马车。无论是她的步伐,还是整理蓝色木棉夏装旅行斗篷的姿态,都显得那么优雅。仁安街的街道上布满了推车和运货马车的车轮痕迹,而这辆马车的皮革座垫也不是很舒服。经过海门通里的闷热后,在吹过漆水河的微风中确实能感到一丝凉爽。
仪景公主尽力不想表现出一路颠簸的辛苦,但在站直身体时,还是禁不住用拳头轻轻敲了敲后背。不过,至少昨晚的夜雨减低了漫天灰尘,她心想。她怀疑这辆没有窗帘的马车,是被有意安排给她们的。
在她的南边和北边,更多的码头如同岩石的手指伸进了河面,空气中有一种煤油、麻绳、鱼虾、香料和菜籽油的气味。在她背后的石砌货舱前面,堆放着奇怪的长形黄绿色水果,它们全都一大捆一大捆地生长在一起。在这些水果和码头之间的死水潭中,散发出一股无法形容的腐烂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