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使看起来已经好多了,只是,他耷拉着肩膀,面容疲倦。“最好的情况下,他们只比我们领先几个时辰。如果我们努力追赶,”令公鬼突然意识到,其他人都在看自己,颖逸和邓禹,马鸣和子恒。他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在干什么,顿时满脸通红。“我很抱歉,邓禹。只是,我猜,我习惯了拿主意。我并不是想取代你的地位。”
邓禹缓缓点头。
令公鬼道:“当纯熙夫人说服师左次大人让你做我的后备时,她的选择很正确。也许,如果丹景玉座把这个使命交给你更加合适。”
郯城人笑了一声,道:“至少,你曾经摸到过弯月夔牛角。”之后,众人在沉默中骑马前行。
远客来几乎可说是远客居的孪生店,它是一座高大的方形石屋,大堂铺着深色木板,装点着大理石装饰,地窝炉上方的架子上有一座磨光大钟。客栈掌柜则很可能是沙宥德的姐妹。金花婶的外貌有一种同样的稍微肥胖和同样的油腻感觉还有同样的锐利目光,同样的探究你话语背后含义的倾向。不过,金花婶认识颖逸,她对鬼子母露出的欢迎微笑是温暖的;她从来没有大声提到过鬼子母这个词,不过令公鬼肯定,她是知道的。
金花婶指挥一群仆人照料他们的马匹,为他们安置房间。令公鬼的房间跟那间被烧掉的一样豪华,不过,他对两个男仆费劲地搬进房门的一个铜质大澡盆以及女仆从灶房打上来的热气腾腾的洗澡水更有兴趣。他抬头看了一眼脸盆架上的铜镜,里面是一张看起来像是用木炭搓了一遍的脸,还有,满是黑色污痕的红色华丽曳撒。
令公鬼脱下衣服,爬进澡盆,边洗边思考。颖逸来了。她是三个他可以相信不会尝试封禁他、或者把他交给那些要封禁他的人的鬼子母们之一。或者说,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三个想要说服他相信自己是真应化天尊转生、从而利用他做假的应化天尊的鬼子母们之一。他想:她是纯熙夫人监视我的眼睛
,是纯熙夫人企图操纵我的丝绳。不过,我已经把丝绳砍断。
令公鬼的鞍囊也送上来了,还有一个从驮马那里取来的装有干净衣服的包袱。他用抹布擦干身子,打开包袱叹气。令公鬼忘记了,他带来的另外那两件曳撒跟他刚才丢到椅子背后留给女仆清洗的那件一样华丽。看了片刻,他选择了黑色的曳撒来衬托自己的心情。曳撒的高领上绣着牙白色天元应龙,沿着袖子绣着撞击在尖齿岩石上泡沫飞散的牙白色川流。
令公鬼把脏曳撒里的东西移到新曳撒上时,翻出了那些信纸。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把邀请函塞进口袋,一边仔细翻看紫柳的两封信。他不知道自己之前怎么会这么傻。她是某个贵族的漂亮女儿。而他是一个鬼子母们企图利用的放羊娃,一个注定要发疯或者死亡的可怜人。然而,仅仅是看着她的字迹,也能让他感觉到她的呼唤,几乎可以闻到她的香气。
“我是个放羊娃,”他对着信纸说道,“不是什么伟人,就算我能成亲,对方也将会是农家女半夏,可是她想当鬼子母,而且,既然我会发疯,可能会伤害她,我又怎能跟任何女人成亲,爱任何女人?”
然而,这些话无法减轻令公鬼对紫柳的美貌,以及仅仅是被她看一眼就感觉自己的血液温暖的记忆。令公鬼觉得她此刻像是跟他在同一个房间里,可以闻到她的香气,他居然还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独自一人,不禁发笑。
“我居然会这样,像个已经犯晕的家伙一样胡思乱想。”他喃喃说道。
突然,令公鬼取下床头柜上莲花灯的灯罩,掌起灯,把信塞进火中。客栈外,风开始咆哮,从窗户缝隙之间吹进来煽动着灯火把麻料纸吞没。在火焰烧到令公鬼的手指之前,他匆忙把着火的信纸丢到了冰冷的地窝炉炉坑里。他等着,直到最后一片焦黑卷起的纸片熄灭,才把宝剑扣在腰间,离开房间。
颖逸已经安排了一间专用包间,里面沿着深色墙壁的
架子上摆放着的瓷器花瓶和青铜香炉等物,比起大厅里的还多。马鸣正在耍三个熟鸡蛋,竭力装出冷淡的样子。邓禹皱眉盯着没有点火的地窝炉。巫咸从海门通带来的书还有几本留在他的口袋里,他正在灯旁阅读其中一本。
子恒懒散地坐在桌旁,盯着十指互扣的双手。在他的鼻子闻来,这个房间散发着用来打磨桌子的蜂蜡味道。是他,他心想,令公鬼就是黑暗杀手。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手收紧成又大又方正的拳头。这双手,是用来握铁匠的锤子,而不是斧头的。
令公鬼进门时,子恒抬眼瞥了他一眼。他觉得,令公鬼看起来有一种决断的神色,似乎决心要采取某种行动。鬼子母示意令公鬼坐在她对面的一张高背扶手椅中。
“叶超怎样了?”令公鬼问她,调整宝剑坐下,“在休息?”
“他坚持要出去,”邓禹回答,“我要他跟踪痕迹,但只跟踪到开始闻到黑水修罗的气味为止。这样我们明天可以从那里开始。还是说,你希望今晚就去追赶他们?”
“邓禹,”令公鬼尴尬地说道,“我真的没有打算做领队的。我只是没动脑筋而已。”然而,他并不像以前那么紧张兮兮,子恒心想。黑暗杀手。我们全都在变。
邓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瞪着地窝炉。
“有些事我非常感兴趣,令公鬼,”颖逸平静地说道,“其中一件是,你是怎样无声无息地从邓禹的营地里消失的。另一件是,你如何能比我们快六七天来到瑶琳桐庐。这一点那个办事员可是说得十分清楚。你难道能飞么。”
马鸣的一只鸡蛋啪啦一声掉在地上。但是,他没有看它,他看着令公鬼。邓禹也转过了身。巫咸继续假装看书,但是他脸露担忧,耳朵都竖了起来。
子恒发现自己也在盯着看。“啊,他不会飞,”子恒说道,“我看不到有翅膀。也许,他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跟我们说。”